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看到衛珩狼藉的後背時,郭長安就想笑。她倒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想起方才在沁竹居,衛芯瑤說的那句“我哥哥也沒被祖父罰過”。這才過去多久,就親眼看見衛珩挨打的樣子了。第二個想笑的原因,卻是因為自己猜中了郭華稹的表現。
郭華稹和她前世初遇衛珩時的表現一模一樣。
只是郭華稹比她矜持了一點。
她記得自己初見衛珩,只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被撥動了,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奇怪的心慌之中,甚至能聽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眼前那些嘈雜的人聲,各式各樣的花燈都恍若消失一般,她只看到手裏提着一盞兔子花燈的衛珩。
在衛珩意識到自己被她注目時,郭長安已經從容地走到他跟前。她接過紫穗手裏的蝴蝶花燈,舉得高高的,想照着衛珩的臉,然後自己便能看得更清楚。
在花燈的照耀下,衛珩更顯得俊俏,面如冠玉,高挺的鼻子下是緊抿的不厚不薄的嘴唇,劍眉下的一雙鳳眼輕眯,微微顯露的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身上還有透着一股難以形容的清淡茶香。
郭長安看的時間久了,甚至都有些自慚形穢。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笑,并盡力讓自己語氣一如平常般傲氣:“你是誰家的公子?”
跟在郭長安身邊的紫穗提醒對方:“咱們平樂公主問你話呢。”
衛珩聽到平樂公主四個之後,旋即垂下眸,道:“衛府衛珩,見過平樂公主。”
郭長安第一次看見他,心裏就在想,這人怎麽可以長這麽好看呢?幸虧他是男子,若是女子,只怕連父皇也想将其納為妃子。
“衛府?衛佘是你爺爺還是你爹爹?”
衛珩嘴角微微抽了抽,答:“回公主,家父衛守則。”
“哦……”衛守則是哪個?
郭長安偏過頭看了一眼紫穗,紫穗立即在她耳邊輕語:“衛守則大人是衛佘的次子,亦是嫡出的,如今在國子監任職。”頓了頓,紫穗提醒郭長安,“公主,他說他叫衛珩。”
紫穗的提醒讓郭長安恍然大悟,她把身子往前挪了挪,認真地打量衛珩,逼得衛珩忍不住往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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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就是衛珩,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果然……”郭長安想了半天,沒找出合适的詞,“你可比你的親妹妹衛芯瑤好看多了。”
衛珩沉着臉,大約是有些受不了比自己矮半截的小丫頭評論他的容貌,語氣雖恭敬不過已經看出有些不耐煩。
“公主若是無事,在下便不打擾公主賞燈的雅興。”
看着衛珩快步離開,郭長安的笑容在臉上漾開。
賞燈?她現在哪有什麽心思賞花燈,她要賞衛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世關注了太多,又或者是前世她終究是得到過衛珩。如今的衛珩雖然和當年一樣引人注目,但是總是覺得他少了股仙袂飄飄的感覺,看着更接地氣。原來他也不過是活在人間的男子,并沒有記憶中的那般遙不可及。也可能都怪剛才他在竹林裏逗弄自己。
衛珩才走到門外,郭華稹終于開口了:“等一下!”
郭長安低下頭,又是偷偷笑了笑。在郭華稹跟着走出去的時候,郭長安擡頭,視線從衛佘身上飄過,最後落在了衛佘身後那張弓弦上,心下有些震驚。倘若沒記錯,木府老夫人的閨房裏,也有着一模一樣的弓弦。
這東西擱在旁人屋裏,她未必會記得,偏偏是在木老夫人房中,且木相是文官出身,一輩子就沒拉過弓弦,所以前世的時候,她記憶深刻。
怕被人察覺,郭長安并未多看,只是在心裏默默記下了這事。
衛珩聽到郭華稹的聲音後,并未轉身,只是停下腳步。
郭華稹咬着嘴唇,似乎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畢竟她這一聲惹得周圍的人都在打量她,好奇她想要作甚。
郭華稹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宮女茹兒,說:“把那盒上好的金瘡藥賜給四公子。”
其實這藥本來是要賞給衛芯瑤的,畢竟衛芯瑤是為了配合她才從馬背上摔下,不過剛才在衛芯瑤那兒,她只顧着專心打探衛珩的消息,倒忘了這茬。
宮女茹兒也不好意思當着衛府的人提醒郭華稹。
當着衛佘和衛夫人,郭華稹這般舉動實則有些不妥。
衛佘知道皇上的意思,因此也不敢不理會文陽公主的心意,更害怕衛珩一根筋再說些混賬話觸怒文陽公主,便上前替衛珩言謝。
衛珩轉身,面色淡淡的,“文陽公主美意衛珩心領……”他話說了一半,視線劃過郭長安,恰好又看見郭長安在抿唇偷笑。
他這心裏,忽然冒出一種可以稱之為憂愁的情懷來,和一絲絲酸楚之意……索性連場面上的話也不說了,轉身離開,很快就消失在大家視線之中。
風揚起他後背碎掉的袍子,竟襯得他落寞起來。
郭長安這回合是笑郭華稹的遭遇和自己一樣,她也曾對衛珩獻好,每次衛珩都是擺出這樣一副面孔。她覺得剛才的衛珩才是自己熟悉的衛珩。
難不成這一世,她會成為局外人,看着郭華稹重複自己前世做過的那些事?
郭長安微微鎖眉,猶豫自己要不要做點推波助瀾的事情呢?
只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把別的女人推給衛珩,這心裏還是有一點點失落和一點點的……大概是難過吧。但是,她現在怎麽能為這樣沒用結果的兒女情長所累?她還要努力保護母妃,保護母妃腹中的孩子,也許保住那個孩子,也就避免了自己和母妃再受旁人的污蔑。
總之,她不能再和衛珩扯得太深。
她低下頭,腦子裏回想都衛珩後背的鞭痕,忽然再也笑不出來了。
衛珩一定很疼的吧。
不知道這次衛佘為何體罰衛珩,只記得上一世,衛珩曾經為了她挨了衛骁三鞭。衛骁罵她是是紅顏禍水,罵她和她的母妃一樣不知廉恥,罵衛珩給整個衛家丢臉。那年,京中已然大亂,衛佘結集部下把皇城圍了個水洩不通,逼迫宸妃和昭帝投降。
那個昭帝本就不是郭家皇嗣,朝中大臣無人福氣。
而散落在各個封地的郭姓王爺,早在父皇在世的時候,便被修理的差不多,活下來的都是一些沒用的懦夫,幾乎沒幾個有能力和衛家叫板。
也不知道衛佘稱帝後,郭家最後活了幾個人。
回去的途中,郭長安挑起簾子,看着外面,不敢回憶當年大軍入京的場面。一些迂腐的京中學子和書生們聚集在朝樂門,抗議衛佘罔顧君臣之禮,奪取大周天下,最後被騎兵踐踏致死。
改朝換代,總是有人犧牲得莫名其妙。
郭華稹托腮問郭長安:“七妹,你覺得那衛珩好看嗎?”
“嗯?”郭長安放下簾子,“還行。”
這個問題郭華稹已經問過她好幾遍了。
“你方才不是看見了,為何老是問我?”
“我忍不住啊。”郭華稹犯花癡般地傻笑,“難怪衛芯瑤不停誇他,他真是很好的樣子。”忽然,她等着郭長安,一臉戒備地問,“七妹,你總愛和我搶東西,這回你總不會……”
“五姐想多了。”郭長安看着精心打扮過的郭華稹,“我們的婚事都是父皇母後做主,何況我還小,就算是按年齡排,我也得在四姐五姐後面。”
郭長安這番解釋,讓郭華稹微微放寬了心。以郭長安的一貫脾性,若是她喜歡的,定然會先表明态度的,如今她這麽說,郭華稹便相信她沒那個心思,至少目前沒有。她要趁着七妹在開竅之前盡快讓父皇下旨。
馬車進入朝樂門,過了朝樂門,停在一旁。等候多時的宮女們趕緊上前。
紫穗握着郭長安的手,問:“公主手怎麽這麽涼?許是馬車上不暖和。”她略不滿地看了一眼青蘿,“怎麽不給公主備上暖爐。”
公主的小日子畢竟才過去。
郭長安任由她握緊自己手。
青蘿看了看周圍,小聲埋怨道:“奴婢都備了,可是文陽公主看上了公主手裏的暖爐漂亮,硬是要了過去。文陽公主坐在車上,腿上擱着一個,手上還捧着一個。”
郭長安道:“她穿的少,肯定冷。”
郭華稹為了見衛珩,刻意打扮過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在車上縱然披着大氅,她依然手腳冰冷,加上郭長安總想掀開簾子看看外面,索性就把自己的那個也給了她。
紫穗聽此,道:“公主自從上回夢靥過後,脾氣是越來越好了。”
長安道:“都是小事。”
和生死相比,這些事她真的不大關心了。
“公主可見到他了?”紫穗小聲問。
郭長安不懂:“誰?”
“自然是……文陽公主想見的人。”
“嗯,衛佘的這個孫兒委實長得不錯。”郭長安笑得自然純粹,“我看他是配得上五皇姐的。”
紫穗将信将疑地看着郭長安,心想這下自己總該放心了。七公主和衛珩真的沒有私情的。
“對了公主,娘娘方才吩咐奴婢,讓奴婢帶你去翊熙宮用晚膳。”
一行人往內宮行走。
快過中元門時,郭長安突然停下。
“怎麽了公主?”紫穗朝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不遠處十多位即将換班的禁衛軍朝這邊走來。
侍衛們認得郭長安的衣服的品級,且看她身量年齡便知道她是公主,對她行了禮後都是低着頭快步走開。
郭長安看到了那十幾個人裏,有一位面熟的,面熟到她此刻見了仍然感到心悸。
而那個膽大的侍衛陸子骞,此刻竟然擡頭,偷偷看了一眼郭長安。
郭長安扭身,在心裏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