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長安看得出,杜知敏也是剛到景王府,估計和三皇兄才剛說上話,就被她的突然出現給打斷了。
景王看到長安,隐隐不安地對杜知敏道:“看來今日我鐘愛的花草又要遭殃了。”
杜知敏低下頭,嘴角的笑容偷偷漾開。
待長安走近了,他面色平靜地行了臣子禮。
長安微微颔首,示意杜知敏起來。她轉而對景王道:“許久不見,今日又是貿然造訪,三皇兄可別嫌棄我。”
景王神色不安地瞄了一眼長安身後的晏絨衣,收起剛才的那一副恹恹之色,露出歡笑之色,道:“七妹若能常來景王府,本王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嫌棄。”
若不是看到長安身後的晏絨衣,景王确實會高興的。
但是只要那晏絨衣出現,他養的奇珍異草就會少那麽幾株。
長安轉了轉眼眸,任由晏絨衣扯着她的衣袖,說:“今日我得閑,想起上回來的匆忙,未曾好好觀摩過皇兄的府邸,今日便過來看看。”
“那我讓新管家帶着你到處看看?”景王剛要叫管家過來。
長安卻徑直邁進屋內,并說:“不着急,一路奔波我也累了,我先歇會兒。”
景王挑了挑眉。
不知道的人,聽了長安的話,定會以為景王府離皇宮不近。
杜知敏雖想留,但他畢竟是身份卑微的小官吏,私底下是和景王交好,但眼前确實不好多做停留,正打算告辭之時,長安沖他招了招手。
景王低聲道:“本王真不知道這個七妹腦子裏裝了什麽主意,知敏你可當心點。”
長安橫眉道:“三皇兄在嘀嘀咕咕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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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尴尬地笑了笑,“七妹看錯了,皇兄沒嘀咕什麽。只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
“皇兄不如也陪我下盤棋。”長安摸了摸棋子,“這段時間我也學會了怎麽下棋,就是不知道棋藝如何。”
景王在主位坐下,“論到棋藝,還有人更勝一籌。”他指了指杜知敏。
“王爺謬贊,微臣只是略懂。”杜知敏謙虛道。
長安拿着兩枚黑子在手心敲了敲,“我這樣的水平,讓皇兄指點一二便可,倒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現眼。杜狀元既然是個中高手,不如當個裁判。”
景王吃驚:“你還打算從我這兒讨彩頭?”
長安笑嘻嘻道:“那當然,若是贏了,皇兄便要送我一樣東西。”
“要是七妹你輸了呢?”
長安道:“一樣。”
景王下棋至今,還是第一次遇到有籌碼的棋局,頓時來了興致,“我是兄長,第一局先讓七妹兩子。”
長安見景王這麽說,也不推卻,順勢将手裏的兩枚棋子擺上。
她落子很快,似乎壓根沒有瞻前顧後地布置整個棋局,很快就落了下風。
景王開始還以為長安棋藝很精,這走了還不到半柱香功夫,就顯出頹勢,弄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立即贏她。
眼看半壁江山盡失,長安卻還是雜亂無章地亂走。
在一旁觀棋的杜知敏恨不得替她走上幾步。
看着這樣的棋局,長安嘆了口氣,說:“皇兄,你別心軟,到時候我贏了說不定問你要金山銀山。”
“是嗎?”景王有些吃驚,“你哪裏讓你了。”
他以為長安瞧不出。
畢竟能走出這種爛棋的人,實在不配說會下棋,只能說知道怎麽下棋。
就在這時,長安忽然停下飛快落子的手,擡手按住眉尾。
“公主,您還沒輸。”作為裁判,杜知敏提醒長安。
長安嘆了口氣:“是啊,眼下是沒輸,不過再有五步,我就輸了。”她摸着手心的棋子,“算了,這一局我認輸。皇兄想要什麽?”
景王想了想,說:“那個,七妹啊,其實皇兄沒什麽想要的,不過有一事……你能不能讓晏娘娘不要再去禍害那些花花草草了。”
長安低頭偷笑,說道:“那可來不及了,你可見她同我一起進來了?”
景王一怔,回頭查看,果然晏絨衣她壓根不在。
長安見景王眼中顯露心痛之情,托腮沉思片刻,說道:“她毀掉哪些都算我頭上,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替皇兄尋遍大周,補上皇兄損失的那些花草。”
“小丫頭你不懂,要真那麽好得到,我至于那麽小氣?”景王指着棋局,“找尋到那些花草的難度就同你贏了這局棋一樣。”
“是嗎?”長安低頭看着棋局,“贏了皇兄就不同我這小丫頭置氣了?”
杜知敏忍不住多嘴一句:“雖說兩步之內會輸,若有一步走得好,也可以打個平手。”
景王瞟了一眼杜知敏,杜知敏立馬識趣地閉上嘴。
長安認真地說:“我說的是贏,不是平局。我也不祈求多贏,就多贏一個子。”
景王道:“你若是能贏,那院子裏的花草就任晏娘娘拿去。”
長安看着棋局,忽然笑道:“皇兄,能不能加碼?”
“你還想要什麽?”景王警惕地看着她,“景王府可真沒有金山銀山。”
“那倒不需要。”長安一臉輕松地說,“皇兄先容我賣個關子。”
景王和杜知敏都被她弄得有些糊塗。
長安重新拿起棋子,再次确認道:“皇兄說話要算話。不然我就告訴父皇。”
景王被她時而像大人時而像頑童的模樣逗笑了。
“好了,開始吧。”長安正了正色,将黑字落在一處關鍵之地。
這之後的棋局才叫變幻莫測。
連擅長下棋的杜知敏都沉迷其中,他甚至從未見過這樣大膽的下棋手法。當棋盤上布滿黑白子,杜知敏才明白,七公主原來是個中高手,能把棋局玩弄于股掌之間。他認真地數着棋子,黑子剛好比白子多三顆。
也就是,長安以三子險勝。
若除去開始時景王饒給公主的兩子,公主剛好贏一子。
而最讓景王和杜知敏吃驚的是,這些黑子竟連成了兩個字——皇帝。
“這便是我加的碼。”長安恢複從容之色。
其實她棋藝一直都很好,前世多是受衛珩的影響。那時候總輸給衛珩,為此她不停地鑽研,沒曾想這一世居然會排上用場。
下棋亦如人生。
前世她把好的開局走成了死局,這一世就算是死局她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何況這一世的開局也不算太差。
杜知敏愣愣地看着長安,都忘了避諱,內心的那種喜歡更加濃烈,卻也愈發不敢顯露出來。
而景王也是驚慌地站起來環顧四周,好在下棋的時候,沒讓下人近身伺候。饒是如此,景王也被吓出一身冷汗。且不說皇後将來會不會再有子嗣,就如今的六皇子,都比他的得寵得多,再說了父皇健在,現在議論皇位歸屬實在有些太大膽了。
“太子故去,六皇兄不是君主最佳人選,而八皇弟年歲太小,如今真是三皇兄上位的最佳時機。”長安語調平靜地說。
“長安你……”景王揮手将棋局打亂,“你這是何意?你難道不知道父皇最忌諱這個。”
杜知敏這才回過神,急忙告辭。皇帝的家事,他覺得自己還是少插手為好,畢竟自己如今只是一介小縣丞,而且還是沒正式上任的。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在公主眼裏還比不上宮裏的太監重要。
“杜公子此去安縣,要先和衛家大公子打好關系。”長安好心提醒他,“父皇對你也是夠用心的,非讓你去那水深火熱的地方。不過我想以杜公子的才能,必然能安然無恙地歸京。”
安縣地處川隴,正是匪寇叢生之地,衛骁的軍隊暫時也是駐紮在安縣。
杜知敏不敢多言,得到景王首肯後急忙離開,結果卻又遇到晏美人。
晏絨衣知道長安有意拉攏這位剛冒尖的新人,所以趁着這個機會,攔住了他,請他幫忙替自己拿着新挖的藥草,或許回頭長安出來的時候也會有找他說話,畢竟公主出宮能遇到他不容易。她這麽做可不緊緊是要幫長安,更是想問他打探一些景王的喜好,平時的飲食習慣。她想給景王配制一些養生的藥丸,也算是表達一些謝意,畢竟她拿了這麽多景王的心頭好,總要表示一下她的謝意。
此刻,屋內只有長安和景王兩個人。
景王看着眼前身量并不高挑的七妹,說:“七妹,我也不知道是該說你年幼膽大,還是該說你城府過人的好。以後這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皇兄別太緊張,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今天很奇怪。其實我本來不想這麽突然的,可是再拖下去就等不及了。”長安道,“你們外人只知道我母妃生了一個皇子,但你可否知道,八弟他……他眼睛是看不見的。”
“什麽?”
“所以八弟是沒有指望的。三皇兄,我知道你人善心慈,但是比起六弟,我還是希望你當皇帝。”
六皇子根本無心當皇子。
前世在木家和宸妃的扶持下登基的六皇子,從來沒有一天安心上朝,朝政之事都由宸妃掌控。長安絕對不允許這一世發生同樣的事情。
她繼續游說三皇子:“如今父皇對惠美人已經有所改觀,對皇兄你也不如原先那樣嫌棄。而且,母後她也相中了你。”
“這怎麽可能?”嘴上雖這麽說,景王這些日子卻已經隐約察覺到皇後對他的殷切關懷。
“母後原來是想撫養八弟的,可是八弟生下來雙眼便不能視物。而新入宮的妃子們能否生下皇子都是未知數,所以也就只有你最合适。”
景王眉頭緊鎖,半天不曾開口。
“皇兄,你考慮的如何了?”
“這不是兒戲,況且誰當皇上,最後還不是要看父皇的旨意。”
“只要皇兄願意,長安便願助皇兄一臂之力。”
皇位的誘惑素來都是強大的。
景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能有機會回到朝廷。這麽多年下來,他早都快忘了自己也是皇子,也是可以繼承大統之人。
“母後她同我母妃一貫不和,我還是覺得這事不妥。”
長安咬着嘴唇,猶豫許久,還是說了出來:“所以,皇兄更要抓住機會,不能讓惠娘娘枉死。”
皇後想扶持三皇子,但是她不喜歡惠美人,更不能接受曾經意圖謀害太子的女人将來和她同稱太後,所以她已經動了殺心。惠美人的飲食裏加了□□,雖未發作,不過幾天就能取人性命。惠美人所在的景秀宮裏幾乎都是長安的人,所以她最先知道惠美人再次病了的消息。
她去見了瘋瘋癫癫的惠美人,發現安靜時候的惠美人并不傻,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只是瘋癫時才會迷糊了心智。那天她抓着長安的手,對長安說:“我死了不要緊,我的潫兒不能死。”
景王難受地捂住心口,說:“我才見過母妃沒多久。難不成那就是永別了嗎?”
“皇兄你想啊,母後的性格,怎麽可能容得下未來有一個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人。”
見景王動搖了,長安便不再多說,省的物極必反。她知道,得知這個消息後,景王明天肯定會找父皇,請求入宮探望惠美人。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趕上。
她留了時間給景王自己考慮。
晏絨衣此刻正在嘗她新挖藥草的味道。
杜杜敏被她困在花園裏,哪兒去不得,正在那兒着急,“娘娘,微臣真的要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就要趕赴安縣上任。”
晏絨衣此時壓根聽不進他的話。
她發現今天找到的這株草和古書上記載的龍麻草很像。她從未見過龍麻草,也只是記得古書上有說過龍麻草的功效。看見長安來了,她立即說:“公主,今日我不和你一起回宮,我要去別院看看。”
她想去找太子,看看這龍麻草能否有效。
晏絨衣沒等長安點頭,說完轉身就離開。
方才急着要走的杜知敏看見長安,剛才着急要離開的表情蕩然無存,雲淡風輕的模樣,好似他一直在欣賞院子裏的精致一般。
長安正好也想繼續摸摸杜知敏的底。
她知道母妃和自己在朝中無人,索性大着膽子決定自己來結交朝廷之人。
“杜狀元是不是畏懼本公主?”長安問。
杜知敏急忙搖頭:“不是,微臣沒有。”
“瞧你拘謹的樣子。”長安說完這句話,杜知敏更加拘謹了。
“公主,我……”
“聽說杜狀元中榜那天謝絕了所有人的邀請,只是獨子一人去吃了一碗小馄饨?”
杜知敏想起了往事,心口酸酸的。他解釋道:“是街口王伯的家的馄饨攤,味道極好。我年幼落魄時,曾在王伯攤位上讨來一碗熱馄饨。雖然過去多年,可仍舊覺得那碗馄饨的味道是世間至美。”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去嘗嘗。”長安擡頭看了看,想着時辰也差不多到了可以用飯的時候。景王府裏不缺吃的,不過她想出去走走。
走出王府,她吩咐杜知敏:“你叫我小姐就可以了,不要稱呼公主,免得被人知道。”
杜知敏看了看公主,問:“或者叫公子?”
長安頓時想起來,自己出宮穿得不僅是便服,還是男子的衣服。她笑着點點頭,将帽子戴好。
景王府距離王伯的馄饨攤有一段距離。
長安也不着急,和杜知敏邊走邊說。這一路上,她覺得杜知敏并不是城府很深的人,但是他韌性極強,性格也頗為剛正。
到了王伯的攤位上,長安和杜知敏各要了一碗馄饨。那王伯顯然已經認識了杜知敏,只不過王伯不知道杜知敏便是金科狀元,還當他是個普通書生,同他唠叨了幾句家常。
不一會,馄饨便端了上來。
那王伯問杜知敏:“杜公子,王伯多嘴問一句,你成親了沒?”
杜知敏道:“尚未婚配。”
“那太好了,王伯以前伺候過的主家如今要招個入贅女婿,杜公子眉清目秀又識文斷字,我肯很合适。那家人富裕着呢,因為是生意人,所以對讀書人極有好感……”王伯站在旁邊,開始細數對方多麽多麽好。
杜知敏聽了半天,忍不住打斷道:“王伯,晚輩多謝您的好意。只不過晚輩心裏已經有人了。”
“有……有合适的了?”王伯愣了愣,“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
“是晚輩的不是,晚輩剛才應該說清楚。雖然尚未婚配,但事情差不多訂了。”
“那好,那也好,早些成家不錯。”王伯讪讪笑了笑,轉身繼續去照顧他的攤位。
杜知敏這時悄聲對長安道:“我剛才的話都是哄王伯的。”
長安當然知道。杜知敏是她想收攏的人,她怎麽會不清楚這些事。不過杜知敏主動向她解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這種事也沒必要對她解釋的。
杜知敏見她頭一回吃小馄饨,便拿起桌邊擺的醋瓶,往她的碗了滴了幾滴,并說:“加點醋味道會更好。”
馄饨的味道還行,當然比不上宮裏禦廚做的,但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吃飯,很有市井味。
周圍也是人來人往。
在這人來人往之中,長安并不知曉,有個人看着她同陌生男子同桌而食,有說有笑,正不停往外冒着酸氣。
從千裏之外不顧一切偷偷潛回京中的衛珩,看着杜知敏和長安靠得那麽近,還親自給她示範怎麽吃,真的想沖過去把他扯開,然後自己坐那兒。可惜段翊攔住了他,段翊知道公子是違抗皇命私自回京,所以這大白天的還是低調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