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抗旨

君項寒的步子邁得極快,所過之處陣陣生風,到得君初瑤房門前卻驀然停步,擡起的手懸在半空,久久未落。

耳邊響起一炷香前,容泠在城郊軍營所說。

“是我沒能攔住琳琅,讓她将這事告訴了母後。母後起先是疑心的,可炀哥哥也認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偏偏烨哥哥又不在長寧,只好來尋君将軍你。”

“事關清譽,我想,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會遭此冤屈卻不為自己辯白,可初瑤姐姐什麽也沒說就走了。所以我擔心……這可能是真的。”

“但我想不明白,昨日炀哥哥命人喊我們去殿中,像是故意要讓我們見着那一幕似的。他口中所說的‘兩情相悅’也甚是奇怪,且不說初瑤姐姐心向着誰,炀哥哥一邊說着自己喜歡她,一邊卻又任由琳琅指責她朝三暮四。若真喜歡,何以容忍至此?”

“初瑤姐姐對君将軍來說……是重要之人,還望君将軍能查清楚這其中緣由。”

“初瑤。”他在門上叩三下,見裏頭沒有動靜,只得推門進去,“初瑤,我進來了。”

屋子裏昏暗,沉沉的盡是死氣,隐約可見銀絲帳中有人抱膝蜷縮于床角,披散的長發遮了一半的身軀。他看一眼帳中人,心像被利器劃過般刺痛一下,随即在床榻邊蹲下來,“餓了吧?我讓人給你熱些飯菜來?”

君初瑤似是沒聽見,低着頭一動未動。他輕嘆一聲,剛要掀開帳簾,忽被她擡手止住,這一觸感覺到她指尖冰涼,似是感了風寒。

君項寒皺起眉,對門外道:“侍竹,去請大夫。”

“不用。”她終于開口,語氣很急,聲音卻低啞。

“初瑤,你信我嗎?”他隔着帳子望裏面的人,“你若信我,便好好待自己,至于其他,都交給我去處理。”

她聽見這話似是一愣,随即笑了笑,緩緩側過頭來,雙眼空洞失神,“我怎會不信哥哥,我只是……不信自己罷了。”

雨後初晴,梁王宮西面湖中亭下,有人正自己同自己對弈,他手中棋子輕拈,似在斟酌下一步應落向何處。

一侍衛模樣的人疾步朝這邊走來,在他身後抱拳道:“二殿下,如您所料,他正往長寧來,可要派人前去阻攔?”

他眯了眯眼,手中棋子“啪嗒”一聲落下,“不必,讓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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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不甚明白。”

他嗤笑一聲,“你當真覺得那些廢物攔得住他?況且,我意本不在君初瑤,不過是想試試,他肯為她做到什麽地步罷了。”

“殿下英明。只是……恕屬下愚昧,您并未奪去那君家二小姐之貞,守宮砂一事遲早會被查明,到時若牽連到您,豈非對我們不利?”

“恨她之人多極,還怕找不着一個背黑鍋的?”他看一眼棋盤,拾起一顆落子放到眼下,“至于這軟肋嘛,要用在最恰當的時機,以保……”他一用力,手中棋子霎時化為齑粉簌簌落下,“一擊斃命。”

“二小姐,二小姐!”約莫黃昏時分,侍竹匆匆跑進君初瑤房裏,也顧不上什麽禮數,奔到床邊便急急道,“二小姐不好了,宮裏來了人,說奉了王後懿旨要帶您前去驗貞,大夫人得知您與……您與二殿下之事,氣極,正要往這邊來,二公子拖着她給奴婢使了個眼色,奴婢這才趕來告訴您。”

她微微一顫,“哥哥呢?”

“去了宮裏,約莫一炷香前走的,許是與傳旨的公公剛巧錯過。”

她點點頭,忽然翻身下床,面上神色如在夢中,手上動作卻快極,披了衣服奔到後窗邊一躍而出,驚得侍竹瞠目結舌,“二……二小姐您去哪裏?您還燒着呢……”

這話音剛落,忽聽身後傳來怒斥聲:“初瑤呢?”

侍竹慌裏慌張轉身,“回……回大夫人,奴婢……奴婢進來時便未見二小姐。”

“什麽?”她眉頭一跳,“去府裏別處找找,定要将這丫頭給我找到了!”她稍一回身,對傳旨的公公微微躬身道,“席公公,還需耽誤您些時間。”

“不礙,不礙,咱家等等便是。”

“大夫人,府中都找遍了,未見二小姐。”

“這……”席公公面上露出為難之色,“這叫咱家回去後如何交待呀!”

“席公公您也見着了,我們初瑤真不在府中,恐要令您空手而回了。不過,老身向王後保證,等這丫頭一回來,便立馬将她送進宮。”

“那成,咱家這便回去複命。”

君辰看一眼席公公離去的背影,轉頭道:“大娘,初瑤她不是這樣的人。方才大哥走之前還同我打過招呼,讓我千萬顧好初瑤,想必大哥也知情此事,他既是這樣說,其中必有蹊跷啊!”

“娘知道。”她輕嘆一聲,“只是懿旨難違,若不能讓那席公公親眼見着初瑤不在府中,怕是難以平息此事。而今算是暫且将這事壓下去了,只是……阿辰,你可知初瑤去了哪裏?”

他搖搖頭,“興許大哥知道。”

“對,對,還得快些通知項寒。”

這一夜,長寧将軍府上下亂作了一團,原因是,君初瑤不見了。不是說好的“假”不見,而是……真不見了。

“大哥,你方才不是說曾交待初瑤,萬一宮中來人便讓她去城外祈雲寺避一避嗎?為何不見她人?”

君項寒臉色陰沉,沉默半晌後才道:“小厮說她根本沒從後門走,祈雲寺的住持也道未曾見過她。”

“這……”君辰急得來回踱步,“都這麽晚了,她能去哪啊?”

夜風鼓蕩,燭影輕搖,有一人坐在桌案邊,專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琴,屋外那一團亂子似與她絲毫無關。

“硯藍,你同娘說實話,那丫頭和二殿下的事,是不是你……”

“我說了,”她側頭,眼神利如刀刃,看得問話人也驚了驚,“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同項寒這麽說自然是沒錯,可在娘這,你大可不必有所隐瞞,娘一定會盡全力幫你。”

“幫我?”她輕輕撫着琴弦,“怎麽幫?”

三夫人眼神锃亮,似打得一手如意算盤,“說到底,這事你是受害人,你自然可以到梁王後那兒喊冤,指不定局勢一轉,這世子妃便是你了。”

她似被碰着傷處般蹙了蹙眉,很快卻又恢複了平靜面色,朱唇輕揚,“何必如此折騰?若我所嫁之人成了世子……”她用力一撥,手中琴弦“铮”一聲崩斷,“不也一樣?”

翌日清晨,席公公再度光臨将軍府,此番攜來的懿旨中下了死令,必要見君初瑤人,否則即以抗旨之名處置。将軍府一幹人齊齊跪在府門前,大夫人雖有心護着君初瑤,卻也實在為難,憂心忡忡地看着一旁的君項寒。他雙手高舉過頭,離懿旨僅三寸之遙時卻忽然放下,抱拳一禮道:“臣,恕難從命。”

席公公一雙眼霍然睜大,握着懿旨的手顫得厲害:“君将軍,您,您……您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臣知道。”

這席公公是梁王後身邊的“紅人”,說話也算有些分量,行事自然不像一般的公公那般畏縮,聽君項寒此言,眉毛一豎,怒極:“這王後的懿旨豈是你等可違的?”

話音剛落,他手中懿旨忽被一顆細小的石子擊翻在地,随後聽一聲刺耳的馬嘶,這一聲過後,馬蹄重重落下,揚了他滿頭的灰,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蹄子,險些兩眼一黑栽倒了去。

衆人也皆是一愣,擡眼看去,只見馬上人披一身風塵,卻仍難掩眉間英氣,勒了馬一笑,笑中卻含殺意:“他不可,我呢?”

這回席公公當真腿一軟栽倒了,伏在地上不敢擡頭,“世……世子,您……您怎會來?”

容烨自然不會答,瞥一眼地上的懿旨道:“拿着這東西回去,告訴她,我梁國未來的世子妃還不容她一個半路上位的王後這般踐踏。”

他撿起懿旨連滾帶爬地跑了。聽說後來,這位席公公一連三月都不敢近容烨十丈之內,遠遠見着便逃,将軍府也是萬萬不敢再入。

當然,這是後話了。

“她在哪?”容烨未下馬,問伏在地上的人,語氣聽來有些惱怒。

君辰看一眼沉默不語的君項寒,搶着替他答了:“昨日酉時離府後便不知去向,大哥帶人翻遍了整個長寧城,找了一夜仍未果。”

“可有去霁山附近尋過?”

這一句問出,君項寒驀然擡頭,眼中一絲驚異閃過,他此刻神色似已給出答案,容烨立刻調轉馬頭,揚鞭朝城西而去。

君辰望着不遠處揚起的塵土愣了愣,喃喃道:“奇怪……”随後轉頭問君項寒,“大哥,初瑤當真可能在那兒嗎?”

君項寒面上神色莫辨,半晌後什麽也沒說起身走了。

原來所謂“轉機”不過是怯弱者的錯覺。

十六年,她自始至終置他于心外,十六年,敵不過那人一朝攻城掠地,洶洶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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