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幾天後秦鵬順利搬走,林南又恢複了一個人的平靜生活。
祁遇白在沒有預先通知他的情況下提了一輛車,連配套的小區車位都買好了。他也不管林南開與不開,只說:“你要是不喜歡就放着。”
林南的确不喜歡。相比收到這些昂貴禮物,他更希望能多見祁遇白幾次。可惜祁遇白似乎更願意用物質抵消虧欠,至少林南是這樣覺得的。
前一部古裝劇順利定了檔,劇組同仁都在群裏接到了通知,之後會有緊鑼密鼓的宣傳行程。這就意味着林南得跟戚嘉文見面,而且是好幾次。上次的事情過後戚嘉文聯系過他,想約他出去吃飯,林南都推掉了。
林南其實隐約把當初整件事用片段串了起來,只是中間記憶缺失,很多細節不甚清楚。他确實想完整弄明白,可他不想再單獨跟戚嘉文出去,反正等到新劇宣傳時見面再談也是一樣。
周末跟祁遇白一起吃晚飯時,林南憋不住将這件事對他講了。
餐廳裏人不多,每桌都隔上一米多遠,大家說話聲音也不大,只聽見刀叉碰撞瓷器的清脆響動。
“祁先生,過段時間我可能要去參加電視劇地推了。”林南放下刀叉擦了擦嘴。
“嗯。”祁遇白低頭切着牛排,聽起來是随便應付了一聲。
“可能……可能還得見戚嘉文。”
祁遇白擡起頭望着他,林南忙解釋道:“就是上一部戲那個男主,你、你撞見過的那個。”
兩人近來關系怎麽算也是到了暧昧不明的階段,如今再說起當時的事,就像是背着正牌男友偷偷做過的壞事一樣,無端叫人有點兒說不出口。
“我又不是阿茲海默。”祁遇白說:“沒那麽快失憶。”
林南唔了一聲,見他不再出聲,就說:“那沒事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
祁遇白叉起一塊牛排喂進嘴裏,着意細嚼慢咽後才淡淡道:“見到他記得離遠一點。”
“嗯?”林南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只見祁遇白迎上他的目光,眼眸裏平靜無波,沒什麽特別的情緒,“如果你願意鬧出緋聞那就當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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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意……”林南望着他說,“我還會問清楚上回的事情,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能是怎麽回事。”祁遇白說,“難道不是兩個人一起背臺詞了?”他意指林南給他的解釋——在樓梯間背臺詞,聽上去其實一直耿耿于懷。
“我……”
林南又不曉得該怎麽接話了,祁遇白想刺你一下的時候多的是辦法。
原本好端端的一餐飯,不知怎麽吃着吃着就變味了。刀叉叮叮咣咣,簡直聲音都比剛才大了些。林南見祁遇白不太高興,心知自己又聊了他不想聊的話題,便及時剎了車,頓了會兒沖他笑笑說:“我明天要去面一個新角色,是項志森導演的新劇,名字還沒取,還是古裝。也不知道我成不成……”
演員挑題材不是随心所欲,往往市場選擇跟個人發展有所沖突。劇方當然希望選有經驗、演起來得心應手的,演員自己即便想嘗試新類型也不一定有機會跟話語權。不過林南不太排斥連演兩部古裝,他還沒到挑剔的時候。
這次面試林南挺緊張的,因為侯子文說讓他面男三,但是男二也可以試試。他這時想起,就想跟祁遇白傾訴一下。兩人之前的共同話題不多,祁遇白幾乎從不跟他聊工作上的事,只有林南主動将自己的事告訴他。
誰知祁遇白全然不懂他的心,聽完他的話以後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導演我認識,但不算熟,奔雲最近也沒有投古裝的計劃,擔心播出受限,所以恐怕幫不上你。”
他以為林南說這件事是想讓自己給他一份助力,幫他拿下角色。
林南臉上表情瞬間凝滞:“我不是這個意思。”
難得跟祁遇白一起吃飯的好心情又傾刻間煙消雲散。為什麽自己跟祁遇白總是不在一個頻道,為什麽祁遇白張嘴閉嘴言必談幫助、資源。是不是在祁遇白眼中,自己每句話都有目的性,見縫插針提要求。
他覺得自己在這幾個月裏已經越變越貪心,以往聽到祁遇白說這種話不僅不會覺得失落,反而還會感激對方替他着想。現在就不同了,兩人的關系越靠越近,他的心裏已經燃起了些許希望,偏偏祁遇白總能三言兩語就将一切打回原形,幾次三番提醒他,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頓飯吃得氣壓很低,晚上祁遇白還要留在公司有事,林南堅持先走。祁遇白本來是想讓他留到10點再送他回家,沒想到林南直接拒絕了。
回到公司,總裁辦公室的門大敞着,章弘正在替換需要祁遇白簽字的文件,一厚摞堆在桌子上。
祁遇白将車鑰匙往桌上用力一扔,砸出咣一聲響,對他說:“你怎麽還沒走。”顯然氣不太順。
章弘往門口一看,沒有林南的身影。
“祁總您下午交待過,晚上有事要跟我談。”
章弘出聲提醒,表示自己在這兒待着還真不是無所事事。祁遇白回想起自己的确說過這話,坐下後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怎麽這麽多要簽的,早上不是已經簽過一批了嗎?”
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什麽都不順眼。
章弘看着比平時高不了幾毫米的文件,扶了扶眼鏡說:“國際部新業務多,不過都不算太急,您要是不想簽放一放也沒關系。”
祁遇白拿起一疊英文協議看了眼,迅速翻了兩頁又扔回了文件堆上,“連指示标簽都沒貼?”
章弘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的錯就該源源不斷地出現了。他幹脆問:“您怎麽了,看起來很累。”
“有麽?”祁遇白揉了揉眉心。
“晚飯不合心意?”
“跟飯沒關系。”祁遇白仰靠在轉椅椅背上,“是人不合心意。”
“林南?”章弘的眼睛亮了一下,人往桌前湊了湊。
“你這麽來勁幹什麽……”祁遇白瞥他一眼:“不是他,是我。恐怕是我不合他的心意。”
“喔?”章弘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吵架了?”
“你能不能語氣別這麽肉麻。”祁遇白說,”別用吵架這種詞行不行。”
“那——”
“他現在翅膀硬了,跟我吃飯也敢拉長個臉。”
聽了這話,章弘更來勁了,循循善誘道:“拉長着臉,就是不高興的意思。他為什麽不高興呢?”
老板的八卦他這個一秘向來都很有興趣,何況祁遇白這麽有傾訴欲還是頭一遭。能看見自己這位不茍言笑的老板吃癟的模樣,任誰都不能錯過。
祁遇白手裏的簽字筆在桌面上叩了兩下:“誰知道是因為覺得我侮辱了他還是因為我不幫他拿新戲。”
“侮辱這個詞聽上去好像更肉麻。”
“你——”
在祁遇白真的生氣以前,章弘替自己解圍道:“我開玩笑的。林南應該不至于,之前還聽您誇他懂事。”
祁遇白是說過這話,不過也是随口一說,沒有特意在章弘面前誇他的意思。就好比人在極其喜歡某樣東西的情緒巅峰時會忍不住跟最親近的朋友說上一兩句,表達一下“這本書很好看”、“這部電影真的很棒”的類似感受。
祁遇白想到這裏,對章弘說:“以前覺得他很懂事,現在越來越任性了。”
章弘嘴角勾了勾,“要不然您就換個人,最近識趣的新人不少。”
“你說得輕巧。”
人又不是衣服,哪有說換就換的道理。
“咳。”對面的一秘低低咳嗽兩聲,臉都憋得有點兒發紅,“既然不想換,您就多點兒耐心。實在不行,就強烈要求注資他那部新戲,想必劇方也不嫌錢多。”
“哪有這麽簡單。”祁遇白說,“投哪部不投哪部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外行不懂你也不懂嗎?”
“您說得對,是我想得不夠周全。”章弘含笑點了點頭,端着副受教的模樣,“不慣着對方也是對的。就像我老婆,我一出國就讓我買這買那,一趟差旅費還不夠我在免稅店刷卡的。這種時候我索性就不會全都滿足,她要三樣,我最多買兩樣。”
祁遇白啧了一聲,“你能不能別老拿你老婆兒子舉例,況且這類比還狗屁不通。”
章弘聽見向來斯文有禮的老板嘴裏說出“狗屁不通”四個字,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張開手掌用拇指跟無名指假裝扶眼鏡,借以擋着自己上揚的嘴角,“哪裏不通?”
“我不贊同投資是因為不想為私事破例,不是因為資金不夠。”
“嗯,那當然——”章弘真誠地表示認同,“我相信老板不會為了哄誰高興就無視公司制度。”
祁遇白悶煩地擺了擺手:“少來這套。”
“其實何必這麽麻煩。”章弘笑笑說,“讓林南演奔雲主投的劇就萬事大吉了。”
“我難道不知道嗎?”祁遇白淡淡地說。
奔雲手上好劇不少,适合林南的角色自然也少不了。不過祁遇白猜即便他開口提林南也不會要,不知道該說那人是假清高還是盲目自信。
兩人閑話一畢,又收起玩笑認真地讨論了近一個小時公事。
等祁遇白獨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他總覺得自己心裏牽挂着什麽,似乎今天跟林南不歡而散之後五髒六腑都不夠熨帖,非得做一件事才能暢快一些。
樓下的馬路隔得遠,但車流中偶爾一兩輛車很像是他買給林南的那輛。遠處大樓的LED在放衛視新劇廣告,有個現代戲的演員跟林南一樣穿着淺色毛衣。就連旁邊大樓外牆上的滾動字幕也是南方紙媒雜志銷量破千萬。
真是讓人躲也躲不掉。
沒過多久,他眼望着窗外的都市夜景和霓虹燈撥通了林南的電話。
“祁先生?”林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不像還在生氣。
祁遇白嗯了一聲,說:“準備睡了?”
“還沒有。”林南說,“祁先生有什麽事麽?”
祁遇白在這頭停頓了兩秒,終于認輸一般地低聲問:“你明天在哪裏面試,幾點結束。”
林南反應了片刻才明白祁遇白的意思,帶着驚喜報了一遍明天的時間地點,又問他:“我會見到你對嗎,祁先生。”
“看我明天有沒有空。”祁遇白說,“有空才會去接你。”
“好。我等着你。”林南的微笑隔着電話都傳過來,“沒空的話告訴我一聲就可以。”
這個夜晚又恢複了寧靜。祁遇白還有些活沒做完,他是先打了電話給林南。可他現在也沒有精力處理公司的事,因為今晚總有個聲音在他內心跟他說話:承認吧,你很在乎他。
祁遇白沒想過要愛誰,可他有正常的感知能力。林南生活中遭遇的困難會想去幫他解決,或許是出于男人的自負和對弱者的憐憫。可介意林南跟別人的來往,介意他對自己态度不好,則很難用在乎他以外的話來解釋。
也許自己真的跟林南在一起太久了,祁遇白想,久到林南已經入侵了他的生活,就像在柏海有了屬于他的牙刷和浴巾一樣,在祁遇白的心裏林南也有了一席之地。兩人共乘的這輛車終于還是在祁遇白手裏偏離了正确的軌道,校準系統啓動了也無用,誰讓開車的人自己不想走回正軌。
他想剎車,可腳不聽使喚。他就盡量忽視心裏的聲音,打算裝得一日是一日。也許一切還有餘地,不至于就在乎林南到什麽程度了。祁遇白事事随心所欲,唯獨在感情問題上是一貫的束手束腳,背着一個沉重的包袱無論如何也走不快。
夜晚燈火輝煌,對面的科技寫字樓也大半亮着燈,樓裏的員工間或出現在窗前,行色匆匆穿梭在打字機跟工位之間,各自在為生計所忙碌。祁遇白出了會兒神,就轉過身去處理積壓下的郵件,不再想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