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摸摸頭

人在難過時不能被安慰,一被安慰就會更加放肆,明明獨自時能忍住,卻在被另一個人溫柔以待時決堤。

走廊萬籁俱寂,細小的悲鳴聲像窗外的雨絲一樣冰涼。

鐘屏哭得脫力,胸口發悶,氣都喘不過來,身子一下一下的小抖,斷斷續續地訴說:“我知道……那天自作主張違……違反規定,救人要先保……保障自己的安全,我不是要逞英……英雄……”

陸适抱着她,低聲說:“我知道,你只是想救人。”

鐘屏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她自顧自地說:“要是我那天死了,我還會被罵,社……社會輿論就是這樣,我怎麽不知道……我不想讓爸媽擔心,我什麽都不跟他們說……說……”

“他……武叔叔他……我……我不是沒見過人死,但是這是認……認識的,他連吃飯的錢都不夠,幾千……幾千塊的親子鑒定,他都做……”

“我知道要理智……要理智……他們都見慣了,要理智……”

鐘屏最後就反複說着“要理智……要理智……”

魔障一樣地重複,眼淚卻仍舊斷線。

陸适沒見過人哭成這樣,哭得胸悶氣喘,一抽一抽,嘴唇也蛻皮幹裂。

火場外她撿起照片時意外的冷靜,此刻她就像這場遲來的雨。

情緒這東西,跟病毒一樣,最會感染人。他的心髒就像被她扯着似的。

陸适把她抱在懷裏,一手摟住,一手捧着她的臉,大拇指輕輕替她擦淚。沒哄人經驗,他貼着她的耳朵低聲說話,出口的話語像是呢喃,嘴唇擦過她臉頰邊的細絨,又親了一下。

鐘屏微低着頭抽泣,睡意襲來,眼睛又困又疼的睜不開。她整個人被他抱住,從旁側看去一點空間都不剩。

耳朵臉頰一陣陣熱氣,柔軟的觸感再次覆下,鐘屏終于後知後覺。

一個激靈,鐘屏低頭躲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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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适托住她的後腦勺,又把她按了回來,低聲說:“別摔了。”

鐘屏仍被陸适抱得牢牢的,側靠在他懷裏,一仰頭就見到他放大的臉,呼吸近在咫尺。她又躲了兩下,推着他:“嗯……”

陸适捋了下粘在她臉頰上的頭發,把她的手腕摁牢,一聲不響地盯着她的眼睛,鐘屏一擡眼,兩人對個正着。

換做平時,鐘屏的那把子力氣早将人推開了,這會兒她累了一整天,哭完了剩下那點體力,四肢根本派不上用場,頭腦還沒完全清醒,反應也比往常遲鈍。

兩人靜靜地對視着。

窗外雨聲漸大,隔着玻璃窗,走廊裏溫暖幹爽,不受外面絲毫影響,安逸寧谧,自成一個世界。

陸适漸漸壓下來……

鐘屏眼睛隔着水霧,眼睜睜地看着,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倏地擡起手,一把蓋住跟前這張大臉。

陸适:……

鐘屏正要開口,喉嚨裏突然嗆了下,咳嗽一上來,整個胸口都像被燒着了,她連忙趴向邊上又咳又幹嘔。

臉上的手一離開,陸适終于放開她,扶着她肩膀不讓她摔地上,“哪不舒服?胃?”

鐘屏搖搖頭,咳了好半天才勉強止住。她還挂着滿臉的淚,睫毛沾水,幾根幾根粘在一起,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凄慘無比。

陸适說:“走,去喝點水。你是不是一口水都沒喝過?”

鐘屏點點頭,暫時還講不出話。

陸适把她扶起來,鐘屏撿起掉地上的照片,站穩了,暈着頭,渾身難受地往客房走。這裏房間只有一張房卡,到了客房外,鐘屏輕聲叫人:“欣怡。”

沒人應。

她又輕輕地敲了敲,“欣怡?欣怡?”

依舊沒人應。

陸适皺眉,“砰砰砰”地用力砸了幾下,三更半夜,這響動有些駭人。

鐘屏制止他,“她可能睡沉了,別敲了。”

陸适說:“豬都該醒了,又不是聾子。”

鐘屏手機沒拿,也不欲把邊上都吵醒,“算了,我去樓下拿張房卡。”正要轉身,房門卻突然開了。

章欣怡頭發有些亂,穿着睡覺的短袖長褲,像是剛從床上起來,眼神卻挺清明,視線掃過陸适,對鐘屏說:“你回來了!”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鐘屏說。

“沒事沒事,你……”章欣怡剛注意到鐘屏的樣子,驚訝道,“你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不太舒服。”

陸适沒等她們再說,抓着鐘屏就往屋裏走,嘴上說着:“你先洗把臉,你給她燒點熱水。”後一句的對象是章欣怡。

章欣怡一時沒反應過來,鐘屏推陸适,“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行了你先進去。”陸适把她推進衛生間,自己去桌上拿了熱水壺。

章欣怡立刻反應過來,“我來我來。”

陸适也沒謙讓,随手又拆了一盒康師傅紅燒牛肉面。

鐘屏擰開水龍頭沖臉,章欣怡關上衛生間的門,借過接水,試探着問,“你剛去哪裏了,怎麽跟陸适在一起啊?”

鐘屏擤了下鼻涕回答:“唔,碰巧。”

“哦……他之前有來找你。”

鐘屏愣了下,“哦。”

水接完了,章欣怡也不急着出去,“他沒說找你什麽事嗎?”

“可能還來不及說。”鐘屏繼續沖臉。

章欣怡拿着水壺轉身,握着門把手的時候回頭問了句:“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鐘屏搖頭,又微笑,“謝謝。”

“不用這麽客氣。”

章欣怡重新關上衛生間的門,把水壺插上電,見陸适坐在窗邊沙發椅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她醞釀了一下,開口:“哎,鐘屏不舒服的話,要不要跟何隊長說一聲?”

陸适擡頭,淡淡瞟了她一眼,“不用。”

鐘屏洗好臉,看了眼鏡子。

魚泡一樣的眼睛,跟鬼一樣。現在她腦子逐漸清醒過來,剛才發生的每一幕都像定格住的照片,一張一張甩在她的面前。

鐘屏擰着眉,呆了一會兒,擰了毛巾稍微擦了擦脖子上的汗,開門出去了。

屋子裏,章欣怡坐在床上玩手機,陸适仍坐在沙發椅上,見到人從衛生間裏出來了,他立刻起身走了過去。

“怎麽樣,有沒有好點?”

鐘屏點點頭,又看了眼章欣怡,跟陸适說,“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等會,你先去坐會兒。”

水燒開了,陸适走到桌前,沖了一只玻璃杯,先倒上一杯水,再将剩下的熱水注進泡面碗裏,香味即刻飄了出來。

鐘屏還站着,陸适招招手:“過來,先喝點熱水。”

鐘屏沒等他遞,直接拿起玻璃杯,吹了幾下,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缺水的喉嚨立刻得到了補給,她又連喝幾口,終于舒了口氣。

陸适又去接了一壺水,插好電源,鐘屏再次開口叫他先回去,他理都不理,看着她把水喝完。

泡面開了,他撕開紙蓋,用叉子攪了攪,說:“過來吃點面。”

鐘屏抿了抿唇,道:“我待會吃,欣怡要睡了,你先回去吧。”

陸适視線飄向章欣怡。

章欣怡手上拿着手機,眼睛卻瞄着那邊,見陸适看了過來,她趕緊擺手,笑道:“沒關系,我還不困。”

陸适瞥鐘屏,“別管人家了,你先吃兩口,省的要吐了胃裏沒東西。”

鐘屏确實想吃點東西,她也沒再啰嗦,坐下來吃了一口泡面,示意陸适自己ok。

陸适笑笑,“那我先走了。”

鐘屏趕緊點頭。

陸适轉過身準備,卻又突然停下,鐘屏不明所以。

回過頭,陸适俯下身,聲音低沉平緩,“理智這東西,最難把握,理智過頭就成了冷血,大多時候理智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鐘屏一怔。

陸适又壓下來些,摸了下她的頭,有些溫柔地說:“你幹這個,憑得不該是‘熱血’嗎?”

陸适終于離開,鐘屏遲遲未動。

泡面的熱氣漸漸消散,香味淡下來,她攪拌幾下,又吃了兩口。

章欣怡什麽話都沒說,已經睡下了,鐘屏收拾掉垃圾,去衛生間簡單沖了個涼,回床上躺下。睡褲口袋裏的照片有點硌着她,她隔着褲子摸了摸,眼睛發熱,突然又覺得好受了這麽一點點。

把照片拿出來放好,她閉上眼,漸漸睡着。

大哭過後,一覺醒來,鐘屏有些頭重腳輕,起床時費了一點力氣。

周一大家都要上班,車隊出發時間早,鐘屏沒有多耽誤,抓緊時間洗漱了一下,出門前章欣怡關心地問她:“你回去要不要先請假去趟醫院啊,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鐘屏說:“嗯,我回去再看。”

下了樓,大家基本都等在大堂,何隊長最後清點人數,就少了一個陸适。

何隊長看向鐘屏,“你給他打個電話。”

“……哦。”

鐘屏正要撥號,就見那人突然從賓館大門外進來了。

陸适招着手:“人齊了?剛剛好,那出發吧。”一路走到鐘屏跟前,當着大夥兒的面遞了個食品袋給她。

“豆漿和包子,你先填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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