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文頌已經習慣了這樣漆黑的世界。

自從上一次楊禁跟他會談結束之後,他的心緒便不再如以前那般平靜。楊禁最後幾句話看似自暴自棄的威脅,但是他敏銳的察覺到了裏面重要的信息。

你們人類。

這不是一個在當今語境下可以說出的句子,難道楊禁知道些什麽?文頌有些猶豫了,憑借經驗來說,楊禁很有可能是拿着一些零碎的信息想要诓騙他,他不應該上當。可恰恰因為對方是楊禁,文頌便由不得多想。

他自從被關進這個房間之後,面上始終保持着平靜,可內心世界的複雜波瀾卻是常人不可想象的。他身在這幾平米的空間裏,卻構建着外面世界的藍圖。然而現在這個藍圖因為他深陷束縛而缺了個一角,一切似乎都停留在一個時間點裏。

本來,文頌可以氣定神閑的等,他不相信楊禁能一直這麽關他下去。楊禁還沒有成熟到能夠跟他進行心理博弈,遲早,楊禁會先忍不住。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他會因為楊禁一句“你們人類”而産生如此大的觸動。

也許,時機不等他了。

文頌站起來,摸黑在房間裏活動了幾圈,然後稍微擡起頭,大聲說:“我要見楊禁!”

封盲坐在沙發上一邊看新聞一邊兒喝咖啡,通訊器響了,他随手接通,裏面傳來了文頌的聲音。這令封盲十分意外,他回答說:“楊禁不在,你過兩天再找吧。”

“幫我聯系楊禁。”封盲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封盲問:“多重要?難道你要告訴他洲際同盟部署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麽?”

文頌重複說:“我要聯系楊禁。”

封盲無奈,只得去尋找楊禁的信號,但是落雪鎮的磁場變化十分奇怪,信號時有時無,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了楊禁。楊禁說話的口氣很陰沉,在聽完封盲的敘述之後,他才同意跟文頌對話。

封盲把文頌從那個房間裏帶出來,為了避免光線對文頌視覺的刺激,封盲給他戴上了專門的眼罩,跟何尋一起站在文頌的身後。

文頌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感受到溫暖的陽光,奧羅拉的太陽陪他度過了過去幾十年的時光,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你要說什麽?”楊禁的影像呈現在畫面中,臉色很不好看。

文頌卻問:“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楊禁剛要回答,新聞就插播了進來。這是來自洲際同盟官方的新聞,他們嚴肅的公布了一件對很多人來說非常難以接受的信息,千帆的英雄,那個受人敬仰的榜樣——楊禁,他公然背棄了千帆,同聖地組織勾結,殺害戰友,并對千帆造成了重創。洲際同盟與千帆已經将他納入了擊殺名單,從今往後,這個人将不再是人類歷史中那樣一個閃耀的名字。

文頌想了想,說:“你在落雪鎮?”

“你知道?”楊禁反問。

“能夠大致推測出來。”文頌笑了笑,“畢竟,我還是比一般人多知道一些事情的。楊禁,很多人都想鏟除你,你應該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從我在鳳凰城遭遇第一次襲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只可惜我弄錯了對象。”楊禁說,“可惜我沒有時間跟你在這裏玩文字游戲,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吧。”

文頌說:“你擊殺了千帆的成員,洲際同盟也好千帆也好,他們會竭力追殺你。”

“你這是在說什麽廢話?”楊禁說,“千帆?別人不知道,難道你文頌不知道千帆已經沒了麽?那些人到底是哪兒來的?你要不要向我解釋一下,也算讓我死的明白?”

“楊禁,你背叛我們了麽?你是選擇聖地,還是選擇什麽?”文頌問,“我可以對你坦白一切,我也需要你的坦白。”

楊禁笑了笑,說道:“如果有人千方百計地想殺我,我還能當做沒事一樣地跟他們站在一起,我是不是也太有意思了一點?”

文頌說:“楊禁,不要有抵觸心理。”

他剛說完,畫面裏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楊禁驚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畫面呼呼晃動了兩下就消失了。文頌雖然看不見,但是也能感覺到異樣,他問道:“發生了什麽?”

“信號中斷了。”封盲急忙一番操作,“ZZ,那邊什麽情況?”

ZZ說:“連接終止,懷疑有特殊幹預。”

“他們可能遭遇了襲擊。”封盲手下不停,嘗試連接到楊禁他們那邊。

雪簌簌落下,在這個地方,房子被炸毀很少能夠揚起灰塵。

“楊禁!”孟蝶敏捷地躲開了陷落的房梁,“白允慈!”

“在這兒!咳咳……”白允慈躲在另外一側。

“撤!快撤!”孟蝶喊道,“我們被偷襲了!”

楊禁從二樓翻下來,擡頭看到展楓拉扯着栾沉往外跑,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恍惚。這種偷襲是在他們設想之中的,昨夜的寧靜也許僅僅限定于昨夜。

現在,走出這個房間,外面将是一片刀山火海。

“Pony,定位最優路線。”楊禁貓着腰貼邊移動,試圖跟白允慈跟孟蝶會和。孟蝶回頭看向他,問:“那兩個人呢?”

楊禁說:“先不管。”

孟蝶說:“強行突圍?”

Pony說:“前後共十個千帆任務組。”

“十組?”楊禁驚訝,“哪兒來的這麽多人?”忽然,他心中晃了一晃,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浮現出來。

楊禁,你在麽?

“一……一羲?”楊禁脫口而出。

“什麽?”封盲只連上了那一下信號,在幹擾之中聽到了這個名字,“楊禁!”

何尋擔憂地問:“一羲去了麽?”

ZZ說:“Pony只傳了一個信息過來,她也暫時無法連接,有十個千帆任務組開始包圍落雪鎮。”

“我靠?十個?”封盲大叫,“要死啊!他們一共才五個人,是敵是友還說不出來,一個殘廢還兩個帶傷?完了完了,楊禁和孟蝶兩個人爆炸輸出來得及麽?不行,我要給他們武器支援。”

“武器支援?你怎麽做怎麽指揮?”文頌開口說,“甚至可能還沒抵達戰場就被摧毀了,難道你要讓戰火擴大到外面來麽?”

封盲惱了:“那你說怎麽辦?像你們這種老頭子一樣動動嘴皮子麽?!”

文頌深吸一口氣,他一只手伸到了胸口的口袋裏,封盲緊張地說:“你要做什麽?”說話間,見文頌掏出來一個勳章。那東西封盲跟何尋都見過,是屬于洲際同盟公職人員的徽章,一般會在進出洲際同盟大樓時或者執行公務時佩戴。文頌将那枚徽章托在手心中,說:“把這個,給楊禁。”

因為蒙着眼睛,封盲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窺探他的狀态,于是問道:“你搞什麽飛機?一個徽章能有什麽用?你還嫌不夠亂套麽?”

“我是在幫助你們!”文頌說,“我身為洲際同盟的主席,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的權利,應該也是有的。哪怕千帆不存在了,但是如果洲際同盟去動用那些新生的力量針對什麽人,那這個人也絕對沒有辦法逃出生天。楊禁也好孟蝶也好,他們擁有絕對強大的力量,但是力量可以抵過無窮無盡的人群和輿論麽?就算一個人可以,在他們周圍的你們也難道可以麽?你們沒有三頭六臂,一個人的力量保護不了那麽多人,真正能夠保護你們的,是權利,你明白麽?”

“權利?”封盲嗤笑。

“相信我。”文頌誠懇說道。

封盲沉默,他在思考文頌的話有幾分真實性。文頌是個老狐貍,沒道理在沉默了多日之後突然大發善心地要保護他們周全。如果不是的話,文頌又有什麽企圖?他實在捉摸不透。

但有一點,文頌說的很對,如果洲際同盟傾全部的力量去圍剿什麽人,就算當下可以完美脫身,那麽以後呢?其他人呢?最令封盲惱火的是,現在根本聯系不上任何人,楊禁那邊情況危急,他多猶豫一秒很可能就會發生不可估量的損失!

該怎麽辦!

正在封盲舉棋不定的時候,何尋問文頌:“這東西,怎麽用?”

“裏面有一個獨立終端。”文頌指了指徽章的背面,“開啓之後會向洲際同盟終端發送避難申請,必須本**作,一經生成,不可修改。”他輕嘆,說,“這是圓桌會議協定通過的秘密條例,相信我。”

“好。”何尋拿過了徽章,“我相信你。”

“喂喂!”封盲說,“你相信的也太快了吧!”

何尋搖頭:“有的選麽?我最愛的人在那麽危險的地方,我不想讓她受傷。”

封盲無話可說,洩憤一樣地把文頌又關回了小黑屋,但此時文頌已經平靜如水。他知道,從他把徽章交出去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是他們在推動命運了,而是命運牽着他們朝一個未知的方向前進。

“還是我去吧,那地方太危險了,你連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封盲跟在何尋屁股後面說,“大叔!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聽着呢。”何尋一邊準備一邊說,“但是如果你離開了,這裏怎麽辦?總得有一個比較有能力的人來駐守吧?當快遞員比較适合我這種閑的沒事兒幹的廢柴大叔。”

封盲說:“你別鬧了!你萬一出點什麽事兒,孟蝶大姐會把我大卸八塊的!”

“放心,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何尋的準備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別人是帶盡可能多的武器,而他則是帶各種醫療器具和藥品,這是一個醫生的習慣。“我是個上過很多次戰場的醫生,我知道怎麽保護自己。而且,你沒聽到楊禁的話麽?一羲也去了。我可能沒有什麽別的能力,但是對于當初的計劃,對于一羲,也許我能幫上什麽忙。”何尋笑着拍了拍封盲的肩膀,“這是最節約人力成本的選擇了。”

“可……”

“一羲,出現了麽?”鷹司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兩個人看了過去,很是驚訝,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這是鷹司發生變故之後第一次走出房間。他上前問道:“我聽到你們說一羲了。大叔,你要去找一羲麽?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麽?”  ”不準去!”封盲這次真的要瘋了,為什麽每次交給他看孩子的任務都這麽艱巨?他跳腳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想去哪兒?”

鷹司的眼神變得有些灰暗,封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軟下了口氣,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的身體還沒有恢複好,而且你還沒有适應目前的狀态,我不能放你出去冒險。鷹司,乖,好不好?”

“我可以修好我自己。”鷹司看了看自己殘缺的胳膊,問何尋,“你什麽時候出發?”

何尋說:“五分鐘之後出發,鷹司,你可以保護我麽?”

“我……”鷹司猶豫片刻,然後擡頭說,“我可以。”他馬上轉身跑開了,封盲叫他他也不理,何尋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做出發前的準備。五分鐘之後,鷹司再一次出現在他們兩個面前,此時他已經把自己另外一只胳膊接好了,還穿了一套衣服,提着一個箱子,箱子裏是他自己會用到的所有維修設備系統。

鷹司喘着氣,看起來很匆忙,但是滿懷期待地看着何尋跟封盲,封盲這下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何尋笑了笑,說:“好了,救援隊要出發了。”

“喂……”封盲試圖做最後的阻攔。

何尋按住了他,說:“封盲,你知道嗎?曾經我們治療對戰場和傷害産生恐懼的人有一種方法,就是讓他再去到戰場中去。戰場和死亡所帶來的創傷其實永遠不會消失,我們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讓自己有勇氣去面對。”他回頭看了看整裝待發的鷹司,笑道,“忽然有點羨慕年輕人的勇氣啊,真好。”

封盲面色憂愁地說:“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種大話。這裏只有達莉娅陪我了,還是女兒好。”

何尋把一把小手槍貼身放好,拎起了裝備同鷹司去了天臺的停機坪,那裏已經有一架飛機準備好了。封盲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改變什麽,只能跟着出來,目上他們上飛機。

引擎飛速運轉了起來形成了巨大的氣流,把封盲吹得睜不開眼睛。

何尋在機艙門口跟他揮手,喊道:“送快遞而已!我們很快就跟楊禁他們一起回來了!”

“千萬別告訴孟蝶大姐是我同意的!”封盲大喊,“我會死的!”

何尋笑了笑,艙門關閉了。

“大叔,你會開飛機麽?”鷹司很自覺地坐在副駕的位置上問何尋。

“當然會。”何尋做好了準備,看着眼前的控制臺,他心中竟然隐隐又些澎湃的浪花。這些東西他闊別了二十年,自己已經從一個懷揣理想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碌碌無為的中年,他曾一度以為,自己要如此潦倒的度過餘生。

可是當他再拿起武器,他仍舊覺得自己可以像一個少年英雄一樣去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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