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左掌的朱砂痣

當知道兒子一聲不響領了證,方母心裏就有點不痛快。

這可是何其天大的事兒呀!居然沒在第一時間與長輩說一聲,已有點過。不是說他們有啥意見,但程序可不是這樣走的。

更要不得是,方母感覺他們先已把父母摒除在外,不讓攪和到底有多少個意思呀?

這麽一想自己滿心的期待如此被忽視掉,直覺上就貌似被背叛了。

這個打擊頓時形成五雷——同時在方母頭頂上炸爆。

氣來氣去,方母那條氣特別不順暢的是,無非就是覺得本身沒有受到該有的重視和尊重呗。

如果說老方氏夫妻的失望生氣傷心還沒掉達下限,那麽接下來引爆的另一個消息,肯定就要觸底了:他們不打算辦婚禮!

這還得了?!完爆崩潰了。

方家是何等體面人家,就那麽個獨苗寶貝兒子,現在娶門媳婦卻像變相偷偷摸摸搞私奔似的。這像話麽?讓父母的臉往哪裏擱去?

方母光等這一雪恥辱時刻,足足盼了這些年。

每逢有親朋戚友喜慶宴會場面裏,硬生生只能當個啞子,還得裝逼推出滿笑容去暗吞黃蓮。

正準備着這次要狠狠統統給他們打臉,兒子卻來這一出,這讓她如今如何能輕易善罷甘休?

打從見過未來兒媳那天開始,她整副精神頭幾乎就寄托在盼娶兒媳入門這件大事上。

心頭多少計劃等着逐一行動操辦起來,做夢都沒想到,兒子一盤冷水由頭上給淋下來。

方母簡直肺都氣炸了。

想一想這些年來這兒子招惹的雷人事端,把主動上門提相親的多少戶人家閨女給弄哭了,這爛攤子搞到大家都沒臉沒皮,只能無奈哀嘆收場。

此後他們平白遭受過多少冷遇,說出來顯得矯情,不說來又覺得屈憋呀。

這兒子真是個前世冤家,這世着實光來報仇的。

方母揪心地差點就放聲痛哭了。

方母絕不省油就此甘罷休,幾乎所有軟硬絕招都使盡出齊了,堪差可媲美一哭二喊三上吊的絕版抗議戲碼,無一不盡其能。

這喜事呀,簡直像被搞成形同喪事的慘烈大戲來。

可這兒子是自家慣寵出來的,早已吃定了這老媽。無論怎麽個鬧法,他就是雷打不動,啥也不濟事。

(方母呀,他可也是有不為人知的天大苦衷呀。)

方傑何嘗想這樣藏着掖着自己美麗的新娘子。

但他拗不過心疼身邊那口子,見一次家長已讓她頻臨崩潰,再搞一出婚禮大戲,她逃走了該咋辦?

(他大致上也可以猜測到,她上段婚禮肯定全市的達官顯要少不了是座上貴賓。)

她的心理配備還未達完善,但逃避現實依然是她最擅長的才能。

有關這點,方傑對身邊這個女人的認知,早已一透二徹,簡直誠如DNA的雙螺旋構造,即使不是那麽通暢解讀她心事,也能主動限定接下來的意義。

都說了愛與被愛是一場疲勞鬥争。愛得更多那方,注定贏不了。

方母對兒子如是。

同樣的,方傑對妻子如是。

方傑每一個出發點,不得不先以喬幸為重。

鬧到無可開交之際,這時身為大家長的方董,沒轍,被拉了出來——與其說是協調,不若說是被逼選邊站。

真折煞苦了這老爹,手心手背都是肉。

兒子以洋派作風為借口,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搞得驚天動地再大的場面又不是幸福的保證,不過是炫富,做大戲給人看而已,需要那麽累嗎?

“沒文化的土豪才偏愛搞這種膚淺炫耀,咱家還真跟他們同水平麽?”

方傑再舉出各家親朋戚友一列表的不良記錄:誰誰誰離婚時那出鬧劇,簡直跟結婚時一樣轟動,都成了家族史冊上的醜聞。

呸呸呸,好端端喜事居然與這茬相提并論。

方父遂也被說服得點頭如搗蒜。

本來傾向老婆大人多點的,經兒子此一說,又換邊站了。

方母不服,私底下拉攏未來兒媳來說事。

女人嘛,誰個不想有個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婚禮的?

唉,天曉得,兒媳才真正有苦難言呀。

可沒說上幾句,功夫招數都還未盡使出來,得到暗中通風的兒子已急敗壞地趕來救駕了,計劃又泡了湯。

這日在方宅,大戲的舊戲碼重演,方母與兒子已僵得對不上話,邊抹淚邊賭氣跑回房去。

喬幸見狀,自知殃頭火勢全因自己起,想着滅火線去。

橫豎都是死路一條,倒不如自己去說個明白,直接受斬來個幹脆痛快。

她遂斟了杯茶,手抖摟摟地跟随進去,跪在方母跟前,可未及開口,方母已先被吓到。

“幸兒,這不關你事,我則奈何不了他,何況是你。”急拉她起來。

喬幸眼眶一熱,一串珍珠似的淚就落下了——其實想着的是方母的屈憋。

方傑轉頭不見了妻子,火急火燎就跑進去找,卻見兩個女人都在抹淚。

什麽情況,這鍋爆了沒爆?

“我就要了這女兒,把你這兒子給送走好了!”方母恨恨地說。

“這你是我媽又是丈母娘了。”雙臂一展把兩個女人皆緊緊攬住。這招管用,方母終于破涕為笑了。

既然擰來擰去亦拗不過兒子,最後只好妥協咯。就允了婚禮照他們年輕人的意思,辦了個只有自家人在場的簡簡單單儀式。

至于喬媽,得知女兒再婚,從鄉下急趕出來。

兩親家見面,一看對方那家勢,喬母眼睛都直了。

再看那女婿,小鮮肉一枚,這丈母娘實在沒話說,心底那把秤自然狂傾斜一邊。

這種已富過三代的天然俊逸潇灑大氣大度談定,哪是白手興家能同放一起拼比。

她大氣都不敢亂呼,心底裏那份暗得意啊,女兒就是自己生得好教養得好才會有此際遇福氣呗。

盡管如此,還是忍不住拉了女兒私底下去審問一番。

在這段長時間裏,母女倆都沒見面,雖然喬幸時常撥電問候幾句,她還在氣上頭沒有一次好聲氣對待,自然就聊不到一塊去,所以對女兒的生活一無所知。

可突然冒出說她要再婚的消息,做母親的怎麽不驚震。

事實上,喬母在一衆親朋戚友面前,還致力隐瞞着女兒已離婚的消息呢。

“你早前就是為了他才離的婚?”喬母單刀直入就問。

知女莫若母,乖巧的女兒怎麽會鬥膽不顧一切離婚去,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個中情節。

“不是這樣的,媽…”這匹老大娘的纏腳布怎麽個說得一清二楚去,況且她根本不願跟母親詳說。

“他都知道你實際歲數麽?”喬母還是帶着點疑窦地關切不已。

在這個社會,女人的年齡與結婚的幾率,不必去翻找統計學專家的據數,是人都知道是直接對比的。畢竟是吃盡苦頭的過來人,切中點不離最基本現實那環。再說,全國多少身世清白的大齡剩女,還活在相親這水深火熱的坑裏,這女兒偏真就被餡餅砸正頭的可能嗎?

“媽,咱們都領證了。”

“扯證又咋,離婚也不那麽一會兒功夫。媽說實在的,就怕他一時犯沖動,你一時犯糊塗。這一婚二婚的,他倒沒關系,你咋辦?”喬母就怕天掉餡餅不是拳頭就陷阱,自然憂慮絮叨不已。

“他不是那樣的人啦…”

“這種大富人家,你以後的日子還扛得住麽?找個普通點的人家還好說,至少就沒此般大憂慮。”配對這種豪門喬母簡直完全失了底氣。

帥哥是全民共享資源,白手興家的前女婿還會被誘惑得拈花沾草不停,豪門少爺豈不更放肆?不能怪喬母改不了盡往現實考量的實際。

“媽,他還好,真的,您就什麽都別擔心,安心過日子吧。”

“他這麽個人才又是這般家底的,真的都知道你所有過去?現在可能看你還好,迷惑着,再過幾年可能就改觀了。挑着刺地折磨你,咋辦?”

“他統統都知道,只是他爸媽那邊沒說清楚。”喬幸只得跟自己母親招了。

“這樣呵…”喬母沈吟了半晌,“既然如此,就讓他扛着去,如果是真心真意愛你,他還是願意去承擔的。”不改一慣地喬母作風就替女兒拿定了主意。

女兒打自己娘胎來自然是心頭肉,只是做母親的表達心疼和愛的方式不同而已。

喬母的憂慮很自然,遂就說了:“都到這時候了,咱們也沒什麽差的,以後要是日子不好過,大不了就回來跟媽過算了。”給女兒派了個定心丸。

其實喬母還是悄悄地厚着臉皮去約見了前女婿一面,諸多打聽一番方家的底細。畢竟他在魔都這塊阛阓地頭上打滾了這些年,必定知道更多詳情。

結果,一聽更吓暈去。

“媽,你就別再擔心她了。她現在自己也有份工作,挺自立的。”固然身份有點尴尬,他一時也改不了口。

“是俺沒教育好她,挺對不起你的。不過,你也知道她一輩子就那麽迷迷糊糊的,俺不得不操這份心。”經她這樣一說,費立就好生不好意思了。

“沒事,媽,真的沒事。只要她幸福就好。”費立這點倒是說得真心。

他對喬幸那份愛,迄今仍無法理智厘清。床伴倒是不愁,但生活中少了喬幸的存在,說不空虛還真騙人。大概有點有點把女兒給嫁掉的老爹同理心吧。

“你也找戶好人家就定了下來過日子…”喬母雖出乎一番好意,畢竟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之嫌。

費立借個要趕開會急閃人去。

揮別了喬母,心中的落寞油然而生。

他也是這才知道前妻要再婚的消息,婚事辦得那麽低調,會不會是那小子膽怯的不良用意?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便宜了那小子。”不由已地噴了一句。

而告別了前女婿的喬母,心情未見豁然,現在這個新女婿的确優秀得令她安心不了。

唉,都說孩子是來讨債的,她為女兒可不操碎了心。

做了這番功課,喬母參加婚禮儀式時,更是步步為營。

也虧她這些年來早修養成一副上等人家的得體氣質,站出來的底氣也沒怎麽被親家甩得太遠去。

直到那日,嬌嬌柔柔的兒媳半跪狀斟茶,恭恭敬敬地請婆婆喝茶,那一聲“媽”,入到方母的耳中,簡直化成了蜜糖甜上心頭。

值了,這麽個好兒媳!開開心心獻出傳家珠寶,賞了個大禮。

紛紛擾擾的婚事終于告一段落。

喬母臨別時,本想叮咛女兒幾句,別再活得那麽稀裏糊塗去,要懂得抓緊點實際保障什麽的。

可爾後想了想,也許就是她那副馬大哈鬼模樣,才招得人厚遇憐愛。

前女婿就是個現成例子,離婚之際還為她日後日子愁煞了。

罷了,罷了,由得她去,遂沒再多絮叨就回去了。

而一對新人,旋踵也即刻啓程飛去度蜜月。

方傑挑了一個在美國西海岸,華盛頓州,叫奧卡斯島的小地方。

一個喬幸連聽都沒聽過的地名。

當然,喬幸的地理知識也并非那麽杠杠,對于美國的知識度,恐怕頂多就只懂得紐約洛杉矶等大都會的名字而已。

反正就照老公的牛皮口頭禪,萬事有他在,沒啥好煩。

可是當他們抵達那個小鎮後,她立馬就愛上了那個三面被海環抱的小地方。

抵達的首天休息好了,第二天方傑就迫不及待領了她去參觀一個風力動态雕塑家的創作。

在青草如茵的高高低低小丘上,豎立着許多這位藝術家的巨大作品。全部迎風在轉動,轉動,轉動,轉出各式各樣不同的形态。

看得喬幸眼瞪目呆,原本還稍微有點時差的不适感,立馬煙消雲散。看着那些巨大的雕塑,自己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單單純純的童年快樂。

記得以前小時,當教師的父親下班回家每逢看沒有玩伴的她顯得無聊,天氣好的時候總會帶她到草原上躺着看雲,一面跟她講《西游記》的故事。

聽着,聽着,仿佛天空上就真的看到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畫面;又或者,哪吒足踏着風火輪趕來救駕;當然與鐵扇公主牛魔王的惡鬥,還有二郎神等等,全都貌似出現在雲端上演着…

許多的美好的時光,瞬間,仿佛從記憶的盒子全蹦了出來。

一直以來喬幸回避多去想有關與父親的記憶,總覺得那些記憶會令自己特別悲傷和不幸。

現在她總算明白了過來,事實真好相反,是自己把與父親的記憶蒙上悲哀和不幸。

父親給予她美好的記憶和愛,有如旋轉的螺旋梯,即使走了很久,過往的美好時光仍停留在腳下,只要探出身子,那抹快樂就會落在影子上。

正如現在。

方傑給她講解着,這些不鏽鋼風力雕塑座是出之一位名叫安東尼豪爾的藝術家。據悉,他曾設計過奧運火炬,也是個倉庫管理員。

他以自己的想象和創造力設計出這些各式各樣的不鏽鋼作品,并借憑着風力的轉動,雕塑會變幻出各不同的動态形象。

喬幸躺在草地上看着這些不斷轉動,轉動,轉動,有點像萬花筒般令人迷惑的形态,心裏一時激動莫名一時平靜無比。

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凡塵,輕飄飄在天空上自由自在飄着…

“高興嗎?”躺在旁邊的方傑側起半身轉過來問她。

留學期間他曾到過這地方,當時産生唯一的念頭就是,有朝一日要帶着她來。當然,那時純粹是幻想,聊以慰藉那揪心的空虛感。

“是快樂,快樂,可以抓得住的快樂。我從沒有想象過,快樂也可以此般立體有實質的。”

特別是看着一個名為露西亞的創作品,随着風傳,它可以從花苞狀,逐漸轉開變盛放的花朵,再轉回花苞…仿佛有無限的生命在不斷地輪回…

“謝謝你讓我相遇,又再讓我找到你。”方傑突然輕輕地這麽說了一句。

喬幸愣了好一會,淚水終于滲出眼眶。

有人家問這位藝術家,你花多少時間去做這些?

他回答說:Well,it took a life time for it.

所有的相遇都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

縱然時有悲傷,時有痛苦。但所有這些那些,全堆砌成就了人們來了這麽一趟的所謂人生。

也許每個人都需要花一輩子去完成許多因緣際會的相遇,有些擦身而過不留痕跡,有些烙下不可磨滅的傷痛或快樂,有些刻骨銘心成了一輩子的厮守。

相愛就是人們所要做的事——一生的作業。

方傑知道,他不需要白月光,喬幸是他左掌的朱砂痣。

前生已定。所以,他守候,并得到了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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