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桌的你(六)

為趕進度,理論課剩下的課時被老師集中安排,接下來的日子,鐘屏跟陸适見面的時間愈發緊密,臺上老師講課,臺下陸适補課,鐘屏覺得自己的吸收能力突飛猛進。

一眨眼,理論考試的日子臨近了。鐘屏在手機日歷上記下一筆,視線掃過當月的幾個日期,眼神微動,靜默許久。

七月中旬這天,鐘屏跟單位請好假,收拾出一個小旅行包,跟随父母踏上了前往老家俞清鎮的旅途。

先坐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再乘坐大巴,轉出租車,到達俞清鎮的大伯家,已經是下午一點多。

鐘家兄弟姐妹四人,鐘爸爸排行老三,鐘屏在她這一輩中排倒數第二,她還有一個小堂妹,今年剛滿十六歲。

大伯母見到鐘屏,拉着她的手噓寒問暖。

大伯母:“現在工作怎麽樣啊,還是助理?”

鐘屏:“嗯,明年就能進辦公室了。”

大伯母:“好,要努力工作,我們家呀,就你最有出息,讀書好,工作好。”

鐘屏:“我年薪都沒大哥一個月賺得多。”

大伯母笑得眯起眼,嘴上卻說:“他就是個個體戶,今天賺明天賠,哪有你這種鐵飯碗好!”

鐘屏打起精神陪大伯母聊了一會兒,不多久,姑媽和小叔一家也到齊了,鐘屏禮貌地叫了一圈人,坐到一旁,聽長輩們商量。

大伯抽着煙說:“今年是爸媽十周年,所以辦得講究點,第一個,人要齊——”掃一圈,點頭說,“不錯,大家都到了。第二個,念經的老太婆我已經找好了。第三,菜單我寫了一份,你們看看有什麽要改的,明天早上你們大嫂去買菜,別到時候嫌這個不好嫌那個不好。”

鐘屏正聽着,手臂被人戳了戳,她轉頭,見是小堂妹,笑道:“怎麽了?”

小堂妹說:“姐姐,我這次中考考到了三中。”

“三中?那很好啊。”鐘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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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堂妹:“可我想去市裏念書,市裏教學質量好。”

鐘屏想了想,問:“小叔小嬸同意嗎?”

小堂妹失落地搖頭:“他們不放心,說除非到市裏陪着我,可是我爸媽又不可能辭掉這裏的工作。你讀書成績好,那個時候你初中在這裏讀,高中不就去南江市了嗎,最後大學考得這麽好,要不你跟我爸媽說說?”

鐘屏笑着摸摸她的頭,沒答應也沒拒絕。

大伯已經說到尾聲:“錢每家平攤,等到時候再算,老三——”

鐘爸爸聽見大哥叫自己,立刻應了一聲:“哎。”

大伯:“你是大老板,一年到頭都不回來一次,前幾回我們給爸媽修墳,還有清明的時候買的東西,那些錢都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鐘爸爸極其上道地接過話:“這錢我早就準備好了,還有這十周年,也別平攤了,我來出吧,平常我不在,都是你們在忙活。”

大伯:“爸媽當初最疼你家屏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屏屏拉扯大,你有這份心就好,有空多帶屏屏回來,錢的事不用說了,肯定要平攤。”

一錘定音,衆人準備出發去酒店聚餐,陸陸續續起身出門。鐘屏從沙發上起來,推着輪椅跟在大家後面,彎腰小聲說:“我都餓死了,大伯好啰嗦。”

小堂妹坐在輪椅上,笑得像只狐貍,“我爸說大伯父以前當過村長,說話做事一定要來點官腔。”

鐘屏偷偷說:“是真的,大伯父當村長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小堂妹驚訝,一想,更加樂不可支。

鐘屏聽着她的笑聲,小心翼翼地推着輪椅走。

爺爺奶奶十周年忌日,照規矩,必定要辦得十分隆重。

吃過晚飯,長輩們又聚到一起商量明天的流程。鐘屏晚上睡在大伯家的客房,這會兒她還沒洗漱,鐘媽媽找機會溜進來,搖着頭抱怨:“外面熏死了,都在抽煙,真受不了。”

鐘屏問:“還沒聊好呢?”

“沒有,現在又在聊其它的了,都在問你有沒有找對象,想早點喝你喜酒。”

鐘屏笑了兩聲,不接話。

鐘媽媽說了兩句,又嘆氣,摸着鐘屏的頭說:“一眨眼都十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你現在長得這麽漂亮,又有出息,你爺爺奶奶要是看到,不知道多開心。”

鐘屏笑笑。

鐘媽媽說完,才有點後悔,又生硬地岔開話題,“對了,我還沒跟你說呢,你霍叔叔相親那個沒成。”

鐘屏一愣:“就是勞動節相親的那個?”

“就是那個,哎——”鐘媽媽說,“你霍叔叔還一直不吭聲,我還以為他們談得挺好呢,這次回去,我還要幫他去相。”

鐘屏抿唇不語。

一晚上沒睡好,鐘屏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裏世界颠倒,顏色只剩黑白灰,聲音雜亂無章。

醒來時眼皮重得睜不開,頭還暈乎乎的,外面天才剛亮,太陽還沒出來。

鐘屏從床上坐起,頂着雜毛發了會兒呆,半天才讓頭腦清醒,打着哈欠下地,換衣服走出卧室。

大伯家的廚房已經忙碌起來,幾個長輩在乒乒乓乓地收拾雞鴨魚肉,鐘屏洗漱了一下,就進去幫忙。

她力氣大,砍骨頭和剁肉的活就交給了她,一番忙碌,等閑下來時已經将近八點,洗幹淨手,再沖了把臉,回到房間,床上的手機已經顯示了三條未讀消息。

第一條“METAR”,鐘屏直接打字:陸适機場日常報……

第二條,陸适問她:還沒起床?

第三條,陸适發來三個問號。

鐘屏剛看完,就見微信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她等了一會兒,消息過來了。

陸适:今天沒晨跑?

鐘屏想了下,回複:沒有,我現在在老家。

陸适:怎麽回老家了?

鐘屏又想了下,還沒回複,外面就有人叫她了,她匆匆打下字:爺爺奶奶忌日。

按下發送,把手機塞兜裏,走出了卧室。

爺爺奶奶的墓地離大伯家有些距離,不過小鎮就這點大,開車過去也只要十幾分鐘。

一行人上車,小堂妹被抱進車後座,輪椅折起,塞進了後備箱,鐘屏跟她一輛車,路上兩人聊天,小堂妹趁機當着父母的面把話題引到學校上去。

鐘屏觀察小叔小嬸的表情,半晌,小嬸才開口:“別想了,我和你爸都不同意。”

小堂妹:“老師說我應該去,我中考成績年級第一!”

小嬸:“我要是陪你去市裏,家裏就你爸一個掙錢,怎麽供你讀書生活。”

小堂妹:“我自己一個人沒問題。”

小叔開口:“你這是自己想想,你剛才怎麽坐上車的?一個人一個人,你一個人能做什麽!”

鐘屏立刻插嘴:“小叔……”

小堂妹卻截走話:“那我是不是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鎮上?就因為我是個殘廢?!”

車上鴉雀無聲,直到到達墓地,都沒人再開口。

大家停好車,拿上祭品,準備登臺階。近百級臺階,小堂妹被人抱着上去,鐘屏幫忙拿輪椅,到了路口處,小堂妹才被放回輪椅,鐘屏再推着她往裏走,找爺爺奶奶的墓地。

從年長的開始,一個個輪番跪地磕頭,鐘屏倒數第二個,跪下,彎腰,額頭點地,眼眶瞬間一熱。

慢慢磕完第二個,第三個,她擡起頭,眼淚已經逼了回去。

輪到小堂妹,她坐在輪椅上,被推到墓碑前,鄭重地三鞠躬。

回去的路上,身邊無人,小堂妹跟鐘屏說:“我都快不記得我六歲前是怎麽走路的了。”

鐘屏摸摸她的頭。

小堂妹擡頭看着鐘屏,輕聲地說:“姐姐,我真羨慕你。”

一整天,聽念經,祭拜,敘舊,忙個不停,陸适又發來幾條微信,鐘屏只回複了一條。

第二天早早起床,要趕回南江市,大伯和大伯母開車送他們去機場。

上了車,鐘屏收到陸适的微信,看完後,她習慣性地翻譯。

鐘屏:陸适機場日常報,觀察時間15日00:30(UTC),地面風向40度,風速5m/s,能見度4300米,毛毛雨,氣溫28,露點溫度14,修正海平面氣壓1024hPa

發完,鐘屏遲疑了一下,望向車窗外。

天色陰沉,飄着細雨。

她想了想,搜了下南江市的天氣,一看,南江市今天天晴。

那頭很快又來一條微信,鐘屏點開。

陸适:今天回來?

鐘屏:嗯,現在去機場了。

陸适:你那裏下雨,拿傘?

鐘屏:大伯送我們去,不用傘。

微信提示音不停地響,大伯母看了眼後視鏡,問道:“屏屏在跟誰發短信啊,男朋友?”

鐘屏手指還按在字母上,聞言擡頭,沒有回答。

鐘媽媽開口:“她哪有男朋友,有倒好了,不用我操心。”

大伯母笑道:“說不定她自己談了不告訴你呢,看看這才幾點,禮拜天誰不睡懶覺,一大早就發短信聊天啊?”

鐘媽媽一聽,是這個道理,狐疑地轉頭問鐘屏:“哎,你——”

鐘屏趕緊打住:“不是。”

“那你跟誰在聊?”

“……孫佳诩。”

鐘媽媽一臉失望。

鐘屏把手機塞回兜裏,沒有回複最後那條微信。

回到市裏,鐘屏按部就班地工作,還要籌備理論考。陸适每天早晨給她發天氣報告,閑時再給她發幾道考題,有易有難,鐘屏時有錯誤。

這會兒鐘屏剛回答了一道題目,陸适回複過來:錯。

下面是一條語音,他講話時有點氣喘。

鐘屏坐在司法鑒定中心的茶水間裏喝茶,聽完,發消息問他:你在幹什麽?

陸适:鍛煉。

鐘屏:?SR?

陸适:不是。

鐘屏沒再回,過了會兒。

陸适:周末有沒有時間?

鐘屏猶豫片刻,回複:不知道。

陸适:禮拜六?

鐘屏:有事?

陸适:幫你圈考題。

鐘屏:有時間。

健身房裏。

陸适正坐在推胸器上,臉上脖子手臂爬滿汗珠,看到“有時間”三個字,他笑了下。

陸适:那到時候找個地方,帶上書。

鐘屏:好。去哪裏?

陸适腦袋裏剛冒出“我家”兩個字,馬上又壓了回去。

一旁的高南運動完,汗流浃背走過來,“怎麽發呆?”

陸适敷衍:“想事情。”

想了會兒,陸适回複:圖書館?

鐘屏:好。

陸适一笑,打字:上午9點……

又把字擦去,重新打。

陸适:上午8點。

鐘屏:好,市圖書館。

陸适:到時候見。

鐘屏:【OK表情】

陸适霍地站起來,招手說:“走,洗澡去。”

高南問:“什麽好事,這麽高興?”

陸适說:“禮拜六你跟沈輝去,我有事。”

高南:“說好了的,怎麽突然有事?”

兩人脫衣服洗澡,陸适淋着浴說:“我有約會!”

高南擦了下臉上的水,問:“跟鐘小姐?”

陸适沒答,在隔壁哼起了歌。

高南停了會兒,才繼續沖澡。

走出淋雨房,兩人都光着上身,其他正在穿衣服的人随意一掃,見出來的兩人身上都有數道疤痕,多看了兩眼。

周六前一天,陸适去理發,做了一個造型,第二天早早地給鐘屏發了一條天氣報告,準備好書本紙筆,想了想,又讓鐘點工給他準備好水和食物。

八點不到,陸适出現在了市圖書館的門口。

圖書館還沒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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