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兩天兩夜(四)

熱鬧的夜市人來人往,喧嚣鼓噪,他卻好像什麽都感受不到。

鐘屏:“我好了,走吧。”

陸适定定地盯着她。

“陸适?”

兩秒後,鐘屏臉微熱,“陸适!”

“啊,”陸适終于開口,“走吧。”

什麽話都沒有,轉身先走了。

市場內道路狹小擁擠,三步一家店,五步一堆垃圾,陸适的心思卻不在這裏。

女為悅己者容,她第一次穿裙子出現……

陸适的心髒像被踹了那麽幾腳,走幾步被踹一下,他想回去換件西裝,可惜包裏只有汗臭味的t恤。

平複一下情緒,陸适轉身。

鐘屏落後陸适一步,眼睛斜上瞄了他幾回,想到他剛才站在鋪子前一動不動的樣子,她心裏有點怪。

鐘屏撓撓下巴,眼睛往邊上胡亂瞟,突然發現前面的人停住了,她趕緊一個急剎,仰頭看向對方,“怎麽了?”

夜市迷離的燈光下,鐘屏這一身打扮愈發顯得鮮嫩亮眼,膝蓋上的傷口不太明顯,一雙小腿又長又直,球鞋仍是那雙舊的,看着活潑,不醜。

周圍什麽樣的男人都有,經過時瞄了又瞄。

陸适下巴看人,涼飕飕地掃了邊上一眼,回頭又看向鐘屏,揚起嘴角,按住她的腦袋,向下一扣,順勢帶向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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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屏有點僵,等腦袋上的手松開了,她剛擡起頭,陸适又把她肩膀一摟,一輛壘着貨物的推車剛好過去,差點勾到她的外套。

“你小心點。”陸适還摟着她。

真嬌小,長這麽清純這麽好看幹什麽……

鐘屏肩膀燙,別扭地抖了下肩,沒抖開,又被陸适摟着,帶到了一家商鋪的門前,給一堆堆的貨物讓路。

“讓一讓,讓一讓,小心別碰着。”

不知哪家老板大晚上進貨,數輛推車把行人都擠到了邊上。

陸适的聲音跟送貨聲夾雜在一起,“你有一米六麽?”

鐘屏剛站穩,擡頭問:“什麽?”

商鋪門口兩邊也擺了貨架,有兩個行人也被擠了進來,空間變得狹窄無比,陸适又把她往裏帶了帶。

陸适低頭,在她耳邊道:“我說,你有一米六麽?”

“……”

“有。”鐘屏推推他,讓他再往裏面走走。

“淨身高?”

鐘屏忍着,“一米六多!”

陸适笑笑,又往裏面進了兩步,再進就沒路了,商鋪小得像麻雀,裏頭還擠着嗑瓜子的老板娘和兩個中年男人。

老板娘吐出瓜子殼,熟練地招呼:“進來随便看看,我這裏剛進貨,有浪莎花花公子七匹狼,啊,男士女士都有。”又指着牆上,“小姑娘要不要試試胸罩,這是曼妮芬的,商場同款。”

小鋪子裏挂滿了文胸和內褲,最近一排的內褲是ck的。

鐘屏:“……”

老板娘調笑:“你們不要摟得這麽緊嘛,看中哪個跟我說,簾子後面可以試穿胸罩。”

中年男人一號開玩笑:“人家小姑娘好意思在這裏試啊。”

中年男人二號跟老板娘說:“我們開個房間等你,這邊先讓你照顧客人。”

老板娘扔了他一粒瓜子,“我把你老婆找來,你現在過去開房間。”

鐘屏:“……”

外頭的路通了,陸适睥睨了幾人一眼,又帶着鐘屏往外走。

剛才後進的兩人要進來光顧,又是一番擁擠,陸适搭着鐘屏的背,把她推到前面,側身護在她背後。

終于走了出來,陸适自然而然地放下手,說:“走吧。”

地上都是些燒烤竹簽一類的垃圾,路人照舊多,鐘屏走得有點慢。

陸适心情極好,跟鐘屏閑聊,“這地方叫什麽來着?”

鐘屏:“小商品市場。”

“外面街道改建的像模像樣,這裏還是幾十年前的風格,不過也挺有意思。”

鐘屏覺得自己有點矯情了,挽了下頭發,恢複大大方方,“聽說街道也是去年剛改建的,為了評選什麽小鎮,費了大力氣,節假日來這裏旅游的人也不少。”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走出市場,往主街去了。

周六晚上人不少,油炸攤和燒烤攤随處可見,夜裏起了風,香味飄得遠。

衣服被吹得鼓了起來,鐘屏裹緊外套,走走停停,目不暇接。她不抗餓,現在就想找到好吃的。

古色古香的兩排店鋪裏,賣得基本都是食物,各種糕點燒餅還有速食小炒。種類多,鐘屏卻并沒選擇困難,一溜下來挑了幾種糕點,裝袋後打開讓陸适選:“你吃哪個?”

陸适:“……”

陸适最後挑了一個看起來沒那麽娘炮的點心,一口咬下去全是紅豆沙,他說:“晚飯就吃這個?”

鐘屏搖頭,嚼着滿嘴的糕點說:“你要吃飯嗎?或者吃面?”

“随你,你想吃什麽?”

“走走看吧,哪個近就吃哪個。”

一直走到第一家面店,鐘屏已經解決了三塊點心。

店鋪裏客人多,只剩兩張空桌,兩人選了靠落地窗的位子,各點一碗葷面。

面上桌,陸适已經舉筷了,鐘屏卻不急着吃,拿出手機給面條拍了幾張特寫。陸适撈着面條說:“你們飯前拍照這都是什麽毛病?”

鐘屏低着頭,正按着手機,“這沒什麽啊。”

陸适又吃了幾口,突然想到什麽,也掏出了手機,點開朋友圈。

果然,最新一條是鐘屏發的:

跟老同學旅游,晚飯是牛肉面,小鎮的糕點不錯哦。

下面是面條配圖,還有塑料袋裏吃剩的兩塊點心。

跟老同學旅游……

陸适嗆了一下,咳嗽兩聲,把手機鎖了屏。擡眼看向對面的人,她已經吃上了,還拿起醋瓶倒了些醋。

“你要麽?”鐘屏注意到陸适的視線,舉了舉玻璃瓶。

陸适勾唇:“不用,你自己吃吧。”

大碗面條,分量實在,鐘屏早前已經吃了三塊點心,這會兒吃面也不含糊。

吃得熱了,她脫下外套,只剩裏面的無袖連衣裙。裙子曲線緊,尺寸貼身,把胸前的弧度勾勒的格外醒目。

陸适半口面條挂在半空,慢慢嚼進嘴裏,眼睛貼在對面下不來,過了會兒,他清了清嗓子,佯裝随意地問道:“怎麽突然穿裙子了?”

“嗯?”鐘屏腮幫子裏全是面條。

陸适說:“第一次看你穿裙子,平常不都是白大褂和sr的制服麽,哦,還有運動套裝。”

鐘屏說:“這個季節穿裙子剛好吧。”

陸适牽了下嘴角,道:“你出來集訓還帶裙子?”

鐘屏想了想,說:“拍照好看。”

陸适笑笑,也不再多問,只是付錢的時候沒再aa,斜了眼拿着錢包的鐘屏,他扣住她的手腕,說:“行了,幾十塊錢還這麽計較。”

鐘屏見服務員已經收了陸适的錢,只好說:“那下次我請。”

“唔。”陸适模棱兩可地應了聲。

走出面館,風比來時更大,鐘屏把外套穿上,理了理頭發。

兩人慢慢往回走,路上陸适接了一個電話,高南打來跟他說陸學兒的事,他一邊應付着,一邊注意着鐘屏。

見鐘屏盯着一家小吃鋪,他小聲問:“想吃?”

“嗯?”鐘屏看向他。

電話那頭的高南聽見了,說:“什麽?”

陸适:“沒什麽,不是跟你說。”

高南:“……你邊上有人?”

陸适:“啊。”

高南:“方不方便說話?”

陸适:“那點破事兒,我爸要見她你就把她帶去,說不定一屍兩命再氣死一個,正好。”又冷笑,“不過就她那慫樣,你請不動她。”

高南:“……”

鐘屏聽見,詫異地看了眼陸适。

陸适對上她的視線,正了正色,對電話那頭說:“啊,那回頭再說吧,挂了。”

手機塞回兜裏,他朝小吃店示意,“走,買點嘗嘗。”

店門口壘得高高的一堆小吃,一圈一圈的金黃色,油炸的,看起來挺脆,不知道是什麽,陸适問老板:“這什麽東西?”

老板說:“這是馓子,很好吃的,買幾斤吧。”

陸适也不問鐘屏,做主道:“你看着稱點。”

“好嘞,”老板把馓子裝袋稱重,嘴上不停地說,“你們沒有吃過這個是吧?”

“沒吃過,”陸适看向鐘屏,“你吃沒吃過?”

鐘屏還在想着那句“一屍兩命再氣死一個,正好”,突然聽見陸适問她,她回過神,搖頭說:“沒有。”

老板笑道:“這個可以幹吃,當零食當飯都行,還可以當面條煮,下火鍋,打個蛋放點糖,好吃得不得了。我這家店有名的,還上過報紙,你們吃的好再來光顧!”

稱了滿滿一大袋,陸适付的錢,轉身把塑料袋給鐘屏,“吃吧。”

“我嘗嘗看。”她不拿袋子,掰了一點下來,吃了一口,嘎嘣嘎嘣脆,很香。

“好吃?”陸适問。

鐘屏點頭:“好吃。”

陸适也掰了點下來,嘗了嘗,還不錯。

陸适拎着袋子,兩人邊吃邊走。

經過清韻書院,鐘屏突然喊停:“等一等。”

“嗯?”陸适一瞧邊上的建築,問,“怎麽,想進去看看?”

鐘屏打量着:“晚上應該不能進吧。”

“試試看。”陸适繞過花壇,走向書院大門。

大門緊鎖,不見光亮,陸适敲了幾下,“有人嗎?”

得不到回應。

鐘屏說:“算了,晚上肯定不開放。”

她掏出手機,遞給陸适說:“你幫我拍張照。”

陸适挑眉,接過她的手機,正要去拍,鐘屏又喊住他:“等一等等一等。”讓他打開塑料袋,又掰了一根馓子。

“好了。”鐘屏說。

陸适也不覺得煩,走遠一些,讓她站好。

鐘屏極上鏡,臉小,身材嬌小卻比例好,舉着一根馓子微笑,對着鏡頭無比自然。

陸适給她連續拍了好幾張,還讓她多走幾步換個背景,鐘屏也不反對。

陸适越拍越順手。

他很少拍照,手機攝像頭更像擺設,拍人更是少有,今晚卻開了先河。

鏡頭裏的鐘屏大方自然,或給個側臉,或笑得眉眼彎彎,不怯不矯情。他心髒又被踹了幾下,隔着手機屏幕,他眼神越來越深。

鐘屏見差不多了,先喊停:“好了,拍了一大堆了。”

陸适一時不想停,說:“再換個地方拍幾張?”

“不用,這些夠我用了。”

“用?”

鐘屏笑笑,沒說話。

離開書院門口,兩人繼續往回走。

馓子量多,吃着最好消磨時間,陸适時不時地停一下,把袋子打開,鐘屏這時會低下頭拿,頭發自然垂下來。他盯着她的頭頂,看她慢慢擡起來,咬一口細長酥脆的馓子,嘴角微微上揚,嬌俏無比,根本不像會從170米高空降下來的人,也不像将自己置身飛瀑的人。

更加不像會從直升機上滑下繩子,将他救出的人。

鐘屏又低下頭掰了點下來。

陸适忍不住,擡起手,将她的頭發挽到耳後。

鐘屏擡起頭,愣了愣,掰下來的馓子還拿在她手上,她退後一步,一時有點呆。

陸适盯着她,也不動。

許久,風把鐘屏頭發吹亂了,她快速順了幾下,拿着馓子一指,“快走吧。”

腳步加快,不再像之前那樣閑适。

陸适笑笑,踹着心髒,悠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小商品市場,裏面仍舊人山人海,走路都要謙讓。

鐘屏速度降了下來,陸适走在她邊上,她側頭看着另一邊的商鋪,賣臉盆的、賣板凳的、賣玩具的、賣衣服的……

沒幾步,聽見有人叫她,“鐘小姐。”

鐘屏一看,“武叔叔。”

武叔叔正從市場裏面走出來,笑着跟她打招呼,“你來這裏逛啊?”

“嗯……”鐘屏說,“我住這邊的旅館。”

“哦,這裏還是不錯的,挺熱鬧的,買東西很方便。”

鐘屏胡亂點頭。

武叔叔又說:“我來這裏打印。”

“打印?”

“裏面有打印店,我打印尋人啓事,”武叔叔說,“我明天再過來拿,打印店現在一個老人家看着,說不會打字,要等明天他兒子過來弄。”

鐘屏問:“你在這鎮上貼尋人啓事?”

“嗯,我到處貼,不是跟着包工頭走嘛,走一個地方貼一個地方。”

說了一會兒,武叔叔就先走了。

鐘屏剛轉身目送對方離開,突然腰上一緊,被人摟住。

“到邊上。”

頭頂熱氣。

又是一溜人從裏面出來,看着像三教九流,穿得不倫不類,胳膊和脖子上都是紋身,人數衆多,邊走邊大聲罵着什麽。

經過看見鐘屏,一個人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美女!”

同伴們都看了過去,起哄:“正點。”

“美女要不要一起吃個宵夜?”

鐘屏皺眉,摟着她的人臉色一沉,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

那人吹完口哨才注意到一個男人正摟着這美女,對方個子比他們高一大截,體型也寬,像個能打的。

不想惹事,那人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轉回了頭,撞了撞同伴的胳膊。

一群人漸漸走光,腰上的手還沒松開,鐘屏掙了下。

陸适低頭說:“時間還早,要不要再逛逛?”

鐘屏紅着臉,又僵又有些急躁,一把抓住腰上的大手,使勁一掰。

“咝——”陸适心底倒抽了口氣,差點忘了鐘屏這把子力氣。

鐘屏用力掰開了對方,盡量鎮定地瞥了他一眼,說:“回去。”

她往前走,陸适幾步跟了上去,正要開口,突然又有一群混混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嘴裏罵罵咧咧,“那幫龜孫子,老子明天要他們好看!”

見周圍路人都看了過來,又兇神惡煞道:“看什麽看,我操你媽!”

目送一群人離開,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已經到了旅館門口,鐘屏招呼也不打就要進去,陸适一把抓住她。

“幹嘛。”鐘屏往回抽手腕。

陸适把塑料袋塞她手裏,“這個給你。”

“……”

“不要。”鐘屏說。

“啧,”陸适道,“讓你拿就拿着。”

硬塞給她,過了兩秒,又拍拍她的頭,說:“你穿裙子很好看。”

再過兩秒,又加一句,“早點睡,乖。”

鐘屏見鬼一樣,也不拒絕塑料袋了,轉身就往裏跑。

嫩黃色的裙擺飛揚起來,陸适一直看着她,直到沒了影,他嘴角的笑容也還沒收回。

鐘屏開門進房間,心跳還不穩。

章欣怡正在玩手機,見她回來了,笑道:“你可算回來了,我給你帶了蛋糕。”

“哦……謝謝。”

“剛才我看你睡得香,吃飯就沒叫你,你吃過了吧?”

“吃過了。”

“我跟婷婷她們剛才逛了一圈,這小鎮可美了,照片随便拍拍都能當牆紙,哎——”章欣怡注意到鐘屏手裏拎着的東西,“這是什麽?”

鐘屏想起來了,把塑料袋遞給她,說:“馓子,你吃吧。”

“好不好吃?”

“挺好吃的。”

章欣怡不客氣的扯出了一根,“唔,很脆,好吃。”又問她,“你一個人去吃飯的?”

“……不是。”鐘屏撓撓下巴,“你先吃着吧,我去洗洗。”

“嗯,你去吧。”

衛生間不大,裝修卻不錯,鏡子占了大半面牆壁。

鐘屏對着鏡子看了會兒,來回走了幾步,又扶着水池低下頭,摳了摳邊縫。

外面的章欣怡喊:“小鐘,這東西很好吃啊,你在哪裏買的?你說我們明天走的時候,我要不要帶點回去?”

鐘屏說:“我明天把店指給你。”

過了會兒,鐘屏淡定下來,開始刷牙洗臉,外面也一陣安靜。

等她吐出最後一口牙膏沫的時候,外頭的人突然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的問她:“小鐘,那個……陸适,他名字我沒記錯吧,就是長得特別高的那個,你跟他熟嗎?”

鐘屏一怔,馬上說:“一般。”

“他那個shi,是适合的适嗎?”

“……嗯。”

等了一會兒,外面又沒聲了,鐘屏漱口。

“他平常是做什麽的?”

鐘屏停了停手上的動作,說:“開公司的。”

“哦。”

稍頃,“我加他微信了,他還沒回複。”

鐘屏看了一眼衛生間的門。

“他朋友圈沒個人信息啊,最近一條是餐廳開業,他開餐廳的?呀,是這家餐廳啊!”

“……”

“他看起來挺傲的,好像不太合群,我看這兩天就跟你說話最多,他人……怎麽樣?”

鐘屏想了想,裝作沒聽到,趕緊洗了把臉,又進淋浴間裏沖了沖。

沖完關水,外面的人沒再說話,她換上睡覺的t恤出來,一轉頭,就見窗戶大開,章欣怡正坐在床上,微低着頭,挺得筆直筆直,側臉正好對着窗戶。

窗戶過去,二樓上,陸适正百無聊賴地抽着煙,突然察覺到對面有人出來了,他立刻望了過去。

陸适一笑,揚了揚下巴:“還沒睡?”

鐘屏幾步走到窗邊,握住手柄,用力将窗阖上。

“小鐘,別關窗,透透氣。”

“開空調吧,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訓練。”鐘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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