第10章

“一年級六班,鷹司岚,考試結束。”

幾乎是在廣播的同時,煩煩對楊禁說:“小垃圾出局了。”

“嗯。”楊禁低沉地說,“我知道了。”

煩煩雖然是個人工智障煩人精,但是他對于楊禁的情緒檢測還是很到位的。長時間大規模的數據模拟演算告訴他,楊禁現在很不好惹,所以少說話為妙。

入夜了,楊禁的眼神卻像狼一樣精亮。

山谷裏有一條小河,河水細細潺潺,岸上的野草有半人高,中間一塊明顯的塌陷,兩個人糾纏着躺在其中。

鷹司先睜開的眼,視線短時間內沒有聚焦,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亮。他像是早上賴床一樣躺了一會兒,意識回籠之後,疼痛也席卷而來。

“呃……”他很費力的慢慢坐起來,活動活動四肢,确定自己骨頭沒斷。可他摔的太慘,動一下都仿佛要了命一樣。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還好中途有許多植物做緩沖,但沒死也真實命大了。

“一羲……”鷹司摸了摸身邊的人,時一羲沒反應,他就用力拍了拍時一羲的臉,時一羲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呆滞地望着鷹司。

“傻了啊?”鷹司說,“失憶了?”

“鷹司……”時一羲虛弱地說,“今天不上課。”

“你去死吧!”鷹司氣急敗壞地說,“上什麽課!馬上就沒課可上了!媽的趙清禾那個傻逼是真的想殺了我們!”

時一羲的大腦緩沖了片刻,才回憶起來之前的事情。鷹司把時一羲扶了起來,時一羲的傷勢比鷹司嚴重,坐着都很費勁,于是鷹司又叫時一羲平躺了回去,替時一羲檢查身體。當他摸到時一羲的腿上的時候,時一羲愣愣地說:“疼。”

“你的腿好像折了。”鷹司說。

“怎麽辦?”時一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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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司洩了口氣,說道:“我被趙清禾擊中了,已經退出考試了。你現在這個狀況應該也不行了,為了別變成瘸子,還是退賽叫醫生來吧。”

“叫醫生只能退賽麽?”時一羲問。

“嗯。”鷹司說,“考試進行中,隊友都未必幫得了。”

“隊友……”時一羲默默念道。

鷹司垂着頭沉默了許久,十分不情願地說:“雖然我也一直覺得那個姓楊的是個大傻逼,但是……他說的沒錯。”

“什麽?”時一羲問。

“在絕命關頭,去相信任何人都沒有用,能保護你的人只有你自己。”鷹司嘲諷地“哼”了一聲,“當時我們三個人合力擊殺了那個高年級的學生,我以為……哎,不說了。”

這時,周圍又響起了通報廣播。

鷹司擡頭看看天空,說道:“看來考試還沒結束,我們沒昏迷上三天三夜。我是沒希望了,一羲,你想通過考試麽?”

時一羲迷茫地看着鷹司。

“你沒有被趙清禾擊中,也沒有被判定出局,你還有機會。”鷹司說,“只要我們抵達終點。”

考試後期人數減少,學生們為了避免被擊殺往往會躲起來,所以規定每個人都要在考試結束之前到報名點報道,這樣剩下的人就有很大的相遇概率,除非你比別人快。

通往報名點的路只有一條,是一條山谷小路,被學生們稱為“死亡終點”。

“走,我們去終點。”鷹司把時一羲背了起來。時一羲無法動彈,壓在鷹司的背上說:“你應該回去的,你不用為了我這樣,而且你身上也有傷。”

“我們不能被那個姓趙的臭傻逼看扁。”鷹司堅持着往前踱步,“那個殺人犯,我要弄死他!還有那個姓楊的,死哪兒去了!”

時一羲的下巴輕輕埋在鷹司的頸窩中,說:“鷹司,我覺得楊老師的話不對。”

“怎麽話?”鷹司反問。

“我永遠都會相信你。”時一羲平靜地說,“無論是什麽危急時刻,我都會相信你。”

鷹司沉默,馱了馱時一羲,悶着頭艱難前行。

考試時間結束,楊禁在終點看到了趙清禾。那個小鬼滿身狼狽,還在臨近報道點的位置擊殺了一個人。

趙清禾也看見了楊禁,一掃疲憊陰霾,興高采烈地過來找他。楊禁卻問:“那兩個呢?”

“呃……出局了。”趙清禾補充說,“我們遇到了高年級的。”

“倒黴。”楊禁說。

随着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報道處的老師清算了結果,通過考試的學生加上出局的學生,還差兩個人沒到位。

“這個叫鷹司岚的學生昨天晚上就考試結束了,他沒來報道麽?”老師們紛紛議論,衆人搖頭,沒有人看見鷹司。

“時一羲呢?他的考試沒有結束。”

這就更沒人知道了。

聽到這兩個名字,楊禁眉頭鎖得更緊了,扭頭看身旁的趙清禾。趙清禾垂着頭,不與楊禁對視。

“奇怪。”老師納悶兒地說,“難道在裏面迷路了?”

“老師你看!”有個學生叫了一聲。

就在那條通往終點的小路上出現了一個身影,他艱難地往前慢慢移動,輪廓逐漸清晰,是鷹司背着時一羲。

楊禁不自覺地往前踏了一步。

鷹司在最後幾米的位置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時一羲從他背上跌落下來。他碰了碰鷹司,鷹司無奈地朝他笑了笑,時一羲慢慢起身,拖着鷹司往前移動。

“楊老師你不能返回考場!”

人群中一陣騷動,有人攔住了楊禁。楊禁揮開他的手,說:“你管我?”他平時吊兒郎當,可是此時一聲厲呵,竟是山呼海嘯般的氣勢,無人可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楊禁大步進入考場。

他走到鷹司與時一羲面前,半蹲下來,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麽?”

“老師……”時一羲說,“對不起。”

鷹司累到脫力,只能趴在地上哼一聲。

“嗯。”楊禁說,“沒關系,我在呢。”他伸手把時一羲抱了起來,要伸手拉鷹司,鷹司拍了一下他的手,說道:“我自己可以。”

“起來吧小垃圾。”楊禁也扶着鷹司站起來。

三個人緩慢地抵達終點。

醫生圍了過來,把時一羲跟鷹司帶走去檢查,亂糟糟一片,楊禁一直看着他們離開,才在人群中找到了趙清禾。

趙清禾眉頭緊随的盯着這邊。

期中考試結束之後,部分學生需要養傷,校方也會分析評定每一個學生的能力然後進行最終的評分。

等待的一周異常平靜。

鷹司的傷勢比時一羲輕很多,他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覺之後立刻滿血複活。時一羲腿部骨折,醫生給他植入了增長液之後恢複得很快,其實可以立即下床的,但是考慮到剛剛結束考試,醫生勒令時一羲休息三天才可以離開。

鷹司天天過來看他,每次來都要痛罵趙清禾,時一羲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中間,楊禁來過一次,這讓鷹司和時一羲都很意外。

“老師好。”時一羲說道。

“你來幹嘛?”鷹司問道。

“我不能來?”楊禁反問,“這裏你家開的?再說了,我又不是來看你的。”

“看我給錢!”鷹司伸手。

“滾吧!”楊禁踹了他一腳。

“哎……”時一羲插不上話,只在楊禁踹鷹司的時候叫了一聲,好像很關切鷹司的樣子。楊禁頗為不爽地對時一羲說:“你不是感知很慢麽?怎麽我踹他一腳,你反應這麽快?”

“老師……”時一羲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楊禁看他無措的眼神,不打算再繼續調戲他了,便說:“我只是來看看你的傷勢恢複的怎麽樣了,不用想太多。哦對了,考試的事情……你們有什麽要對我說的麽?”

“反正我倆都挂了。”鷹司插嘴說,“不過……”他想跟楊禁控訴趙清禾的所作所為,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和時一羲都離開學校,而楊禁身邊只有一個趙清禾的話……似乎也不錯。兩個傻逼在一起的故事總是分外令人沉醉。

所以他在這一刻住嘴了,并不打算揭發趙清禾。

“不過什麽?”楊禁問。

“沒什麽,無論結果怎麽樣,我是有心理準備的。”鷹司問時一羲,“一羲,你呢?”

“我也是。”時一羲雖然不知道鷹司在說什麽,但還是聽話的應和。

“沒關系。”楊禁說,“你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怒風學院這種大型考試都是公開成績的,每個學生都逃不過。

如往常一樣,成績公示并發送給每個學生,無論此時此刻你在做什麽,都躲不開成績的制裁。

按照班級綜合成績排名,六班的成績是在不高,可是按照個人排名,趙清禾身為一個一年級新生能夠挺到最後并且有兩個擊殺已經非常不易。而且同班的兩個人,一個考試失敗,一個未完成考試,綜合打分之後再有一個統一的分數線卡下來,鷹司和時一羲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退學名單上。時一羲倒還好,大家議論着為什麽B級潛能的鷹司也會被退學。

不過這兩個人倒是毫不意外。

鷹司是覺得自己解脫了,他本就不想來上學。時一羲只是單純的毫無感覺,或者說,就算有,他也是覺得自己就應該被退學。

廢物沒有資格在怒風學院裏生存。

被退學學生分批離開怒風學院,時一羲和鷹司是最早的班級。那天早上,兩個人收拾好了行李,穿着來時穿着的衣服,在校門口跟楊禁道別。

道別只是出于禮貌,鷹司甚至不想理楊禁,最煩人的是旁邊還跟着個趙清禾,好像一個勝利者在蔑視失敗者一樣。

小人得志的嘴臉。

“楊老師。”時一羲認真地說,“謝謝這段時間你對我的幫助,但是我實在無能,真是太對不起了。”

楊禁覺得要說抱歉的應該是自己才對。不管出于什麽目的,他确實對時一羲做過一些類似“幫助”的行為,但是适得其反。眼前的兩個少年互相攙扶着走完最後一段路的時候,他忽然間覺得小孩子也沒有那麽令人讨厭了。他的抱歉也不單單是只對時一羲做過的事情,還有考試中途,如果他沒有一意孤行的話,也許結果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他總是試圖用他的習慣去對待別人,不喜歡闡述過程,只喜歡直接丢過去一個結論。但他總會忽略,其實他們還不具備直面法則的能力,也沒辦法跳過過程去接受一個結論。

“出去之後打算做什麽?”楊禁問道。

“想繼續讀書。”時一羲抓抓頭發,“不過我讀書也不太擅長,考試也很難,大概這對于天才來說都是很簡單的吧……但願學校的老師不要因為我太笨了而開除我。”

楊禁無奈地笑了笑,用手揉亂了時一羲的頭發,低聲說:“時一羲,我不想騙你,你确實是個廢物。天才存在于任何地方,很多東西的入門門檻相當低,一加一等于二大家都會做,但是一些先算出來的人會誤以為自己是天才,其實不是的,這只是盲目的自信和自作多情而已。而即便是天才的群體,也總會有個排名,有排名,就會有墊底。你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夠認清自己的處境,也許……沒有理想和現實的差距,這會讓你好過一點。”

時一羲用力點點頭,說:“老師,我懂了。”

“你懂什麽了?”楊禁問。

“我到哪裏都是墊底。”時一羲認真回答。

他那麽誠懇,叫楊禁忽然有些不太忍心繼續說下去了,便探了口氣,說道:“不過,你是個可愛的廢物。”

同樣,也很可悲。

“時間不早了,車還在門口等你們倆個。”楊戬分別拍了拍時一羲跟鷹司的肩膀,“走吧。”

“老師,很高興認識你。”時一羲揮了揮手,“再見。”

“不要再見了。”楊禁說,“再見到我,你可能是身處危險之中。回歸外面的和平世界吧,永遠在和平中快樂中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一個普通人,永遠都別見到我了。”

時一羲似懂非懂,點頭又搖頭。鷹司擡起手象征性的揮了揮,兩個人上了無人駕駛車。

在怒風學院的生活,就這麽結束了。很平靜,也很不值得一提的一個清晨。

“老師。”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趙清禾終于說話了,“送走了他們,我們走吧。”他現在心情非常好,那兩個礙眼的人終于滾蛋了,他從廢物的泥沼中掙脫出來,而且以後楊老師只有他一個學生了,他一定會得到最好的教育。

“走吧。”楊禁轉身,兩人一路同行,楊禁輕飄飄地說,“心情不錯?”

“有……有麽?”趙清禾不太好意思。

“你都寫到臉上了。”楊禁說,“怎麽,沒被告發很開心麽?”

“什……什麽?”

“我不太喜歡繞彎子,直接說吧。”楊禁說,“你的胳膊是在和鷹司對打的時候故意自己弄傷的吧?還有,考試期間,你竟然真的想殺了你的隊友?”

趙清禾驚愕地問:“老師,你、你在說什麽……”

“其實你很聰明,你意識到了考試規則中的漏洞。”楊禁說話時還是笑着的,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陰森恐怖,“确切的說,是考試規則中存留的叢林法則,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隊友換取勝利。我臨走時刻意強調了這個規則,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敢。而且你很厲害,躲到了最後。趙清禾,你才十三歲,我是該佩服你心狠手辣呢?還是該罵那兩個蠢貨,一個刀子嘴豆腐心,一個蠢得什麽都意識不到?不,其實我應該為我自己的疏忽而道歉,也許我在你們三個發生意外的時候趕過去就好了。雖然打斷別人的好戲不是我的風格,但是這場戲,代價太大了。原來一個沒有成年的小孩兒,是真的會因為讨厭同學而動殺心,你殺人的理由比成年人簡單直白多了。不過你以為你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麽?”

趙清禾張嘴嘴,話都凝固在口腔裏。

良久,他結巴地說:“可是老師你說,危機時刻……”

“看來你也并不是真的聰明,分不清楚有些話到底是對誰說的。像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垃圾。”

“我不是!”趙清河大叫,“明明我才是優秀的那個!可是你為什麽總是關注他們兩個人?尤其是時一羲!他是真正的廢物!難道他會裝弱賣慘他就有糖吃麽?”

“對,沒錯,我不否認你對他廢物的評價。”楊禁說,“不過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們三個人在我眼裏都是一無是處的,按照我原有的想法,我希望你們三個一起被開除,你們都不适合去千帆,而且一個比個會拖後腿。我之前的話你沒聽懂麽?有些人自認為會做一加一等于二這樣的數學題就是天才,僅僅是因為入門門檻太低而對自己盲目自大。在真正精英的世界裏,你會被碾成渣滓。”

“可是……可是我确實被鷹司欺負,我只是在保護自己。”趙清禾仍舊在辯駁。

“那你沒有欺負過時一羲麽?他是個傻子不懂告狀,你就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自己無能反抗別人,卻把自己的憤怒施加給弱者并且沾沾自喜。不要再以什麽A級潛能自居了,你就是一個對生命沒有敬畏的垃圾而已。”楊禁面無表情地說,“垃圾應該被分解填埋,而不是在這裏浪費資源。”

無人駕駛車裏只有鷹司和時一羲兩個人,他倆是最先離開學校的,鷹司百無聊賴地看着路上的風景。

很空曠,什麽都沒有。整個千帆的地界跟外面都有一段非常長的空曠隔離區,一般人進不來的。

在進行身份校驗之後,車子緩緩駛出領區,千帆基地越來越渺小,兩個人回歸了現實生活。

“鷹司,對不起。”時一羲忽然開口,“其實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本來可以留下來的。”

“閉嘴啊你煩死了。”鷹司滿不在乎地說,“誰喜歡留在這裏受苦。”

“你的潛能是什麽?”時一羲說,“我大概隐隐有一些猜測,但是我不能确定。”

鷹司想了想,說道:“你求我,我才告訴你。”

時一羲坦誠說道:“求求你。”

“切……”鷹司在時一羲這裏找不到一丁點快樂,“反正都離開了,我就坦白告訴你吧。我的潛能集中在智力方面,具體來說,我對機械比較敏感,所以那個時候我能重新組裝起那把槍……不過這好像并不是什麽很厲害的技能,說白了就是個修理工。”

“不,你很厲害。”時一羲說,“你救了我,你是天才。”

鷹司敷衍地哼哼了幾句,但是被人誇獎心裏總是會很開心的,他的眼角都不自覺的彎了起來。

忽然,車子停下了。

“到了麽?”時一羲問道。

“沒有呀。”鷹司也是一頭霧水。他走下車四處看看,車子剛剛駛出千帆地界,但是沒有到達停靠點,莫名其妙地停在了路邊。

“難道是壞了?”鷹司敲了敲控制器,“一羲,你先下車,我看看是什麽情況。”

“嗯。”時一羲下車等鷹司。鷹司檢查了一遍系統沒有問題,就跑下去檢查硬件方面。他對這方面很在行,可是在學校裏壓根不想展現。

兩個人沒說話,周圍連風都沒有,很安靜,安靜到詭異。

緊接着,千帆的方向傳來的巨大的轟鳴聲,連同大地都在震顫,一股巨大的氣流沖了出來,風沙席卷了一切!

“小心!”鷹司拉着時一羲躲到了車背面,劇烈的晃動叫他們無法保持正常的姿勢。

“是地震麽?”時一羲問,“還是龍卷風?”

“不知道!”鷹司搖頭。

這個過程持續了一段時間,大地恢複了平靜,被掀起的塵埃也緩緩落下。兩個少年灰頭土臉的從車背面走出來,面對千帆的方向,見到了他們一生之中所能見到的最恐怖的畫面。

明明是清晨,天邊卻被染成了血一般的顏色,整個千帆領區被夷為了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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