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南最後是被何珊趕來帶回家的。他在酒店就吐了一回,路上捧着塑料袋吐,回到家裏抱着馬桶接着吐,一整個晚上幾乎沒合眼。起初吐出來的液體是紅色的,吓得何珊魂飛魄散,後來才意識到是胃裏的紅酒。
所以何珊沒走,直接留在家裏照顧他。後半夜時林南基本清醒了過來,不過何珊沒有說自己為什麽知道他在哪兒,也沒問他發生了什麽,出奇的懂事。
林南身體蜷在沙發上,腦中的神經像一只活着的青蛙一樣突突直跳。他需要一點時間理清發生了什麽。
他記得那聲“南南”,記得那句“好”,記得那個吻。腦中有很多零碎的片段,可怎麽也拼湊不出一個合理的故事。為什麽祁遇白前一刻還對自己柔情款款,下一刻就把一切都推翻了呢。祁遇白态度反反複複,林南以為自己習慣了,沒想到今晚的重創之下仍然奄奄一息。
人到底為什麽要喝酒?喝多了會做錯事,會錯意,搞砸一段關系。
屋子裏沒開頂燈,何珊從他房間移了盞臺燈出來,插在電視機旁邊的插座上,開了最低的亮度。她此時正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打瞌睡,臉朝着沙發的方向,腦袋一下一下往下面點,像敲鼓一樣,身上還斜挎着一個小布包。
林南寂靜無聲地躺在沙發上,左手無力地垂在沙發邊,睜着眼看了會天花板。看得累了,他就将右手手背放在眼睛上,雙眼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外冒淚。手背擋不住,就順着臉頰、小臂往下淌。他哭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或許也不是哭,就是身體難受,生理淚水不聽使喚。
到後來,鼻腔塞住了,他憋得難受,只能張大口使勁呼吸。何珊聽見動靜醒過來,湊到他跟前蹲下問他:“怎麽啦?很不舒服嗎?”
他不敢把手拿開,手背仍舊死死壓着眼睛,仰躺着沒說話。
“不能喝就不要喝嘛……導演他們也真是的,怎麽誰都往死裏灌呢?”何珊一邊說一邊走到臺燈附近,“我把燈關了吧,你是不是覺得刺眼?”
林南大力點了點頭,屋裏立刻暗了下來。何珊一點兒也不局促,借着手機的光重新坐回椅子上,聽了會兒林南的呼氣聲,出聲解釋:“你別喘得太急。醉酒後都是這樣的,血液好像會因為酒精發生載氧不足,所以人會無意識地深呼吸,你慢慢來,過上個把小時就會好點兒。”
見林南不說話,她也陷入了安靜,守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林南在黑暗裏拿衣袖擦了擦淚,這才清了下嗓子,啞着聲音喊何珊。
“啊?”何珊腦袋猛得一擡。
“你回去吧,我沒什麽事了。”
“這種時候我怎麽能走?明天又沒有工作,我留下照顧你吧。”
“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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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珊卻異常堅決:“不行,我得留下來照顧你。再說天都快亮了,現在我一個人走你也不放心吧?就讓我留下吧。”
林南拗不過她,從沙發上撐着坐起身,讓她去房間裏睡,自己就在這裏湊合一晚。
誰知何珊仍舊不同意,“哪有助理睡明星卧室的道理?你就聽我的指揮,不要瞎操心了。”她年紀雖小,執着起來卻讓林南沒有辦法。
兩人就這麽待了一會兒,天色破曉,何珊去廚房用電飯煲煮了鍋白粥,一直到林南不再吐了,才把他安置到卧室裏,之後自行離開。
這個晚上過後,林南跟祁遇白有近一個月沒有聯系。
說不聯系也不準确。林南試着給祁遇白發過短信,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打過電話,永遠是無人接聽。他就像被抛到了一個沒有祁遇白的荒島上,發求救信號是徒勞無功,除了在原地等待沒有別的辦法。
此時林南才發現祁遇白以前有多麽寬容。不管過往說過多少次“別聯系我”、“別找我”,林南還是能輕易找到他。發一條無關痛癢的短信,打一個沒有主旨的電話,總會收到回音,再拙劣的借口那個人也願意接受,表面的冷漠之下是極大的容忍。而如今沒有一個明确的說法,也沒有再見兩個字,一切就戛然而止。
他很想跟祁遇白解釋一下,也想問清楚什麽叫“接受你心意的人不是我”,可單憑自己的力量,他別想再找到祁遇白。章弘還肯接他的電話,回複永遠都是“祁總在忙”。林南一天比一天慌下去,他後悔極了自己那天随意說出口的真心話,只想老天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把時間的指針重新撥回胡言亂語之前。
他沒有辦法,只能還像往常一樣,假裝繼續以往的生活。
小區門前還是老樣子,一到下班時間就堵得厲害。林南今天總算出了趟門,打算步行去1公裏多路程以外的超市買點蔬菜,給自己做頓簡單的晚飯吃。
今天城區裏刮起了小型的沙塵暴,本來是不适合出門的,但林南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走一走,悶在家裏人都要發黴了。他拿上一個帆布袋跟手機,熟門熟路地步行到了地鐵站邊的大馬路上,只見外面陰得厲害,黃土一樣的顏色像一層濾鏡罩着頭頂的天空,無端叫人喘不過氣來。
超市裏人不算多,大概沒幾個人像他這樣選擇在這種惡劣天氣出門買菜。貨架上的蔬菜也都不怎麽新鮮,像是早早地被人挑過一輪,破損的葉子淩亂地散落在塑料框裏,讓人沒有挑選的欲望。
林南一個人對吃飯總是很應付,他随便挑了點容易保存的品類就想離開。步行到收銀臺的路上有速凍食品公司的促銷員正在現場烹饪面食,餃子跟湯圓都有。
“你好,要不要試一下這個餃子?”穿着食品公司套裝的促銷員笑容滿面的從電磁爐後伸手攔住他,遞給他一個裝着半只餃子的小紙杯。
“不用了,謝謝。”林南望了望她手裏的東西,不好意思地推辭。
大概是真的沒什麽人接受她的推銷,促銷員還不放棄努力:“試一下吧,我們這個牌子的水餃很不錯的,在國外也賣得很好。”
林南腳下一頓,心裏霎時間像被一根極細的針紮了一下。他舉止僵硬地轉過頭,接過她手裏的紙杯,拿起牙簽試了一下這只平常無奇的速凍水餃,味道并不怎麽樣,帶點兒玉米的香氣。
“這個在國外真的賣得很好嗎?”
促銷員一愣,顯然沒料到他重點問了這個。忙不疊接口道:“是啊!賣到好多國家去了。”
林南想起祁遇白曾說過,只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吃過速凍水餃。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牌子,是不是這個口味。林南心裏那根針剛被取出來,又輕巧準确地朝着旁邊紮了下去。
“給我一袋吧。”林南說,“要賣得最好的口味。”
買齊東西以後林南結好了賬又走回大路上。他手裏的袋子有點重,提着的時候一邊肩膀就沉下去,看着有些吃力。其實這點重量林南是沒問題的,只是他心情低落,做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致,就連提東西也是如此。
往前走了一段,林南停下拉了拉口罩,以免空氣裏的沙塵從空隙裏跑進去。
就這麽一下動作,他的眼睛突然望見前方的一輛車,然後腳下就再也走不動了。這條路的兩邊原本是不讓停車的,只是地方偏,監控又時有時無,違章停靠的事就成了常事。
路邊的楊樹下面眼下正停着一輛豪車,不是随便就能在這樣普通的小區附近見到的款式,車頭的鍍金歡慶女神在黃沙漫天的日子也毫不低調。林南認得,所以他才挪移不開腳步。可他偏偏記性不夠好,不記得祁遇白那輛車是不是這個車牌號。
他猶豫了幾秒,終于還是走上前去,站在車頭前往裏看了幾眼。
車裏沒人,也沒什麽裝飾,其餘的就看不清了。天色過一刻就比上一刻更暗,日光在這樣的日子裏是絕對的奢侈品。林南想了想,最後還是舍不得放棄這一點點可能性,走到槐樹下站着等候。
他是想過的,這裏不是專門的停車位,車子的主人應該很快會回來,況且是這樣貴重的車,怎麽想也不屬于這個小區。自己就站在這裏等一等,即使不是祁遇白也不要緊,反正自己的家就在不遠的地方了。
站着站着,他就忘了自己是出來買菜做飯,餓着肚子的事也忘了。地上髒,手中的帆布袋一直往下墜,勒得他手指皮膚一道一道紅,他就只能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天氣冷,林南出來的時候沒料到會在室外待這麽久,站了沒一會兒耳尖就凍得紅紅的。
站得累了,他就挨着車身來回走幾趟,活動一下手腳。一直到天色全暗下來,車子的主人也沒出現。林南有些洩氣,整個人靠到樹幹上閉了閉眼。
其實他留下來等也是一時沖動,甚至都沒想好一會兒怎麽說開場白。對祁遇白而言,他現在會不會就像是嚼過卻不小心粘在身上的口香糖,想弄掉又怕髒了手。可他至少得弄清楚事情是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否則他連離開都沒法甘心。
耳邊傳來一串皮鞋踩地的聲音,由遠及近。林南倏地睜開眼,在黑暗中着急地直起身來,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可惜來人并不是祁遇白。一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男人邊打電話邊朝他走來,走到他身邊時有些疑問地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腳步。
林南有些慌張:“你好。”
來人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兒莫名其妙,但還是禮貌地回了句你好,然後說:“能不能麻煩你往旁邊去一點,我得開車門。”
林南這才發現自己就挨着車門站着,急忙退了兩步,不好意思地連連跟車主道歉。對方也沒說什麽,發動車子離開了他身邊。
希望又一次落了空,讓人失望又覺得果真如此。這段關系裏林南始終被動,只是他還不願意放棄這一點點可能。起初還有一口氣撐着,現在車子開走了,林南反而沒有力氣了。他靠着樹蹲下來,手裏的帆布袋也不再管髒不髒,直接放在了身邊的地上。
短信裏跟祁遇白的對話界面已經只能看到林南發出的內容了,要想看祁遇白的回複,就得往上滑。林南将對話翻到一個月前的某一天,他在卡爾頓的房間裏無聊地等着祁遇白下班時,曾收到過祁遇白主動發來的一條信息。
“你先叫東西吃,不用等我。”
林南就這麽盯着屏幕上這一行字,腿酸得一步也走不動。周圍路過的人偶爾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也視而不見。他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住了,再次撥通了這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可惜這一次連等待的聲音都沒有,這個號碼已經變成“暫時無法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