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民戰争

張任是爬露臺出來的。

他把周唯怡家裏翻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任何可供撬鎖的工具,拿着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打電話報警的想法。

不是因為害怕周唯怡的威脅,而是不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瑞信集團作為當地的利稅大戶,各方面關系通通透透——關于他的任何消息,最後都會傳到張永安耳朵裏去。

比擺脫困境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

張任在房子裏轉了兩圈,發現窗戶安裝了防盜框,連腦袋都伸不出去;露臺上的門倒是沒鎖,靠牆的苗圃裏種着花花草草,正欣欣向榮地迎風招展着。

“哼,還挺有生活情趣的嘛……”

憋着一口氣,他彎腰把花苗統統扯斷,還特意把“屍體”整齊地擺上花盆邊沿,頗有幾分示威的味道。

拍拍手,張任這才站起身來,扶着欄杆向外探去,估摸樓層高度是否可以逾越。

這裏是五樓,往上全是精品公寓,住滿了家家戶戶;往下則是商鋪,整租給一家連鎖超市。周唯怡的露臺沒有頂棚,恰好搭在上下兩部分的隔斷處,占據了一大片開闊的屋頂。

緊鄰停車場的公共綠地裏,有群老人正在早鍛煉,喇叭裏傳出廣場舞的聲響,場面十分熱鬧。

回頭看看緊鎖的大門和封閉的窗戶,張任明白露臺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即便他能順利地從五樓爬下去,還得确保別人看見自己不報警。

不管了,他想,絕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沖回房間,把櫃子裏能夠找到的床單、被套統統翻出來,就連床上鋪着的也不放過;用力将布頭系緊,反複拉扯确保結實,終于接成了一條長長的逃生繩索。

至此,原本精致典雅的室內布置被徹底摧毀,就像臺風過境般,一片狼藉。

看到眼前的這幅場景,張任本能感覺愧疚,想起自己接下來即将采取的行動,馬上又變得冷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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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撇嘴,自言自語道:“報應。”

将床單、被套搓成的逃生繩索搬出去,張任脫掉風衣,活動手腳做好準備,深吸一口氣後,用力甩上了露臺大門。

巨大的轟鳴聲在樓宇間回蕩,就連樓下的廣場舞音樂也被蓋過去。

跳舞的老人們面面相觑,似乎還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而後便聽見五樓住戶家裏傳來噼裏啪啦的拍門聲。

“大哥,你真的誤會了,我跟你老婆沒有關系!”

清晰的男聲中氣十足,語氣裏摻雜着慌亂和緊張,充滿了八卦的狗血訊息。

領舞的老太太果斷關掉喇叭,和夥伴們不約而同地側耳傾聽,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玻璃破碎的聲音、門框被抵住的聲音、手忙腳亂跌倒在地的聲音,伴随着欲蓋彌彰的反複解釋,像腎上腺素刺激血管擴張,讓老人們紛紛聚集到南塔樓樓下。

“你別誤會,我只是順路過來送點東西。”

“冷靜點!聽我解釋!別鎖門啊,讓我進去!”

“這露臺上風好冷,大哥,你放我進去行不行?”

五樓公寓連續傳出拍打門板的聲音,把樓下圍觀的人群吓了一跳,老人們随即變得更加興奮。

偷情、抓奸、被逼跳樓。

任何一個詞拉出來,都足夠拍一部狗血電視劇了啊!

如此勁爆的緋聞就發生在眼前,就發生在自己身邊!退休後習慣平靜的老人們,感受到比跳舞強烈得多的熱情,沒有心思去考慮其他。

五樓露臺上探出一個腦袋,剛才那個年輕男聲再度出現:“爺爺奶奶,你們快讓開,我要下去!”

說完,他抛下一大團似繩索、似床單的東西,一端系住欄杆,一端蕩到地面上來,挂在大樓牆邊,晃晃悠悠地垂落着。

老人們發出一陣驚呼,不約而同地向後散開,圍在落地點旁邊,形成了一個半圓。

“……小夥子,你當心啊。”

看到那人像特種兵一樣,将繩索纏在腰間,抵住牆壁開始下滑,領舞的老太太忍不住率先發聲。

“沒事,馬上就好。”

張任一邊放繩子下滑,一邊強迫自己不要低頭看,掌心浸滿汗水。

有陣風吹過樓宇間的過道,帶動“繩索”左搖右晃,挂在半空中的身體不再穩定,像單擺似的蕩來蕩去,激起圍觀者的一片驚呼。

張任養尊處優慣了,雖然定期健身塑性,耐力卻十分有限,眼看着就要堅持不住。

有老爺爺在大聲鼓勵:“堅持住,別松手,我們這就幫你打119,警察會來救你。”

原本已經模糊的意識突然警醒,他扯着喉嚨道:“不用!別報警!大哥他是在氣頭上,沒關系的。”

做賊心虛。

見慣世間風雨的老人們交換視線,默默在心中作出結論。

聽不見回音,張任害怕對方當真的報警,繼續補充:“我跟他老婆真的只是朋友關系,朋友之間,相互關心而已。”

想要從牆頭爬下來,被圍觀者看見還不報警?除非給他們一個充分的理由,相信當事人是被逼無奈。

只有男女問題,既敏感又勁爆——矛盾足夠尖銳,卻又不屬于公共治安範圍——張任剛想出這個主意的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

如今,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挂在空中像塊臘肉,只恨沒從五樓直接跳下去。

聽到那欲蓋彌彰的解釋,圍觀的老人們愈發皺緊了眉頭,紛紛鄙夷地搖頭嘆息。

“小夥子,有問題說清楚就行,不要拿生命開玩笑啊!”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領舞的老太太于心不忍,再次出聲勸解。

已經到三樓了,張任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繩索上,只求對方不報警就行,根本沒心思細細解釋:“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才怪!”一個生雞蛋砸過來,險些命中他的後腦勺。

張任吓得回頭打量,這才看清是先前說要報警的老爺爺,竟然抄起菜籃子,把他當成目标開始攻擊。

老爺爺年輕時被人挖過牆角,想到剛剛還在為這個小夥子提心吊膽,結果對方居然不否認自己男“小三”的身份!老人的感情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圍觀者都是些有閱歷的,不少人體驗過類似經歷,義憤填膺的情緒迅速傳染,激起大規模的“道德聖戰”。

“偷人!不要臉!”

“厚顏無恥!”

“毀人姻緣衰十年!”

每天跳舞之前,老人們都會結伴去逛菜場,今天也是剛剛從早市回來。菜籃子擱在一邊,裝滿了各式蛋禽菜葉,如今統統派上用場。

一時間,雞蛋伴菜葉起飛,土豆與番茄共舞,天地陡然變了顏色。

飛天雞蛋漸漸有了準頭,準确砸中腦袋和肩膀,濺起稀稀拉拉的殘液;大把大把的青菜目标明确,打在身上梆梆作響,疼的張任龇牙咧嘴。

他只想用八卦話題轉移注意力,避免老人們把自己當成小偷,打電話報警。

哪曉得刺激了圍觀者敏感的神經,竟然也能讓群演入戲,不需要警察抓小偷,幹脆直接采取了私刑。

眼看高度越來越低,張任只能鼓勵自己,勝利就在眼前,堅持就是勝利。

與此同時,越接近人群,“攻擊”也就更加猛烈:雞蛋雨從頭到腳淋遍,整面外牆都是黏糊糊的蛋清;菜幫子落下又被撿起、撿起後再次砸過來,菜葉全部粘在身上。

一整個廣場舞天團的老頭老太同仇敵忾,用實際行動維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張任被逼得無法下地,幾次轉念想爬回五樓去。

幸虧物業保安發現異常,急忙趕過來加以阻止,否則他肯定會被活活打死在半空中。

原本只是為了脫困被逼演出的一場戲,換來傷痕累累和滿身狼狽,堂堂張公子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偏偏他還無從辯駁,瞪圓一雙眼睛,連反擊的借口都沒有。

這番苦難無疑加深了他對周唯怡的怨念,卻又不能立刻讨回公道。環顧四周,白發蒼蒼的老爺爺老奶奶依然怒目圓睜,手中緊握各式來自菜場的“武器”,站在道德制高點鄙視自己。

心中腫脹,湧動着黃蓮般的苦澀,張任委屈得無以複加,最終化作一句歇斯底裏的嘶號:“自由戀愛萬歲!棒打鴛鴦無理!”

不在乎為什麽裝成登徒子、為什麽從五樓吊下來,他只恨這群人不分青紅皂白,竟敢采用暴力。

現場群衆的情緒剛剛得到安撫,正要在保安的引導下散去,聽到這句“大逆不道”的抗議,果然被再次引爆。

“兔崽子,恬不知恥!還敢狡辯?!”

“勾引人家老婆,戴綠帽子上瘾!你會遭報應的!”

“打!打他個臭不要臉的!”

受害者主動挑釁,老人們沒有理由再容忍下去,紛紛将籃子裏剩下的肉和魚朝他這邊招呼。

物業保安見此情形,紛紛尋找地方躲避。

蹲在牆角,保安隊員問隊長:“不去攔一下嗎?”

“傻啊?你知道排骨多少錢一斤?”

隊長見多識廣,鬥争經驗異常豐富:“爺爺奶奶一開始是有情緒,用雞蛋、青菜這些不值錢的東西,意思一下就行。現在連葷菜都扔出去了!這已經不是階級內部矛盾,是意識形态問題!”

保安隊員頓時吓得脊背一凜。

望着抱頭鼠竄的張任,隊長幽幽嘆了口氣:“讓這小子自求多福吧。”

幸好停車場就在公共綠地旁邊,周唯怡的紅色野馬車也足夠顯眼。被老人們用“重武器”追殺,張任一路跌跌撞撞,卻始終沒有迷失方向。

他手裏攥緊車鑰匙,猛然提速沖進車廂,扭頭落鎖、系上安全帶,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遲疑。

然後便看見一群白發蒼蒼的老人,成排成行地攔住了馬路。

張任胡亂抹開臉上的殘液,分不清是汗是淚:他明白自己已經觸發了“核武器”開關。

用床單被套制成的“逃生鎖”還在迎風飄蕩,滿牆的蛋清菜葉漸漸瀝幹,小區保安躲在牆角不敢探頭,老人們用血肉之軀,擋住了登徒子的去路。

這是一次身體與機器的對決,更是一場道德與意志的角力。

在張任的駕馭下,紅色野馬變身小綿羊——确切地說是蝸牛——挂着低檔,踩緊離合器,一寸寸地試圖在銀發人群中突進。

整整一個小時,他前進了甚至不到一米,就連停車位封鎖都沒能突破。

老人們手持魚肉,怒目圓瞪,隔着車窗聲讨他的懦弱,鄙視他的無恥,用血肉之軀築成偉大祖國的嶄新道德長城。

最終的勝利,來得突然而意外,幾乎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壁小學傳來放課鈴聲,将老人們從義憤填膺的情緒中喚醒:“哎喲,孫子快放學了。”“還沒重新買菜呢!”“先做飯,快去快去!”

剛才還堵在眼前的人群如鳥獸散,張任呆坐車裏看着這一切,徹底喪失了思考能力。

保安隊長從角落裏走出來,敲了敲車子的引擎蓋,成功喚回司機的神志。

“你怎麽開周小姐的車?”

這輛紅色野馬的主人剛搬進小區,隊長對她記憶猶新。

張任瞥了對方一眼,連車窗都懶得降下,大腳轟響油門,在小區幹道上留下一路風塵,直挺挺地絕塵而去。

怎麽開她的車?!

老子不止要開她的車,老子還要開她的人!

我們走,皮皮蝦!

包着幾分報複心态坐在紅色野馬上,張任故意反複摩擦真皮座椅,恨不能化作鑽頭、刺進周唯怡的心裏,讓她體會自己的恨意。

如果之前要求周唯怡操盤,只是權衡利弊、分析形勢後的理性選擇,現在張任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不想幹是吧?老子偏要讓你幹,不信惡心不死你!

将油門踩到底,他一路風馳電掣抵達瑞信大廈,上午半天早已過去,就連午休時間也即将結束。

想起辦公室裏附有套間,盥洗室、衣物間也一應俱全,張任胡亂抓掉身上的菜葉,就這麽踩着憤怒的步伐,混跡在連連側目的人群中搭乘電梯,直接沖進了公司的大廳。

抓住她!

恐吓她!

弄死她!

心中沸騰着複仇的欲望,他越來越快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最後就差直接跑起來。尚未凝固的蛋液、血漬滴落在地毯上,形成深深淺淺的腳印。

衆人只覺得一陣黑旋風刮過眼前,尚未來得及看清,就聽見總裁辦公室裏傳出驚天巨響,如同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地震。

HR經理壯着膽子湊過去,卻被門內飛出的一大堆雜物襲擊,頂着腦門上的兩個包,跳腳回到大廳裏,瑟瑟縮縮地再也不敢探頭。

張任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櫃,從來不為工作上的事情為難下屬,誰都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的脾氣。

一想到就連背景深厚的HR經理都觸了黴頭,公司裏頓時風聲鶴唳,沒人再敢随便發出聲音。

前臺小妹倒是看清了張任的樣子:頭發絲結成縷,構成抗拒地心引力的造型,滿臉血跡,只剩兩只眼睛在眨巴眨巴,身上沾着看不出顏色的污垢,似乎還有兩片菜葉子。

事實上,她也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誰。

只是任誰被糟蹋成那個樣子,恐怕都會想要毀滅世界。

張任生的漂亮,更是出了名的講究風度,從不會讓自己衣冠不整的出現在人前,每次到公司上班,走過樓道就像走過T臺,渾身散發着萬衆矚目的光彩。

很難想象,他究竟是有多麽憤怒,才會讓虛榮被沖動征服,以如此驚悚的造型亮相。

那一天,瑞信資本的衆人終于回想起了,曾經一度被他們仰望的張任,還有被散布于總裁辦公室外的那份恐懼。

趙唯怡進門的時候,前臺小妹正在懷疑人生,看到她也無法作出正常反應。直到聽見走廊盡頭的瘋狂笑聲,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提醒Miss周,千萬別在總裁的自尊心傷口上撒鹽。

聽到那笑聲,她明白,總裁的自尊心怕是被腌了。

冷酷的威脅完畢,卻沒有收到預想中的效果,張任懷疑周唯怡瘋了,根本沒有意識到是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對方提醒他去照鏡子,那如影随形的惡臭、慘不忍睹的外形,才讓當事人有了客觀意識。

在浴室裏拼命搓着肥皂,恨不能從身上撕下一塊皮來,張任感受到小說裏女性被侵犯後,發自靈魂深處的自我厭惡和嫌棄。

絞着毛巾從浴室出來,看到外間已經放好幹淨衣物,靜靜的躺在案臺上,就像宣戰檄文,再度刺激到他敏感的自尊心。

“張總,您的拖鞋。”

女子彎腰蹲在地上,将鞋正放在門墊中央,甚至沒有擡頭看他一眼。

然而,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和不穩定的聲線,證明她正在努力地憋着笑。

張任一邊在心中暗罵,一邊大咧咧低頭的穿鞋,再擡首,那女人已經退到門外,繼續當她的冰山秘書。

看看自己腰上裹着的浴巾,張任心中鄙夷,你還知道避嫌啊?不要臉的事情做盡了,這會兒再立貞潔牌坊,會不會太晚了點?

思及此,他愈發壞心地出聲:“周秘書,進來幫忙。”

周唯怡正在捂嘴偷笑,聽到這話立刻瞪圓眼睛:納尼?你一個大男人換衣服,讓我幫什麽忙?

“周,秘,書。”

張任拉長了聲調,絲毫不掩飾自己威脅的語氣:“在辦公室就不聽指揮,你是想反了啊?”

按照勞動合同的約定,秘書照顧總裁的生活起居原本就是分內之事。周唯怡明白,如果自己不指揮,張任很可能提前采取訴訟手段,将自己送上法庭。

換個角度想,如果她進門去,看到衣冠不整的張任——是不是也能構成性騷擾的嫌疑?幫助她提前脫身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唯怡及鼓勵自己,就算瞧見什麽不該看的,反正也不掉塊肉,實在不行大聲喊叫,門外還多的是人等着看熱鬧。

真鬧到法庭上了,這可都是人證物證呀!

原本渺茫的希望再次變成小火團,在心中熊熊燃燒起來。

牆壁的另一邊,張任緩緩揭開起開浴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本錢”,又猶豫着把浴巾蓋上。他最終選擇了衣衫不整、美人微斜的姿态,半仰在椅子裏,坐等獵物上門。

回到花花公子的主場,勝負似乎顯而易見。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大家能想象張公子的形象了嗎?(捂嘴笑)

如果來不及寫完,明天早上十點前,我會把新章節的大綱貼出來,湊足上榜字數,有可能會鎖住,如果沒有,大家也不用點開,晚上正常來刷更新就行。

如果有意外就公告更新哈~這兩天為家裏的事手忙腳亂,更新時間也混亂不堪,承蒙大家不離不棄,真的非常感謝~

我會繼續努力噠!(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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