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趙休從來沒有過照顧病人的經驗, 一開始他忙得手忙腳亂, 很多事都是第一次做, 根本沒有半點頭緒，幸虧有隔壁床大爺的兒子兒媳幫忙教他, 雖說是走了些彎路，但好歹還是做得有模有樣的。

與他跑裏跑外手忙腳亂形成鮮明對, 趙父無所事事，對誰都愛搭不理, 早上醫生來查房時他還在，查完房後他說出去買點東西，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整個下午趙休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看到，晚上他去醫院食堂買了飯，回來時才看見趙父趾高氣揚地帶着新妻子與正上高三的孩子來探視, 趙休喚了一句阿姨，便一聲不吭扶起爺爺吃晚飯。

那位阿姨和爺爺說了幾句話, 便埋怨起趙休離家工作而沒能顧得上老人家, 接着她說起自家孩子的成績, 洋洋得意地炫耀老師說她的孩子考入本科并無壓力，忽而語峰一轉, 又将話題引到了趙休身上。

“小休你就是沒考慮清楚，你看看二姨家的孩子, 和你差不多專業吧，進了單位，就住在家裏, 平常照顧父母多方便啊。”她說道，“你跑進什麽公司，不穩定不說，再說了，你沒聽說過嗎？父母在不遠游，你跑那麽遠，考慮過家裏嗎？”

趙休沒說話。

她說的這些事情他剛好也了解一些，趙父和她的孩子成績只算一般，說是考個本科沒什麽問題，但是趙休估計他是二本容易一本玄，趙休實在不明白她有什麽臉面在自己面前這麽炫耀。

他雖然很學渣，高考時發揮得也不怎麽好，可母校A大好歹也是個211學校，大學時他也是年年拿獎學金的，就算如此，他也仍覺得自己是條大鹹魚，別說和人炫耀了，提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說阿姨口中那位二姨的孩子，進了單位不假，對方喜歡安穩，這個選擇沒有問題，可自己不喜歡那種生活啊，趙休知道自己大學專業對口的工作加班嚴重，壓力也大，一線城市工作機會多，到二三線就沒有什麽适合崗位了，可他的付出和收入至少是成正比的，實習期工資稍低一些，實習結束就很可觀了。他很喜歡這樣的工作，加班也沒有什麽怨言，甚至他一直覺得，正是因為年輕，才該多加拼搏努力。

就算他最後選擇留在A市，那大抵也是因為爺爺在A市的緣故，和什麽穩定沒有任何關系。

可對趙父和阿姨來說，這已經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趙休實在不想去理他們。

在他眼中，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別人家的孩子怎麽也得是長風那樣的，那是真名校畢業，原來還是個律師呢，在長輩們的眼中，這大概也算得上是個光鮮亮麗的職業了，可長風轉頭為了追求理想，毫不猶豫辭職當了寫手，沒幾年也真寫出名頭來了，有車有房還有三只貓，人生贏家不過如此。

哦，不，長風還沒有房。

想起長風，趙休不由得連帶着又想起了對他深為關切的梁阿姨與莫老師，人生贏家的家人更是萬分可愛，他忍不住彎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稍稍對長風的家庭有些嫉妒起來。

阿姨還在念叨着別人家的孩子，又責怪爺爺不夠小心摔了一跤，言語間像是在怪爺爺給他們添了麻煩，而她的兒子坐在一旁打起了手機游戲，壓根沒有往這邊看過一眼。

趙休在心中祈禱着他們快些離開，爺爺悶頭吃飯，一句話也不搭理她，她漸漸覺得有些沒趣，已經有些要離開的意思了。

她暗示了趙父幾句話，趙父便說送她和孩子回家，走出醫院沒多久，就給趙休打來的電話，說自己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如果忙到太晚，晚上就不過來了。

爺爺現在腿腳不便，去哪兒都需要他們攙扶着，手上還吊着點滴，晚上需要有人看着，趙休昨晚上一夜沒睡好，白天也沒怎麽補覺，趙父倒是呼嚕震天，到了今天又找借口溜了，嘴上說着人家不孝，自己也沒見得貼心到哪裏去。

總歸是老人家心疼孫子，爺爺正勸趙休今晚好好休息，不要再看着了，趙休正安慰他不用太過擔心，忽而手機一響，他掏出來看了看來顯，是長風的電話，大概是長風打電話來詢問爺爺的情況的，他幾步走出病房，接通電話，沒等長風詢問，就主動說道：“爺爺今天情況很好，記得也告訴梁阿姨他們一聲，你們不用擔心啦。”

長風笑了笑，說：“什麽時候出院啊？”

長風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什麽地方，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菜市場一樣，他的說話聲忽遠忽近，有些難以辨別，趙休回答道：“可能還得有幾天，沒那麽快。”

“我明白了。”長風若無其事道，“對了，哪家醫院啊？”

“就A市一院呀。”趙休終于忍不下背景的嘈雜了，問，“你在哪兒呢，怎麽這麽吵？”

“很吵嗎？”長風稍稍頓了頓，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周圍嘈雜的響動，而後輕聲笑道，“好像的确有點吵了。”

趙休問：“你在街上？”

長風：“不在。”

趙休皺起眉：“那你在哪兒？”

“我在車站。”長風輕描淡寫說，“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到醫院門口，你可以選擇出來接我，或者把病房號告訴我。”

趙休一時呆滞，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長風在說什麽。

“你過來了？”趙休愕然道，“你過來幹什麽啊！”

“我認真想了想，按你的性格，就算有什麽事，能自己強撐着處理就絕對不會找我幫忙。”長風說，“與其等你的電話，還不如我自己主動點過來幫忙。”

趙休語無倫次道：“不不不我可以的，這裏什麽事情都沒有，不用這麽麻煩啊！”

“行了，我都下動車了，你還想把我趕回去啊？”長風嘆一口氣，又說，“最近正好卡着死線，白天把工作處理了一下，現在才趕到，我很抱歉。”

趙休一瞬安靜下來，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他不知道長風為什麽要和自己道歉，他的父親扯謊找借口想要避開此事，本該置身事外的長風卻主動趕來，替他分憂。

長風見趙休許久不曾說話，又主動說道：“再說了，昨晚上你一走，我媽就催促我快點收拾行李，我今天要再不動身，她就要上雞毛撣子趕我走了。”

他故意将描述事情的語氣說得很有趣，像是想逗趙休笑。

可聽他說的這句話，趙休幾乎已經能夠腦補出梁阿姨着急擔心的樣子。猜測出他的家庭情況之後，梁阿姨并沒有去考慮這樣的家庭關系可能會帶來多少不安定的後續狀況。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趙休在這種情況下，不會有幫手，只能一個人受累。

所以她覺得當務之急，是讓長風跟着去A市，搭把手，也好幫忙照看。

趙休頓了頓，終于低聲說：“謝謝。”

“一家人嘛……”長風笑了笑，大概是想起趙休還未做出回應，他這麽形容兩人的關系或許有些不當，一句話停頓在此處，轉而又說道，“你也不用着急反駁，我不知道你怎麽想，可至少在我眼裏，一家人用不着這麽客氣。”

趙休沉默着，沒再繼續說話。

“好了，我出站了，不跟你閑聊了。”長風說道，“二十分鐘後見面再談吧。”

“你等一等。”趙休叫住長風，遲疑猶豫着說，“還是要謝謝的。”

長風低聲笑了起來。

趙休咽下一口唾沫，終于把心裏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就算是一家人。”他緊張說道，“也要說謝謝的。”

長風一頓，突然沉默了下來。

電話那頭只能聽見車站裏嘈雜的人聲，隐約還能聽見不遠處出租車司機拉客時的吆喝。

長風問他：“你說什麽？”

剛才心裏的所謂底氣一下憑空消失，趙休緊張得幾乎開始磕巴，是他說得太委婉了還是長風沒聽懂？解釋起來太尴尬了，他無法想象自己解釋這句話的情況，等到長風再重複問了一遍這個問題時，他才急匆匆和長風說醫生喊他有急事，直接就挂了電話。

長風竟然沒聽懂。

趙休嘆口氣，心想自己這個萬年理工生，果然表達不好自己的心情，活該一輩子注孤生。

手機叮咚一響，提示他收到了短信。

趙休一面往病房裏走，一面解鎖手機，消息提示欄裏顯示長風給他發來了消息，也許剛才長風有話還沒說完，他又嘆了口氣，覺得大概又是長風叮囑他不要他過擔心。

趙休把消息點開，只有很簡短的一句話。

長風：嗯，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