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落雪鎮一路往南只有一條大路,周圍有陡坡山崖,栾沉跟展楓始終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何尋追上來的晚一些,落在了後面。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走了許久也不見栾沉口中的要塞,人群中就出現了其他聲音。
“你到底要帶着我們往哪兒逃啊?”
“聖地在前面麽?”
“你到底是不是要救我們?這跑了一路什麽都沒有,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栾沉停下來問:“我故意什麽?你們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系?”
一個人不滿地站出來說:“我們自然在感情上選擇相信聖地,但是你這是什麽态度?只不過問你幾句話你就不耐煩了,難道我們求你救了麽?”
“沒有。”栾沉冷漠地說,“你們可以選擇離開。”
“你說離開就離開?因為你們這些人,我們現在死了多少親朋好友?有家不能回?”另外有人說,“你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栾沉說:“我帶着你們往前走就是交代,前方就會有要塞,Checker的安排不會有錯。多餘的,我也沒必要說,說了你們也未必會相信。所以,随你們怎麽選。”說罷,他頭也不回的抓着展楓就往前走去。
一個人嘟囔:“問兩句話而已,發什麽臭脾氣。”他們只是小聲議論,但此時無依無靠,也只能跟着繼續走。
又走了數裏,何尋追上前去,問栾沉:“我們天黑之前能到麽?”
“不知道,別問了。”栾沉低聲說,“走。”
何尋嘆了口氣,回頭望了望,沒有任何人追上來,心中漸漸忐忑。他想停下來或者折返回去,但是他又不放心把這些人交給栾沉他們,栾沉看上去就絕對不是一個會顧及別人死活的人,而且在他看來,栾沉甚至可能真的會因為這些人拖後腿而就地處理掉。
縱然心中有諸多無奈,何尋還是選擇跟着他們一起走下去。
展楓一直半靠着栾沉,他垂着頭,微微合着眼睛,看起來不太好。栾沉拍了拍他,說:“堅持住,前面就到了。”
“嗯……”展楓模糊地回答了一句。忽然,他擡起頭,說:“有聲音。”
栾沉停了下來,後面又有人叫嚷為什麽不走了。栾沉回頭瞪了一眼,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很快,他反應了過來,是雪崩。
“跑!”栾沉喊了一聲,沒有管後面的人,一瘸一拐地拽着展楓往前跑,展楓明白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地面上已經有了明顯的震動,其他人也察覺了不對,紛紛尖叫着往前狂奔。
背後的雪以萬馬奔騰之勢狂奔而來,他們必須要以最本能的速度往前跑才能勉強不被追上。衆人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只顧亂沖,落在後面的人剎那間就被怒雪吞沒。
不知誰喊道:“前面就是要塞!快躲進去!”
這一嗓子喚起了所有人的希望,前面那處要塞正好卡在路邊,要塞的大門敞開着,似乎正是在等待着他們。
栾沉腿上的傷本來就沒好,他現在完全沒有了感覺,憑着毅力在前行。展楓看到了那處聖地的要塞,皺了皺眉,咬牙說:“我帶你過去。”
“你……”
“不想變成殘廢就閉嘴。”
栾沉此時還能笑得出來:“慢點就慢點吧,還能一起死在這裏,這兒的景色也還行,埋骨終生也不是太……”
“我可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展楓發揮出了身上最後一點力量,速度提升了上去,與大部隊拉開了距離。
他們率先抵達了要塞,展楓回頭一看,幾乎是雪堆追趕着人群在逃命,如果不趕緊關閉大門,雪會直接沖進要塞裏。
“關門。”栾沉說。
“可是還有人……”展楓回答,“再等等吧。”
栾沉想了想,說:“那我們走,這裏是無人要塞,但是有基本裝備,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走吧,展楓。”他身上還拿着那枚徽章,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展楓問:“那他們呢?”
“聽天由命。”栾沉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展楓自己也實在堅持不住了,在這裏等人來救是天方夜譚。還好從這裏一路南去是聖地的腹地。他只得與栾沉互相攙扶着,去尋找能夠使用的交通工具,然後才算逃出生天。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能力去管其他的人了。
何尋始終在隊伍的最後面,這不是他應該處在的位置,但是現在這裏全是平民,他便自覺肩負起這樣的使命。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現在的條件其實比人群中許多人還不如。
“大門就在前面了!”何尋高喊,“雪勢已經減弱了,進去要塞之後關上大門!我們能抗住的!”
這時候已經沒有人聽他說話了,大家都只顧各自逃命。
跑的快都已經跑進了要塞裏,任憑誰回頭看一眼,都會忍不住把大門關閉,随着進入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不耐煩地說:“別等了!快關門吧!要不然我們都得死!”
有人還猶豫說:“再等等,他們馬上就到了。”
兩種意見的聲音都有浮現,但是在外面的人是聽不到這種掙紮的,他們只是想跑快一點,跑到安全的地方。
一道門仿佛隔着兩個世界。
“別管了!難道就要為了那麽幾個人讓大家都死在裏面麽!”又有人威脅說,“你們自己不怕死麽!”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何尋是落在後面的幾個人之一,他體能有限,拼力往前跑,腦中從來沒有想過在門的那一邊的人心中是怎樣瘋狂的念想。有一個少年腳下一絆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本來已經跑過去了幾步,但很快又折返回來去拉那個少年。
“快……快點……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別怕。”何尋死拉硬拽才把那個少年從雪地裏拽起來,只有他們二人還沒有抵達,雪已經追趕而至。
“來不及了!快關門!”人們已經打了起來,更多的人同意關門,因為時間真的來不及了,剩下的一老一小,也許生命于他們而言的意義,遠不如正值盛年時那麽重要。
何尋眼睜睜地看着大門一點一點的關閉,這一切都發生在自己的眼前,他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将那個少年推進了門裏,少年哀求喊道:“別關門!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他自己的身體擠了進來,但當他轉身打算去拉一把何尋的時候,門“咣當”一聲關上了,而他手上,只有一只殘缺的胳膊。
緊接着,“轟隆”的悶聲在門外響起。
大家下意識地往遠處逃跑,沒有人願意靠近危險,也沒有人在意剛剛發生了什麽,只有那個少年還坐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發出了嘶啞的叫聲。
時一羲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的身體在空中飄浮着,鷹司發動機械引擎直飛沖天,他把沖擊力加到了自己能承受住的最大值,但還是被時一羲輕飄飄地接住了。時一羲外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他甩到了地上,自己卻飛出了喬木林,朝着落雪鎮的方向行去。
“攔住他!”楊禁喊道,他在地上狂奔追着時一羲,鷹司從地上爬起來之後,也很快的追了過去。
他們速度極快,很快抵達了鎮子裏,原本潔白的世界已經頹敗不堪,到處都是火光和死人,時一羲所到之處,火就會燒得更旺,不一會兒,落雪鎮已經被火光所掩蓋。
時一羲的身體輕輕落了下來,但是他仍舊漂浮着,角沒有沾到地上。他在地上看見一個人,是白允慈,周圍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個人還活着。此時的時一羲喪失了所有感知,任何生物在他眼前只有“生”和“死”的區別,而在他的潛意識裏,如此低級的生物應該被消滅掉。
白允慈從地上爬起來,他能夠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死亡壓迫,即使他已經力竭,但他仍想體面的面對。
時一羲剛剛擡起手,背後傳來一聲大喝。
“白癡你給我住手!”鷹司率先趕到,如同天降神兵,鋼鐵拳頭直擊時一羲的後背。時一羲回頭,輕巧躲過,拽着鷹司的胳膊将他扔了出去。鷹司靠着身上的動力系統才面前不被摔得粉碎,他馬上又飛了起來,想要進行下一波攻擊,沒想到時一羲理都不理他,徑自飛走了。
此時楊禁才趕到,看到一篇慘烈狼藉,而時一羲已經變成了天空之中的一個小點,直到消失之後,原本昏暗的天空才逐漸恢複了清明。鷹司想要去追,楊禁叫道:“鷹司!別追了!你追不上的!”鷹司雖然悔恨,但還是落了下來,兩個人一起去攙扶白允慈。
“你怎麽樣?”楊禁問。
“死不了。”無論多麽重的傷,白允慈口中永遠都是這句話,“我跟孟蝶留下來殿後,但是千帆的人像是……突然瘋了一樣,毫無保留的攻擊。我跟孟蝶失散了,我不知道她……”他喘了口氣,似乎不願意去想那個答案,“剛剛,那些人又不知道為什麽四散離開了,朝着各個方向。”
“他們可能被控制了。”楊禁覺得這跟時一羲的暴走有關,但是為什麽這次沒有波及到他們,這叫他想不明白。他把白允慈拉了起來,可是白允慈受傷太嚴,根本無法自己站立。
“我背你吧。”鷹司這四個字說得極為勉強,說完之後仿佛丢了天大的人似的,又把頭扭向了一邊。白允慈這才打量了一番鷹司,說:“好。”
鷹司很意外,白允慈竟然沒有羞辱自己,簡直天方夜譚。白允慈問:“愣着幹嘛?”
“哦哦……”鷹司稍微彎下了一點腰,楊禁把白允慈扶了上去。這個時候他已經感受不到鷹司身上金屬的溫度了,鷹司卻說:“我可以把溫度調高一點,你冷麽?”
“不用。”白允慈搖頭,但是很快,他隔着衣服感受到一絲暖意。鷹司不以為然地說:“這麽比起來,還是機器好。”
白允慈嘆氣,說道:“何尋有東西要給楊禁,但是被栾沉搶走了,那東西是洲際同盟的徽章,但是裏面确實聖地的标志。栾沉說一路往南去是聖地的要塞,何尋先走了,我跟孟蝶約定如果不能找到對方,就直接去前面彙合。現在……我們走吧。”
楊禁點了點頭,雖然他現在有非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白允慈不适合再多說話了,而他們也沒有從危險之中逃離。
他擡頭看了看,望着時一羲遠去的方向,心中彌漫起無邊的忐忑與惶恐。
官錦城快速地跑到了實驗室裏,果然,實驗室裏所有人都十分緊張地等他來,因為時一羲失控了。
他擡頭看屏幕上那個瀕臨峰值的數字,最終停留在了百分之九十九。
“伏羲一號要達到終極了麽?”一個人問道。
官錦城擡起手,讓那個人不要說話。他走上前,雙手撐在了工作臺前,原本沒有過多表情的臉忽然漸漸展露出了笑容。
這是他第一次在大家面前笑,誰都不知道這樣一個笑容意味着什麽。
“到時間了。”官錦城滿懷期待地說,“讓我們重啓他吧,這将是我們所有人的勝利日。”
孟蝶在戰鬥中跟白允慈失散,她恪守兩個人之間的約定,結束之後不做停留,直接朝南走。
其實她已經筋疲力盡,但是為了能夠跟何尋會和,她還是加快了腳程。一路上破碎的場景讓她有了不好的預感,像是發生過什麽似的,一片狼藉。終于,要塞高聳的大門出現在了她面前,等當她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大門有一半都被雪掩蓋了。
孟蝶捶了捶門,喊道:“開門!”
門沒有動,她又捶了捶,還喊何尋的名字,但是聲音全都融化在了風中。孟蝶覺得奇怪,左右踱步試圖尋找進入的辦法,她一低頭,看到雪地之中翹起了一角,是白色的布料。她蹲下來拽了拽,發現拽不動。
此時,她的直覺告訴她,不要往下看。
但是她的身體快了一步,對于好奇事物探知的本性叫她将周圍的雪鏟開。起初,她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當她看清楚那是何尋的衣服時,她呆滞住了。很快她瘋狂地将雪都挖開,即使再怎麽不能相信眼前的場景,她心中都懷揣着一絲僥幸。
但是不可能的,何尋失去了一只胳膊,血液都被凍得凝固了,渾身硬邦邦的,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
孟蝶跪在地上大口喘氣,她沒有預想中的大喊大叫或者崩潰大哭,因為她現在所遭受的已經超越了人類情感能夠表達的極限。
她頭疼欲裂,心中已是一片虛無,但就在這樣的虛無之上,全都是來自地獄烈火的灼燒。那裏翻江倒海天崩地裂,可在她的臉上,她的眼中,什麽都沒有。
她只是跪在雪地裏,不斷地喘氣,比以往更加沉默。
然後,孟蝶站了起來,她把何尋的屍體從雪中抱了出來。門口的雪已經被她清理幹淨,她依稀能夠在門縫上看到血跡。
那一點點血跡最終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孟蝶大吼一聲,雙拳不斷地在鋼鐵大門上錘擊,讓這數噸重的要塞大門發出隆隆響聲。
裏面的人聽到了動靜都不敢上前來看,最後一聲巨響,大門竟然被人靠着蠻力硬生生地擊破了!
孟蝶抱着何尋走了進來,所有人都後退了一步,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尖叫,孟蝶面無表情,但是在他們看來,這個女人就像是從地獄中走出的厲鬼一般可怖。
“為什麽?”孟蝶問。
大家互相看看,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沒人敢回答。
“聽不懂我說話麽?”孟蝶一字一句地問,“他保護你們前來,為什麽,你們好端端地,他卻死在了外面?”
大家這才小聲議論,但得到最多的答案卻是“不知道”。好像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件事,也沒有人在意這件事。
一個少年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大聲說:“他是為了救我!沒有人願意等我們。他最後把我推進了門,我求大家讓他進來,但是門已經關上了,一切都太晚了……我……”他說着說着哭了出來,連番的驚吓已經讓他的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
孟蝶閉上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地呼出,蹲下溫柔的将何尋的屍體放在了一邊,然後對那個少年說:“既然他救了你,那我不責難你。”緊接着,孟蝶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将背後的雙刀提在手中,面對所有人,輕聲說:“他死了,你們都得陪葬。”
她的眼中,竟然已經是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