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歷史 (1)
人,總會有一段不願意談起的過往經歷。
比如中二時期那些驚人的幻想、別人或許早已忘卻但自身依舊耿耿于懷那些小事、不經意間丢人的行為、那些不想讓他人知曉的羞恥昵稱或者夢境。
這些想要若無其事掩蓋在回憶深處,充滿了泥濘與痛苦的回憶,回想起開頭就像讓人熱血沸騰恨不能穿梭時空回去阻止當時自己的歷史——統稱為黑歷史。
當然這其中也會有過度解讀自我導致的故增添羞恥感的羞恥心理,但總而言之,黑歷史是絕對能讓人恨不能丢進馬桶一次性沖個幹淨的奇妙名詞。這種歷史态度過沉重,而且總在無意間突然出現,以一種單調且突出的片段來提醒你曾經慘痛的行為,并如夢魇般折磨着你脆弱的內心。
現在時間:月考後下午的空閑時間。
地點:A中某人工小森林的涼亭內。
人數:兩人。
寧枝正打算回教學樓,卻在為了走近路橫穿過寂靜小森林時撞見了一臉生無可戀的廉慕斯。彼時她正挂在涼亭的欄杆上眺望樹幹上枯黃的樹葉,雙眼放空且無神。
“慕斯?”小心翼翼靠近,在她眼前揮揮手,“怎麽啦?”
那雙無神的死魚眼對移動的物品産生反應,于是當事人神色疲憊地瞥了眼過來。
神态寧靜極了:“沒事。”
“我只是在思考在哪裏可以找到哆啦X夢,向它借到時光機回去宰了過去自己的手。”
寧枝一驚,謹慎道:“這兩個現實是不存在的哦。”
“引力場很強的黑洞也行,直接把地球吸走……這個好,地球毀滅吧。”
“地球很無辜,所以說怎麽回事?好好地要毀滅地球?”
“……”神情恹恹,“那退一步人類毀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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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辦法做到,到底怎麽啦?”
不管從哪個角度都很想吐槽的發言。
為了讓心情保持愉快,寧枝最近在看一些能讓心情愉快的動漫和小說,比如銀X、齊木X雄的災難和一些讓人愉快的小說等等,個性相較之前恢複了許多。她看了看沒有精神的廉慕斯,擔心她的狀态,就算想着她應該不想受到打擾,還是登上了涼亭,在旁邊坐了下來。
微風吹拂過耳頰,眼裏都是郁郁蔥蔥的綠色,小樹林從中的青草舒展腰肢,混合着泥土幹淨的味道,讓人神清氣爽。
“噓——”
寧枝試圖重振眼前人的精神,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廉慕斯懶洋洋看了眼,食指壓在唇畔上,示意噤聲。
好吧。
盡管對廉慕斯不了解,不知道她喜歡什麽讨厭什麽,但陪在一旁坐會兒還是能行的。
月考過後多出來的半天可以無所事事。遠遠傳來大操場上男生們踢足球的熱鬧聲,夾雜着熱情的助威,短暫的青春總是賦予了活力和快樂,然而她們卻像是提前退休的老年幹部,在嘈雜的人聲和安靜的樹林中靜靜回憶過往點滴。
兩個人就這樣對着森林發呆了半天,期間有六班的人路過,告訴寧枝班導在找她——懷着對廉慕斯和世界的擔心,寧枝離開了涼亭。
——不管怎麽說,希望地球和全人類在廉慕斯腦子裏能堅強到最後。
小樹林徹底安靜下來,又獨自一人的廉慕斯呆滞盯着樹幹上某一點,回想起周末的一幕,深深的羞恥和羞慚像潮水般陣陣湧上心頭。只要加上一層羞恥濾鏡,那麽在挑戰理性和理智上,她已經徹底占據了下風。
循環在廉慕斯腦子裏的片段:她流着哈喇子,極其猥瑣且色眯眯抓住戎予安的手,不顧他人意願放在自己髒兮兮的腦袋上,試圖蒙混過關。雖然戎予安沒有責怪她而且溫柔地安撫了她的浮躁,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就是個徹頭徹尾不知廉恥為何物的流氓。
戎予安越是體貼善良,越将她襯托得鄙陋不堪。
為什麽世界上沒有時光機也沒有後悔藥呢。她在命運的岔路口選擇了錯誤的方向。回想起周末的那一幕幕場景,廉慕斯深深埋下了腦袋。
異常興奮感。
沒能控制住情緒的異常,以至于行動快過了理智,給他人帶來了麻煩和陰影。萬一這位帥氣的校草級人物回家後做了惡心的噩夢,在噩夢中被一只只油膩的手放在不知名的頭上,那又是怎樣的失策和失責。
廉慕斯仰着腦袋,感到愧疚。
至少短時間內她希望不要跟戎予安碰面,實在是太太太——太糟糕了。
等下,剛才跟寧枝的對話好像也很羞恥……什麽毀滅世界毀滅地球毀滅人類啊,就算真這麽想,說出來也會吓到普通人吧。
廉慕斯捂住腦袋,發出一聲長長的、喪氣的嘆息。
——死了算了。
姜承悅心情不好,躲開了人來較偏僻的樹林裏抽煙。以前他和幾個朋友都抽,現在很少碰煙了,但在心情煩躁時還是忍不住。他低頭點燃了一支煙,在隐隐的火光中微昂起頭,似乎在觀賞清白的煙霧,俊目中有着一絲暗沉。
他不明白戎予安什麽時候看上了慕斯。
戎予安的層次比他好點,段數也高,更擅長僞裝,關鍵是更狠。曾經讓他也禁不住升起強烈的不平衡感。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能裝又會掩飾的人,有就算了,現在又要來搶他的人。
想到這,他嘲弄地笑出聲,又吸了一口。沒有了平日的笑容,而是面無表情看着手中的煙。
一個人染上了煙瘾就很難戒掉,喜愛也是這樣,喜歡上一個人就很難脫身。
他喜歡廉慕斯。
但現在戎予安也喜歡她。
戎予安的性子圈子裏都了解,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争是争不過的,戎予安的心腸比墨水黑,有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偏執。
想起戎予安被他找上時。
“你喜歡,跟我有什麽關系。”掐滅煙頭,在煙灰缸裏用力摁下,“第一次聽到,很有意思。”
他說話時漫不經心,仿佛真的無動于衷。如果不是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危險,倒裝得跟真的一樣。這就是戎予安和他不同的地方,在意和不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輕描淡寫後,不知什麽時候會把掉以輕心的人踩在腳下。
這次他卻掩飾得不夠好。
煙蒂落在地上,碾熄,姜承悅擡頭,敏銳看見了涼亭中的人。
呆呆的,愁愁的,趴在涼亭的欄杆上,又在想奇怪的事情了。每次都喜歡一個人跑到偏僻的角落裏待着,這種行為乖巧可愛,以前就只有他和另一個人知道她這個習慣。
他等的足夠久,久到那個白癡主動放開了手——看着後果不是沒有悔意,但更多的是欣喜。他以為終于等到了機會。
涼亭中的人隐約有看過來的跡象,姜承悅駐足觀望了半晌,轉身離開。
現在還不是時候。
廉慕斯躲人的技術爐火純青,只要發揮出來,還沒有人能夠輕易找到她——叫同學?她下課不在。熟悉的地方也不見人影,甚至連最喜歡的甜牛奶都可以忍住,總之——不能和戎予安碰面。
誰想和黑歷史的另一名主角進行歷史性的會晤呢。
這期間也有幾次風險,差點與辜負的受害人會面。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戎予安偶爾會出現在回教室的必經之地,那颀長挺拔的體型明明應該顯眼無比,卻似乎總會恰好被擋在某些遮擋物後,難以察覺。
不管廉慕斯如何抗拒,她和戎予安不得不見面的日子還是越來越近。
因為運動會要來了。
A中的秋季運動會總是舉辦得格外隆重。學生們一個個信心十足、面帶微笑走過了入場式,然後是校長冗長的演講以及每個年級的應援團滿腔熱情的吶喊助威——A中施行年級對抗制:初一初二對抗,高一高二對抗,優勝的一方在學期末的評優上會集體加分。
至于初三和高三,他們忙于學業,不參與這類強身健體的活動。
婉姐她們苦學業久矣,對學業外的事情分身乏術,廉慕斯少了許多避開戎予安的手段。最可悲的是一擡頭,就見到朝拒暮絕的人就在列隊不遠處。
“慕斯,這個彩紙這樣剪,然後這樣一折就好啦。”示範着剪出了鎖鏈狀的紙鏈,女孩笑容燦爛陽光。
不,她不是很懂。
低頭看了眼手中破破爛爛,輕輕一扯似乎就會碎掉的迷之紙條,廉慕斯癱瘓了表情。
班級裏有人在應援團做後勤,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應援團現在完全忙不過來。班級裏其他人都在參加比賽,無所事事的廉慕斯就過來幫他們剪紙。
不過她現在更懷疑自己得了手殘症。
在嘗試了幾次後,終于做出了勉勉強強的樣子,同班女生開心抱住了她。
“太好了!”給了個大大的擁抱,又磨又蹭,“交給你啦慕斯!”
“唔……”這胸太大了有點喘不上氣。
等人一走,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表情更加癱瘓麻木——算了,大丈夫不拘小節。
幹雜活的地方位于講臺後面的清淨角落,後勤部門還是很安靜祥和的,偶爾聊兩句天,無傷大雅。廉慕斯沒一會兒就做了老長的緞帶。還沒安心下來,門被人一把推開。
帶水過來的女生兩眼放光,抱着一堆水氣喘籲籲:“籃球賽開始了!走走走!”對紋絲不動的人,“哎,慕斯回來再剪啦,一起去看籃球!”
這句話點燃了安靜的後勤部,一群女生轟轟烈烈趕往A座體育館。
籃球只是一個球罷了,重點是打籃球的人。
男生們打籃球時拼搏的英姿似乎會将他們的魅力放到無限大,如果身手敏捷、球技娴熟更能贏得女生們陣陣歡呼。那些英氣勃勃、激情煥發的少年們好像個個跳躍着閃耀,無論是眼神和姿态,都牢牢抓取着旁人的注意力。
左右兩旁簇擁着叽叽喳喳的女孩們,廉慕斯一時看入了神。
她看見戎予安。
英姿飒爽的高挺少年輕松起跳,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正入籃筐。他運球、控球、扣球,他的姿勢标致,凝神專注時,有種攝人的魅力,格外高大帥氣。
她看見大家在歡呼,在瘋狂喊着他和其他人的名字,體育館呼聲震天。她看見有好看的女生們給籃球隊員送水,戎予安面前的比其他人更加漂亮,神情羞澀。她看見光聚集在場內,非常耀眼動人,這也許就是真正的青春。
看着、看着,她緩緩閉上眼。
正歡呼的一個女生咦了一聲,四處打量:“慕斯呢?”
“上廁所去了吧,啊,三分球、進了進了!”
高二沒有意外地贏下了高一。
男子更衣室內,籃球社的高一學弟嚷嚷着不公——打球最好的學長和主力都在高二,這球賽完全沒有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出來,反而成了學長們跟前慘烈的墊腳石。
“不要心急,”高二的學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誘導:“當初學長也是這樣過來的。等你們混到高二不就可以踩下一屆高一了嗎?”
好像有道理。
正巧戎予安沖了澡出來換衣服,那流暢矯健的肌理線條和恰到好處的腹肌實在是令人自慚形穢。再想想剛才的歡呼聲中大半都沖向這位,男人也會有少許妒忌,等人關上更衣櫃出去了,他轉頭問學長:“戎哥當初也是這樣過來的?”
學長視線憐憫,不贊同地搖頭:“年輕人,做人要腳踏實地,不要跟怪物作比較。這世上哪有公平,比如有些人天生就是個有錢還會打籃球的帥哥。”
“……”你剛才忽悠的那些呢。
路過的另一個學長輕飄飄道:“別聽他瞎吹,我們這一屆高一高二就沒輸過。有戎哥他們在,輸不了。輸了就是菜,真的。”
戎予安有目的地找人,比賽時他有看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想着廉慕斯來看自己打籃球,他就忍不住想找到本人。
想知道她會有怎樣的想法,想和她說話,想看她的反應。
想見她。
籃球賽過後最大的比賽是障礙賽。障礙架、充氣水池還有爬行項目都是小意思,看着一個個光鮮亮麗的學生們在跑了不過八百米後就灰頭土臉,老師們在終點幸災樂禍。
“讓我來,我絕對跑得更快。”
“那障礙跳過去就行了嘛,為什麽要爬過去呢。”
“張X昕,快快快,跑慢了多做試卷。”
這些過于沒良心的起哄導致了原本和洽的師生關系陷入決裂,于是臨時的一場師生對抗接力賽拉開了帷幕。不過老師本身有老師的運動會項目,這場比試是屬于違加範疇。
應援團的學生們嘻嘻哈哈給老師們換了身學生服,一群年齡三四十的“學生”昂首挺胸站在起跑線前,引來了陣陣熱潮。
廉慕斯看着熟悉的老師們站在賽道上,姚班沒有參與事端卻也被迫參加比賽,正黑着臉數落自己滿面笑容的老公——一班班主任老趙,不禁忍俊不禁。
“在笑什麽?”
溫柔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回頭一望,身後站着戎予安。
籃球賽很受歡迎,她能感到周圍落在戎予安和她身上的默默視線。戎予安神色如常地跨過座位,坐到身邊,注意力随着椅子受重時的微微響動而轉移。
以前她就覺得,男生的體溫太熱了。
“你不去準備比賽嗎?”接力賽之類的,看起來就适合運動型男生。
戎予安擰了一瓶水,随手遞給她:“就一場籃球賽,沒了。”
正好賽道上的比賽開始了,參加比賽的老師和學生瞬間沖了出去。沒一會兒,那些文理科的老師們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絲毫沒有之前的惬意和愉快。有年輕點的老師不經常鍛煉,腿又軟,累得差不多要哭出來。
好在體育老師們很給力,一聲不吭大步發力,爆發力十足,比那些體育部的學生還要快上許多。
最有意思的是,有老師癱坐在地上實在跑不動了,結果有學生背起她就往前沖,頓時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們開始起哄加油。
正看到中途,調成靜音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以為是婉姐她們在哭訴命運不公,結果抽出來一看,是她最近最喜歡的游戲男性角色的頭像,昵稱就是“11111”,發了一張可憐兮兮的貓咪憂傷的表情“不寂寞不憂傷”。
正納悶這人是誰……
右胳膊忽然被觸碰了一下,戎予安晃着手機,眼底露出一抹看透的無奈。
她是有加過戎予安的微信,但普通時候他們都是直接發送信息聯絡,導致一時半會兒沒能想起來。廉慕斯心生歉意,回了個“摸摸頭”的貓咪。對面秒回了一張新的。
于是,兩人在熱鬧的運動會裏鬥起了表情包。
戎予安表情包充足,大多是貓和現下流行的那些,看起來很可愛;廉慕斯只有少數幾張貓的表情,着實豐富了她的相冊夾。
戎予安見她在收藏,幹脆低下頭湊過來,把一堆表情包通過共享傳送給了她。他一張張讓她挑選,遇到不好看的直接略過,還偶爾納悶一句:“什麽時候收的。”有幾張甚至帶了點黃色,他眼疾手快、面不改色地直接滑動屏幕略過。
廉慕斯笑得很開心。
師生障礙賽以校長獲勝為止結束。這位胡子總是搭理得格外仔細的中年人優雅在賽道上奔跑,那些在前方的老師們就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險惡交易,大家看,大人們陰險的內幕已經展現在眼前了!”
“老趙你行不行啊,做人不能太虛浮。你看看姚班,你老婆都比你踏實,人家都在跑着呢!”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不要為五鬥米折腰啊!老吳!”
那一個個老師支着腿,指着觀衆席起哄的學生們笑:“有本事以後你們也去搶老板的面子。”
校長依舊優雅慢跑。
到後來跑在最前面的學生們也不跑了,停下來給西裝粘了灰還在維持儀态的校長加油,面上都帶着開懷的笑。
廉慕斯太喜歡這樣的笑顏。
以前覺得刺眼,但現在遠遠看着覺得開心。
最後給優勝獎的校長頒發了獎品,唯一的要求是獲勝者需要接受他人的合影。學生們絡繹不絕上去和捧着筆記本和鋼筆校長留下紀念意義的照片,在校長一遍遍囑咐下敷衍地開啓相機的美顏。
廉慕斯笑。
然而視線掃過看臺某一處時,唇邊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斂,視線凝固了一瞬,仿佛在确認般微微眯起,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
這都被戎予安看在眼裏。
他朝她所注視的方向眺望,那裏有許多身影,并沒有什麽奇怪的異常。
廉慕斯臉上的笑容和剛才分毫未差,泰然自若。
戎予安若有所思。
運動會總共舉辦三天,劉姨特意準備了熱量高的晚餐,想給她補補身子,得到了熱情的反饋。念叨了幾句飲食和作息後,這位一直照顧廉慕斯的家政婦檢查門鎖後離去。
玄關傳來了門鎖的輕響,面上的微笑剎那間消失。
廉慕斯脫力倒在了沙發上,手擱在眼上,擋住了刺眼的燈光。
客廳裏的座鐘在清寂中有規律地走動,每一下都清楚敲在心底。飯桌上是還散着熱氣的飯菜,一切都沉靜得恰到好處。包括情緒。
她來了。
回A中做什麽?
密密麻麻、黑壓壓的問題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那早已遺忘的作嘔感擠壓着胸口,但胃裏根本沒有食物。吞咽唾沫時,喉嚨蠕動使空乏的胃感到一陣排山倒海的惡心。
空靈的視線隐藏在掌心後,廉慕斯一遍遍回想着下午見到的那個人。
這世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不是柔弱到令人心生憐意的嬌弱、不是精致到虛幻的夢魇也不是沒有靈魂的豔麗。有一種人,他們生來就擅長吸引他人的目光,甚至無法對他們心生妒忌。就連女生都忍不住喜愛的長相與氣質。
這些人可以是戎予安、可以是計婉兮、可以是廉嘉慕——
也可以是崔靜晗。
廉慕斯就這麽睡了過去,縮成一團後半夜被輕微的寒意冷醒,看了眼室內溫度,恍惚着調高了些,重新縮回了沙發。
見她醒來,一道小身影竄上沙發,用腦袋一個勁拱她的下巴——是被劉姨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的糖糖。叫也不叫,在視線掃過去後,端端正正像狗一樣坐着。
這是要吃的。
今天已經可以好好進食了,大概是洗牙後被餓了壞了,變得有些貪吃。
廉慕斯垂下眼簾,撓着打呼嚕的貓咪。
起身去找罐頭,餐廳的燈還亮着,飯菜已經涼了。廉慕斯嘗了一塊,借着有些冷硬的白米飯一起,慢慢咀嚼。
飯後,碗筷堆積在洗碗槽內,廉慕斯回了房間,從抽屜裏抽出了一本普普通通的習題冊。靜坐半晌後,才動筆寫下了語句。
微弱的燈光很快熄滅,她縮成一團,在黑暗中安然入眠。
第二天運動會如常召開,被迫參加比賽的學生苦不堪言。不僅沒有祈禱中的大雨連綿,甚至天空晴朗,萬裏無雲,清新的空氣非常适合運動和揮灑汗水。
體育老師鼓勵着精神頹廢文學系學生們的士氣:“體育,是精神文明的豐碑!運動,燃燒青春和生命!”
“燃燒盡了就會死……”
眉宇間陰沉的學生接嘴。今日的情緒不高——誰給他報名了跳高,等會兒他是要摔倒在跳杆上還是一腦袋撞上去?想着體育課跳高的下場,他心底悲憤。
為什麽運動會不能讓那群體育生來回報名,整人數限制到底有什麽意義!這是歧視,是對體育徹頭徹尾的蔑視。他們更适合抱着零食坐在看臺上觀賞體育生們向着夕陽奔跑,看他們維持那恐怖的新陳代謝,散發青春活力。
他們應該在跑道外,而不是跑道內。
但顯然教師們并不是這樣思考,他們更傾向于全民鍛煉,一起燃燒活力和能量。
相較于第一天,第二天大家的情緒都收斂許多。
畢竟看別人熱血比賽是一回事,輪到自己上去跑八百米的時候,除了生命的緊迫感外恐怕就只剩下“老天保佑最後一名不是我跑的時候不摔倒”之類淳樸的想法了。
至于作為獎品的那一箱箱筆記本,就留給大佬們競争吧。
發號聲與應援聲交相呼應,臺上臺下都是學生,熱鬧極了。
手游裏的游戲角色正溫和微笑着見禮,俊朗的眼隔着屏幕含情脈脈。複習考試差點遺漏了最新的卡池,趁這個機會滿破本命二號。
廉慕斯不需要參加任何比試,一上午都溜到涼亭附近打盹。秋色宜人的天氣裏依靠着欄杆,沒有考試也不用擔心成績,運動會的背景音和喧嚣若近若離,這種感覺格外神清氣爽。
“戎安,”悅耳的女音,帶着不逾矩卻親和的笑意,“在想什麽,竟然發呆了?”
稍微思緒飄遠的少年回神,扯了扯嘴角:“沒事。你剛才說到你想養貓?”
“雖然家裏有一條小狗了,但是想買條貓咪來陪它玩。”清麗的笑顏,“聽說你也養貓,有沒有什麽建議?”語氣不卑不亢,進退有度。
“沒有,随便養就行。死不了。”
戎予安和身邊的女生不熟,熟的是他表哥封淮。他們學校辦運動會,她打着回母校看望的說法過來,他也就耐點心思接待。
一路上,他都在想廉慕斯的事。
他初中的時候比現在更傲,從來不關心學校裏的事情。
有錢人有着有錢人式的煩惱,比如遺産争奪、産業收購甚至資金鏈斷裂。暗地裏混雜的欺淩多到數不盡數,全是沒有營養的無聊破事。
初中、三班。
光是這些信息,其實心裏已經猜測得八九不離十。再聯想到廉慕斯的反應,戎予安不能想象她曾經遭受過什麽。
究竟是什麽原因,會讓三班像是傳染瘟疫一般發生那樣的欺淩。
突然,走在旁邊的女生身體一頓,向着某個方向轉向,有意領着他朝前走去。
戎予安擡頭。
廉慕斯正帶着耳機十連雙歐,忽然覺得頭頂的陰影似乎更重了些,還未反應過來,視野範圍內出現了一雙價格不菲的球鞋。
戎予安看廉慕斯擡頭,那雙淺棕色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縮,面上卻是波瀾不起,還升起了和往常一樣客氣的笑意。
“好久不見。慕斯。”他身旁的女生笑盈盈道,“是我啊,以前初中我們同班。崔靜晗……還記得嗎?”
“是你。很久不見。”
廉慕斯記得。
或者說想忘也忘不了。
初中的回憶泯滅在了藥物的副作用下,但唯獨兩個人的名字卻怎麽也忘不掉,像是有人用锉刀深深刻進了骨髓深處,要叫她明白什麽是生不如死。
班級中總有一部分人屬于精英集團。
當你進入學校,你就不僅僅是父母的寶貝或者一名學生,你需要學會在團體中察言觀色,至少知曉自身的位置。
最開始不明白這一點,所以輕易着了道。
她只是伸出了手,而她握了上去。
紅花總需要綠葉陪伴,但崔靜晗需要的不止是綠葉,更需要一個讨厭的對象。比如說廉慕斯。
一開始還會想想崔靜晗讨厭自己的原因,後來原因太多了,也就不想了。
不知什麽時候起,好人緣的崔靜晗是個可憐的好人,她則不知不覺成了一個惡心的壞人。最初還會掙紮、會反抗,到後來連自己都在懷疑自己的人格。
被義憤填膺群起攻之也是理所當然的下場。人們總是會為了他人保持激憤,并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正義必然需要捍衛。
既然惡心的人死皮賴臉不願意休學,那就讓她嘗嘗顏色。
廉慕斯覺得這其中有些誤會。她其實是想休學的,但中途被另一招棋子拖累了腳步,以至于失去了休學的最佳時機。
戎予安伸手撚掉了廉慕斯頭上的落葉。
崔靜晗輕笑了聲,神色無奈:“還是跟以前一樣馬虎。”
“謝謝。”
廉慕斯問:“你們怎麽逛到這裏來的?”
“在和戎安逛母校,”崔靜晗俏皮地眨眨眼,微笑:“慕斯,封淮上次還提到你了呢,什麽時候大家一起聚一聚?”
“改天吧,”廉慕斯說,“這段時間身體不舒服,大概感冒了。”
一只手擱在額頭,戎予安問:“開藥了嗎?”
“不用吧,過兩天就好了。你們繼續逛。”
“這怎麽能行,”崔靜晗皺眉,關切道:“去醫務室吧,我們陪你一起。”
“不用了,我還想玩會兒游戲。”
下一刻她就被橫空抱起,戎予安對想跟上的崔靜晗點頭:“我帶她去醫務室,你一個人逛學校吧。”
不僅廉慕斯,連崔靜晗都驚訝了。
“我跟着去啊。”
戎予安:“不用,過兩天就好了。”
說罷,抱着廉慕斯離開。把崔靜晗留在原地。
“戎安,放我下去。”
“不要。”
“很羞恥,放我下去。”再走幾步她明天無顏面對學校的視線。
“……”
“煩死了。”
低頭一看,懷裏的人無意識把臉往外側轉。惡狠狠擦掉淚漬,這還是廉慕斯第一次在戎予安面前生氣。他突然覺得有點高興。
這之前為那些隐約感到的、僞裝的所升騰的一點怒火,沒來由消失了。
“不喜歡崔靜晗?”
“跟你沒關系。”
“我不喜歡她,她黏着我要我帶她,煩。”有點委屈。
“……”跟她說這個做什麽。
戎予安垂下頭,像哄孩子一樣哄道:“我站在你這邊。”
“……”煩死了。
越靠近健康中心,人就越密集。戎予安的個子和臉就是一個活招牌,衆目睽睽中公主抱着女生往健康中心走,其他人情不自禁都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誰在跟校草演偶像劇?
廉慕斯幹脆破罐子破摔,把臉埋進了戎予安火熱的胸膛,死也不把臉露出來。這回男生的低笑更明顯了,還能感受到輕輕的顫動。
氣到臉變形。
醫生還以為廉慕斯扭了腳,結果只是小感冒,不由詫異地看了戎予安一眼,笑着說:“小男朋友還挺着急的,沒事,開點藥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最近天亮,少吹空調。”
戎予安微笑:“那我等會兒替她請假。”
“……”
占便宜就占吧,反正她這色相也吃不了多少虧。
廉慕斯淡定心想。
不過健康中心的醫生,請不要暗示早戀謝謝。早戀可不是好事,容易出現問題。
戎予安真的替廉慕斯告了假,着實把姚班吓得不輕,急急忙忙趕到健康中心。
一班的戎予安那可是三番五次會被叫到辦公室被老趙教訓的花花公子,如果慕斯這孩子一時迷了心被糊弄住了——這可不行!
結果廉慕斯好好地蓋着被子躺在醫療床上,沒有陷入戀愛的跡象和神色,反而詫異:“老師怎麽過來了?”
“我聽一班的戎予安說,”邊提着□□桶的名字,姚瓊華邊觀察學生的神色,心中祈禱佛祖保佑,“你感冒了,就過來看看。怎麽樣,好點了嗎?”
“啊……戎予安啊。”廉慕斯不慌不忙點頭:“這人還挺熱心。”
看樣子不像是有苗頭。
姚瓊華舒了口氣,笑着拍了拍被褥:“不舒服的話,今天先回去吧,明天晚上記得來參加聯歡晚會就好。回去記得吃藥,多喝熱水。”
廉慕斯乖乖應承下來。
“你也請假了?”
“沒事做,把你送回去。”坐對面的男生取出一條薄毯,把她籠在裏面,“少喂糖糖吃東西,你還沒學會給它刷牙,過兩天我教你。”
好一會,車內只有空調輕微的響聲。
“戎予安。”
“在。”
“……”廉慕斯吃了藥,困乏感很快占領了大腦,“你認識崔靜晗的話,那你認識封淮嗎?”
“認識,怎麽了。”
毯子上有幹淨的氣味,往裏縮了縮。
“沒事,”太困了,聲音輕不可聞,“那是我前男友。”
斷片睡着。
“……”
廉慕斯很久沒有夢見封淮。
她記得他的名字,清晰記得一切相處片段,但很難記起那個人的樣貌。只有模糊的輪廓。
但在夢裏,她卻能輕易想起他的臉。
膚色白皙五官俊逸,神色慵懶,站在遠處笑吟吟看着她。A中初中的校服很貼身,将他襯托得修長挺拔。但那不是她的少年,而是崔靜晗的。
“老實說,我一直很讨厭你。”
老實說,我很讨厭你。
我很讨厭你。
廉慕斯知道這無法改變,但還是會不知好歹地察覺到自我的拙劣。
睡着的人不安地挪動身姿,一只大手輕輕拍着背脊,像在安慰,耐心又沉着。等到動靜重新沉定了,戎予安沉沉盯着懷裏的人,手指将臉頰上的發絲刮蹭到一旁。
然後,
略微懲戒地,捏了捏那張安然睡着的臉。
上次在書屋拿到的紙條還記憶猶新。
戎予安摟着睡着的女生,看不出什麽情緒地垂下眼簾。
眼睜睜看着男生将慕斯從車上抱下,劉姨忐忑地看着他堂而皇之進入了卧室。
廉慕斯的卧室不算幹淨整潔,因為她不喜歡別人動桌上的東西。桌面上除了堆積的電腦和書籍,還淩亂擺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