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定親
夏知荷說要找個機會見見林潛父母,只是她還未動身,林家人就已經找上門了。
這日中午,玉秀在院中曬被子,大門外有人敲門,她擦了擦手,前去開門,門開了一個小角,卻見門外站着兩名陌生中年男女,二人年紀都在四十開外,衣着簡單,面容樸素。
玉秀自問不認識他們,遲疑道:“請問二位是?”
那婦人見了她,眼前一亮,飛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問:“請問此處可是李木匠家中?”
玉秀道:“是,那是我爹。”
婦人登時笑開了,道:“我夫家姓林,家在大遙山中,前日你爹曾去過我家,與我大兒子林潛相識。”
這便是林潛的父母了!玉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心口嘭地重重跳了一拍。她忙把院門打開,将兩人請進來,又提高了音調朝堂屋裏道:“爹、娘,你們快出來,家裏來客人了!”
李大柱很快從工房裏出來,見了堂前兩人,哈哈笑道:“是林大哥和嫂子來了!”
夏知荷也從屋裏出來,走到李大柱身邊,輕聲道:“當家的,這是?”
李大柱道:“這就是大遙山裏的林大哥和林嫂子,是林潛的爹娘。大哥、嫂子,這是我媳婦兒和女兒。”
夏知荷聽得是林潛父母,頓時又驚又喜,忙把兩人迎到堂上坐下,道:“不知道大哥嫂子今日上門,也不曾出門迎接,實在是怠慢了。”
他們一家人這樣熱情,倒讓林森夫婦不自在了,林森一向不善言辭,他妻子趙氏道:“本來就是我二人不請自來,妹子可千萬別這樣說。”
夏知荷道:“大哥和嫂子教出了一位好兒郎,當日林潛幫了我家大忙,本該親自上門道謝,只是我身體不好,經不得跋山涉水,才讓當家的一個人去了。我本想着,無論如何也該找個機會,與大哥和嫂子見上一面,不想二位今日就來了,可算了了我一樁心願。您二位是貴客臨門,怎能說不請自來?”
趙氏自知說不過她,只得笑道:“妹子不嫌我二人叨擾便好。”
恰好此時玉秀端了茶進來,夏知荷起身接過,給趙氏和林森一人端了一杯。她見李大柱和林森都沒怎麽開口,知道她們兩個婦人在這裏也不太方便,許多話不好說,便道:“當家的,你陪林大哥小酌幾杯,我和嫂子去房裏說說話如何?”
李大柱自然點頭稱好,玉秀聽了,忙去廚房裏準備下酒菜,好在這兩天家裏吃食充足,她很快就端出了一壺酒、一盤風雞、一份菜心炒臘肉、一碟五香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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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柱見她忙得臉頰通紅,忙道:“秀兒,你快去歇着吧,爹這裏不需要別的了。”
另一頭房間裏,夏知荷與趙氏已經互通了姓名,此時正說着閑話。
夏知荷把林潛當初幫李大柱、玉秀的事情說了,對他是贊不絕口。
趙氏道:“這孩子像他爹,自小話就少,這些事他也沒和我們說,那天李兄弟突然挑了一擔禮上門來,可把我們吓了一跳。後來他回來,我們問了才知是怎麽回事。其實也不過是他順手做的,實在當不得那麽大的禮。”
夏知荷不贊同道:“就算是他順手為之,與我們家來說,卻是救命之恩,再怎麽回報也不為過。嫂子一家人就是太客氣,那一點東西,沒什麽當得不當得的,何況,當家的還帶了回禮回來哩。”
趙氏搖頭笑道:“我說不過你,總之是你有理。”
夏知荷也笑了,說:“不知怎麽回事,我今日見了嫂子,就覺得熟悉親近得很,和嫂子一說話,就不自覺沒了輕重,失禮之處,嫂子可千萬別見怪。”
趙氏道:“這有什麽,我見了妹子,也覺得親近哩。”
“果真?”夏知荷喜道:“我自幼沒有兄弟姐妹,一直羨慕別人有哥哥姐姐,今日既和嫂子有緣,就想要喊您一聲姐,不知嫂子介不介意?”
趙氏也高興道:“那感情好,我在家裏排行第二,妹子若不嫌棄,就喊我一聲二姐吧。”
夏知荷立刻道:“二姐。”
“哎!小妹。”趙氏應道。
兩人相視一眼,都覺得這一聲喊出口,就好似果真是幾十年的姐妹了一般,更覺親近。再開口說話,方才的拘束之感也去了大半。
夏知荷笑眯眯道:“不好叫二姐在我這裏空坐着,廚房裏有新做的點心,我去端來。”
她去了廚房,正好見玉秀裝好了點心,準備往外端。她摸了摸玉秀被熱氣蒸紅的臉頰,道:“我和你伯娘聊了一會兒,她是個利索爽快的性子,若果真能成你婆婆,想來也是個好婆婆,這樣我就放心了。”
玉秀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沒說話。
夏知荷接過她手上的盤子,說:“快去休息吧,好好收拾一下,一會兒他們要走了,你出來送一送,知道嗎?”
見玉秀點了頭,她才端着一盤棗泥糕回到屋裏。她将點心放在小桌上,對趙氏道:“二姐快嘗嘗,還熱乎着呢。”
那棗糕切得小小的,正好一口一個,趙氏吃了一個,只覺得又甜又糯,滿嘴都是棗香,不由贊道:“好手藝,是妹子你做的?”
夏知荷笑道:“是我那女兒玉秀做的。”她有意在趙氏面前誇一誇玉秀,又說:“不是我對二姐自誇,我們家秀兒的廚藝,整個李家溝都是出了名的,我都不如她呢。”
趙氏想起方才見到的女孩,也贊道:“确實不錯,妹子會養人,把女兒養得這樣水靈靈的,不知許了人家沒有?”
夏知荷聽了,長長嘆了口氣,道:“還不曾呢。”
趙氏忙道:“怎麽?莫非有難言之隐?若是,妹子就當我這話沒問,可別為難自己。”
其實她今日和林森下山,一是為了上門回禮,二則,也是想看看這個被林潛出手相助的姑娘。林潛今年二十有七了,若是一般人,孩子也早就長到了十來歲了,可林潛至今仍孤身一個,給他相了幾個女孩,總說不合适,可把她和林森急得不行。因此,昨天從他口中得知玉秀的存在,趙氏立刻就上了心。她想着,前面那些女孩,林潛連面都沒見過,就說了不合适,這一個他不但見過了,還幫過了,或許和別的不一樣?她把這想法和林森一說,林森也有些意動,這才有了今日兩人上門這一出。
剛才她在門口見了玉秀,就覺得眼前一亮,那樣标致的模樣,不是一般女孩比得,心裏也越發認定,自己家的兒子,或許對這姑娘有意。所以眼下見夏知荷嘆氣,她自然上心。
夏知荷搖頭道:“倒沒什麽不可說的,只是這事說來話長。”說着,她就把當初收養玉秀,準備将玉秀許給李仁,以及後來李仁出事,玉秀守寡的事都給說了。反正這些事,在村裏打聽一番就能知道,她既想與人結親,就沒準備瞞着。
“說到底,是我耽誤了這孩子,她如今十八了,又擔着二嫁的名頭,以後還不知能說上什麽人家呢。”她說着,想起這些年來的辛苦,不由紅了眼眶。
趙氏聽了這一段話,心有所感,唏噓道:“我知道妹子你心裏的苦,說來你我是同病相憐,不怕妹子知道,其實阿潛,也不是我親生的。”
夏知荷聽了,忙擦了擦眼淚,道:“二姐也和我一般……”
“不錯,”趙氏點頭道,“其實他,是我大姐的孩子,我當家的曾是我姐夫。當日我大姐嫁給我姐夫,第二年就有了阿潛,一家子也是和和美美的,可惜好景不長,大姐生第二個孩子時難産了,大人小孩都沒保住,那時阿潛才三歲。正好那時,我頭一個男人被山裏猛獸傷了性命,也去了。姐夫成了鳏夫,我又是個寡婦。說起來讓妹子笑話,我們山裏人,為了讨生活,也沒那麽多注重的,第二年,我爹就做主,把我又許給了我姐夫,阿潛也從我外甥變成了我的孩子。”
說到這裏,趙氏長長嘆了口氣,又道:“都說後娘難做,其實我家的情況,已經算好的了。阿潛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不需要大人操心,只是和家裏人一直不太親近,長到十來歲上,更是自己拿主意,出門拜師去了。這一去就是十幾年,若不是偶爾有音信傳回來,我和他爹都要擔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了。今年春天他終于回來了,說實話,十幾年沒見了,小娃娃長成了男子漢,要不是那張與他爹年輕時相像的臉,我還不敢認他。那性子也像他爹,話少得很,不過待我和他爹倒十分孝順,三天兩頭打了野味送到家裏給我們。就是還是不親近人,在家裏待的時間少,剛回來那會兒,幾天都見不上一面,現在才慢慢好些,一兩天就會回去一趟。我和他爹都覺得,他這是屋裏沒人,才不着家,若成了親就好了,只是說了幾個他都說不合适,前幾天還說了一個你們村的,他又說人家年紀太小了。眼看過了年他就二十八了,他兩個弟弟孩子都滿地跑了,他還孤零零一個,每每想起來,我都不知要如何與大姐交代。”
夏知荷聽說她曾相過村裏的姑娘,再想想前一陣李月萍又哭又鬧的事,眉頭一跳,心道還好事情沒成,不然被那壞心肝的搶了先,她可要活活怄死。她見趙氏愁眉不展,忙安慰道:“阿潛一看就是懂事的,肯定知道你和他爹的苦心。只是成親這種事,我們做大人的,光着急也沒用,還得看孩子的緣分才行。”
趙氏點點頭,她看着夏知荷,心頭一陣意動,只想脫口要人家将女兒許給她兒子,只是到底還是壓住了。
今日下山之前,她還想着,若林潛确實對那女孩有意,那無論如何,就算要她豁出這張臉,她也要将這親事提一提。只是進到這家裏,見到李家的院子和磚瓦房,再聽夏知荷方才的話,這話就說不出口了。她想,這樣殷實的人家,又心疼女兒,怎麽舍得将女兒嫁到山裏去?雖說她和林森确實備了豐厚的聘禮,可他們到底是山民,無田無地,山中日子又清苦,若她自己有這麽一個女兒,也是舍不得嫁的,更不要說別人了。
夏知荷心裏,也想着如何才能與林家結親,照眼下來看,玉秀和林潛正好相配,林家人又不是難相處的,若不是礙于自己這方是女方,不好太過主動,她都想直接開口提親了。
兩人暗中試探着,到底誰也沒将話明說出口。不久後,趙氏和林森就起身告辭了。玉秀從房裏出來,和爹娘一起将人送出門外。
回山的路上,趙氏回想玉秀的模樣,越想越是後悔剛才沒開口,就算會被人拒絕,也該試一試的。這樣的姑娘,清平鎮內打着燈籠也難找到第二個了,更難得阿潛似乎對人家有心,若錯過了,讓別人搶了先,她不得悔死?
她一路走一路想,突然停下來,問林森道:“當家的,你覺得李家人怎麽樣?”
林森點點頭,道:“不錯。”
趙氏又問:“那李家姑娘呢?”
林森說:“是個好姑娘。”
趙氏一拍掌,轉身又往回走,邊走邊道:“那就這麽定了!為了阿潛,我就将這張老臉豁出去一回,去李家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将女兒許給我們,要不然我今晚定要睡不着覺。”
她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林森也習慣了,見她又往回走,也沒說什麽,只在後頭默默跟上。
此時李家院子裏,等他們二人出門了,夏知荷才見到門邊放着一個麻袋,打開一看,裏面竟是許多曬好的山貨,她不由嘆道:“咱們送了那一點東西,倒讓人家回了兩次禮。”
她還未感嘆完,就見趙氏又回來了,她忙把人迎進來,道:“二姐可是落了東西在我這裏?”
趙氏擺擺手,看看左右,見沒人,才道:“沒落下什麽,只是有件事,想和你說一說,你若同意,那咱們兩家是皆大歡喜,若不同意,就當二姐沒提過,別傷了咱們的情誼。”
夏知荷見她說得鄭重,忙把人領進房中,才道:“二姐請說。”
趙氏怕自己臨陣又要逃縮,一口氣道:“我就想問問,妹子你願不願将玉秀指給我家阿潛?你放心,我們家雖然家境一般,但吃穿還是不愁的,若他們兩個能成親,家裏的事,我就都交由玉秀打理,她是大嫂,底下兩個小的都得聽她的。我向妹子你保證,等玉秀進了門,我一定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若是阿潛怠慢了玉秀,不由妹子你出手,我自己就給他收拾了。”
夏知荷被這翻話說的愣了一下,才道:“二姐說真的?”
趙氏忙點頭到:“千真萬确,我也知道我家條件不好,可是妹子你信我,我是确實喜歡你家玉秀,想要她做我兒媳婦。而且我家阿潛你也見過了,這孩子話雖少,本事卻不小,他打到的獵物,在我們這些山民中都是頭一份的,等他成了家,和玉秀兩個好好經營一番,日子定會越來越好,不會委屈了你的女兒。”
夏知荷只覺這是個意外之喜,就在剛才,她還頭疼要如何與對方結親,一轉眼人家就自己開口了,這下子她也顧不得女方的矜持,道“其實我早有此意,只是不知二姐是什麽想法,才一直沒敢才口。此時二姐所說,正和我意。”
趙氏喜道:“當真?”見夏知荷點頭,她更是笑得合不住嘴,“好好好,今天這一趟,真是走對了!”
說着,她在自己身上搜尋一番,從手腕上褪下一只銀镯塞到夏知荷手裏,說:“今日天色晚了,我和你大哥還得趕回山裏,不便久留。咱們就以這只镯子做信物,改日我再下山來與你詳細商議。”
他們一走,夏知荷忙把這事告訴了李大柱,李大柱高興得很,道:“這事果真成了,媳婦兒你是頭一份大功臣!”
夏知荷又去玉秀房裏,把趙氏留下的镯子給她看。玉秀雖說先前還期待林家人不同意這門婚事,可等看着這信物,到底還是羞澀,紅着臉不說話。
夏知荷握着她的手道:“你林大伯和伯娘都是極好相處的,你伯娘和我說了,若你進了門,立刻就讓你管家,底下兩個不敢說什麽,那家裏,沒人敢給你委屈受。我雖今日才第一次與她見面,卻信她說得都是實話,如此我才能放心把你嫁過去。眼下,咱們就等着看林潛的意思了。”
“娘,”玉秀擡起頭,眼眶通紅,“我舍不得你和爹。”
“傻孩子,”夏知荷摸着她的頭道:“我和你爹就在這裏,你想我們了,回來看看就是,有什麽舍不得的?我雖也想把你留在身邊,可那是害了你,你看那些入贅的人,哪一個是好的?若把你交給他們,你得吃一輩子苦頭,到時候就算我和你爹去了,也放心不下你。你要知道,只有你過得好,我和你爹才能安心。”
當天趙氏與林森趕回大遙山,天色已經全黑了,二人洗漱完便歇下。第二日一大早,趙氏便起來,去兩個兒子房中,把他們挖起來,交待了一個任務,讓他們二人今日無論如何,要把林潛喊回家來。
兄弟兩個不敢多說,吃了早飯,乖乖投入大山中,漫山遍野找他們大哥。直到傍晚,才讓他們在一個落腳點找到林潛,說明了來意,兄弟三個一同回了家。
趙氏早已等在門外,見到他們回來,趕緊招手:“阿潛快來,娘這回找到了個好姑娘,保準你喜歡。”
林潛腳下一頓,面上繃得更緊,慢吞吞走近了,喊了一聲:“娘、爹。”
趙氏把他拉近屋裏,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和林森坐在他兩邊,一副要長談的模樣。他兩個弟弟,則帶着各自妻兒在一旁,看這幾天就有一次的熱鬧。
趙氏道:“之前說的那些姑娘,你都說年紀小了,雖說在我看來,十五六歲也差不多該嫁了,不過你既然不喜歡,也就算了。今天這一個,你肯定滿意。那姑娘早幾年因一些事情耽誤了,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你看這年紀,不能再算小了吧?”
林潛被她緊緊盯着,只得緩緩點了點頭。
趙氏又喜滋滋道:“雖是如此,可那姑娘的條件真是沒話說,長得又水靈,身段又好,一手好廚藝,關鍵是人又懂事又孝順,這樣的好姑娘,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了,當家的你說是不是?”
林森被她盯着,也點了點頭。
林潛緊了緊下颌,道:“山裏日子清苦——”
“這個沒關系!”趙氏打斷了他,笑容滿面,“那姑娘家人知道咱家情況,都是同意了的,我看你姑娘也是勤快利索的人,不怕過苦日子。”
林潛抿着唇,艱難道:“我年紀大她許多——”
“這也不是問題!”趙氏臉上簡直笑開了花,“你的情況人家也清楚,他們滿意得很!”
林潛還要再掙紮一下,“她不曾見過我——”
“見過了,見過啦!就是見過你了,人家才會同意的。”
林潛雙唇繃成一條線,他本就寡言,這下更是無話可說。
趙氏喜得眉眼都飛舞起來,道:“我已經把信物給他們了,就等兩家商量好日子,咱們再去下聘,你這媳婦兒就娶到手啦!哦,對了,你也見過人家了,就是小遙山腳下,李家溝李木匠家的女兒,閨名叫玉秀。”
林潛眉頭微微一動,對玉秀,他顯然是有印象的。
這模樣落進趙氏眼裏,更是落實了她先前認為林潛對人姑娘有意的猜測,不由得意地對林森使了個眼色。
她怕這兒子害羞,錯過了好姻緣,又道:“這确實個好姑娘,而且我已經把信物給了人家,要我再去要回來,我是沒臉去的,所以這親事,咱們就這麽定下了。前兩日他爹親自上門來,送了禮,又請你下山去,你推了。眼下,人家成了你岳家,無論如何,你都得走一趟了,知道嗎?明日就去一趟吧。”
林潛沉默許久,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頭。
趙氏見她點頭,心頭狂喜。這些年,林潛一人孤身在外,二十七了還未說上媳婦,這件事一直壓在她心頭,讓她無顏面對早逝的大姐。如今他終于同意,總算讓她對姐姐有了交代。她心情激動之下,眼眶一熱,忙背過身去,道:“今晚就在家裏吃飯吧,我已經讓她們準備好了。”
夜裏,趙氏高興得睡不着,翻來覆去許久,忍不住把林森推醒了,說:“我就知道阿潛對人姑娘有意,你看之前他臉色多為難,等我說了那姑娘是玉秀,他眉頭立刻就松了。果然夏妹子說得對,這種事情,急不得,緣分到了攔都攔不住。”
林森給她叫醒,就這麽睜着眼聽她唠叨了許久。
次日一大早,趙氏又早早醒了,去把兩個兒子叫來,說:“我還是不太放心,你們兩個今日偷偷跟着你大哥,看他到底有沒有下山。”
兄弟兩個對視一眼,乖乖去了。
林潛一早出了自己落腳的山洞,收拾一番,打算往山下去,沒走出多遠,他看看自己空空的雙手,又默默返回,将附近一處野豬窩抄了,扛了一頭大野豬下山。
兄弟兩個忙把這消息告知趙氏,樂得趙氏拍掌笑道:“臭小子,總算開竅了,還知道讨好未來媳婦呢!”又轉頭對一旁兩個兒媳婦說:“你們看他昨晚那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不情願娶這媳婦,結果今日一大早,都不用我催,自己就帶了大禮颠颠地去了,果然是心裏還是想的,只是死要面子,嘴上不說。這臭德行,都是他爹那傳下來的。”
這話,她兩個兒媳婦不敢附和,只在一旁陪笑。
林潛腳程快,從大遙山下來,到李家溝時,還未到正午。他扛着一頭少說也有兩三百斤的野豬,就這麽進到村裏,一路上不知道惹來多少關注。村裏人又不認得他,只在後頭偷偷議論,幾個閑着沒事的在後頭跟着他,眼看他扛着野豬進了李大柱家裏。不到一會兒,一個年輕後生給李大柱家送了一頭大野豬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李家溝。
那會兒玉秀和她娘正在院子裏做針線。夏知荷心裏記着和趙氏的約定,見兩天了林家還沒來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敲門聲響起,玉秀去開門,見門外是那個高大的身影,她心頭一跳,臉上已經紅了起來,忙低下頭去,道:“你來了。”
林潛見她臉紅,也破天荒覺得幾分不自在,喉頭動了動,嗯了一聲。
兩人就這麽杵在門邊,一個羞澀,一個不自在,都忘了進門,還是夏知荷見來人沒進來,在後頭問了一聲是誰,把玉秀問得回過神來,她心裏暗暗唾棄自己,忙把人讓進來。
夏知荷見到是林潛,趕緊起身迎上來,喜道:“是阿潛來了,快進屋裏坐。”
林潛卻又退了兩步,到門外,把那野豬單手提進來,放在地上。
玉秀和夏知荷猛一見這猙獰的野獸,都驚呼了一聲,等見那野豬已經死了,才拍拍松口,放下心來。
夏知荷又驚又喜道:“你來了就好,怎麽帶這麽大的禮過來。”
李大柱聽到聲響,也走出來,見了那野豬,嚯了一聲,道:“阿潛好本事!”
林潛跟着兩人進道屋裏,玉秀端了水過來給他洗手,只是眼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等他洗完,很快又端着水走了。她知道爹娘今日或許要問林潛對兩人親事的看法,因此躲到房裏不再出來。只是也靜不下心繼續做針線了。
她此時心裏也矛盾得很,不知道是該希望林潛同意,還是期待他反對。若他同意,自己就得離開父母,随他嫁入山裏;若他反對,那之後,實在是難找到如他這般人品本事的了。
果然,堂屋裏,夏知荷與林潛寒暄了幾句後,便問道:“你爹娘應該和你說了吧?”見林潛點頭,她又道:“那我也不與你拐彎抹角了,我只問你,這件事,你是否同意?”
林潛嘴唇動了動,沉默一會兒,才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夏知荷聽出他話中意思,知道這是同意了,喜得站起來,一連疊聲道:“好好好,那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當家的,你和阿潛坐一會兒,我去請人來把豬宰了,今天咱們好好吃上一頓。”
林潛道:“我來殺豬。”
夏知荷聞言,更加高興,忙說:“那好,我和玉秀去廚房燒水,你們爺倆準備準備。”
說着,她就去玉秀房中把人叫出來。娘倆到了廚房裏,夏知荷掩不住喜色道:“秀兒,他同意了。”
玉秀輕輕啊了一聲,一時心裏百味雜陳,說不出什麽滋味。
很快一大鍋熱水燒開,院子裏架子也擺起來了,林潛動作利索,很快将那豬宰了,一塊塊分解開。
玉秀與夏知荷便忙着腿褪毛清洗,一直到未時将過,才收拾完。緊跟着又去廚房燒了一桌全豬宴,紅燒肉、溜肥腸、回鍋肉、爆豬肝一盤盤肉菜端上來,一家人吃得暢快。
吃了飯,林潛就準備告辭了。這一次,夏知荷與李大柱不好留他過夜,只得一起送他出門。
他走後,玉秀便去廚房裏收拾,夏知荷則在剩下的許多肉中挑了挑,挑出一塊五花的、一塊油膘,自己提着去了隔壁琴嬸子家。
琴嬸子雖沒親眼見到林潛進了李大柱家門,可這半日,也從別處聽說了,她心裏好奇,只是擔心那客人還在,不好上門探個究竟。
眼下見夏知荷過來,再看看她手中的肉,心裏高興,也有些不好意思,道:“這麽多肉,怎麽使得。”
夏知荷将肉遞給她,說:“往日我從嫂子這裏拿的還少嗎?嫂子說這話,就是和我生分了。”
琴嬸子聽了,便不好再推辭,高高興興地把肉手下,又讓夏知荷進屋裏坐。她也是個憋不住的性子,等坐定了,便問:“我聽人說,今天有個年輕後生去了你家裏,還給你家送了一頭大野豬?”
夏知荷笑道:“正是呢,嫂子手上這肉,就是他送來的。”
琴嬸子聽了,忙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聽說那野豬足有二三百斤,尋常兩個漢子才能擡動,他一個人扛着倒是輕輕松松。而且咱們小遙山上早已經沒有野豬的蹤跡,想要打到這麽大一頭,得大遙山裏才有吧?”
夏知荷臉上笑容更大,道:“是呢,這孩子就是力氣大,打獵也是一把好手。”
聽她說得親昵,琴嬸子便問道:“從前也沒見過他,可是你家親戚?”
夏知荷道:“和嬸子說實吧,他呀,是我給玉秀尋的女婿,兩家已經說定了,只等定下日子就成了。”
“當真?”琴嬸子也替她高興道:“有這麽個能幹的女婿,妹子今後就等着享福吧。”
夏知荷笑眯眯道:“我也不求享福,只要玉秀嫁過去後好好的就行。”
琴嬸子聽了,驚問:“妹子原先不是說要給玉秀招個女婿?怎麽現在又?”
夏知荷便嘆了口氣,“嫂子不是不知道,這上門女婿難找啊,就算找到了,也難有好的。正好此時有這麽個人選,人又有本事,又懂禮,家裏人也好相處,我就想幹脆把玉秀嫁過去算了,總不能因我們一己私心,把好好的孩子給耽誤了。”
琴嬸子感嘆道:“村裏人都說我疼孩子,可和妹子你一比,我這都不算什麽了。”
夏知荷笑了笑,“我就她一個孩子,不疼她還能疼誰。”
琴嬸子又問:“那年輕後生家裏是什麽情況?”
夏知荷道:“他家在大遙山裏,是戶山民,因之前我當家的在山中出了點事,得到他出手相助,兩家這才認識。他家中父母健在,身體都還健壯得很,底下有兩個弟弟,都成親了。她娘親口對我說過,若得了玉秀做兒媳,一進門就讓她掌家,我這才同意。”
琴嬸子點頭道:“那确實不錯,家裏人個個還能幹活,底下小的也成親了,那後生本人又能幹,等玉秀過去,好好操持一番,要不了幾年,這家底就攢起來了。”
“我正是這樣想得呢。”
兩人又說了幾句,夏知荷便起身回家了。
夜裏,琴嬸子躺在床上,對她男人道:“可惜咱們今日沒瞧見,都說那野豬有兩三百斤,眼下豬肉一斤就二十幾文,那一頭豬少說也五六兩了。你說咱莊戶人家,一年到頭也攢不了這些錢吧,人家還偏說送就送了。還有人瞧不起山民,我看那有本事的獵人,哪一個不是整日大口吃肉,腰包鼓鼓的。說到底,玉秀這孩子還是有福氣的,別人都以為她十八歲了,又是個寡婦,再也找不到好的了,可人家不僅找到一個能幹的,這能幹的,還對她家如此大方。今天這一出,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臉。”
今夜許多人有琴嬸子這般想法,只是她是真心為玉秀高興,別的人是什麽心思,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