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就送只傻狍子
最終林潛捉了只狍子下山,他記得趙氏說的話,擔心李家還沒将野豬吃完,所以沒把狍子宰了,而是活捉,綁了四只蹄子提下山。
他人長得高大,面又冷,讓人一見難忘,更何況上一次他扛了那麽大一頭野豬,李家溝的人更是對他印象深刻。
這次他一出小遙山,就有人認出他了。礙于他那張冷硬的臉,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搭話,只在他身後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一個婦人道:“他就是李大柱的女婿吧。”
另一個說,“是他,聽說是大遙山裏的山民,前幾天才送了只野豬給李大柱,我經過他家院外看到了,那醬油肉挂了滿滿一個院子,到過年都吃不完。這才多久,又送過來了。”
“我就說呢,李大柱那媳婦兒這麽精明,又疼她女兒,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要把女兒嫁給山民,原來是得了這麽一個又有本事又大方的女婿,要是我家女婿也這麽大方,別說一個女兒了,兩個我也嫁他。”
“你家女兒才三歲,做白日夢呢你。”
“呿!哎你說,他手上提的那是什麽?看着有點像鹿,可是又不太像。”
那婦人看了看,也不知是什麽,旁邊漢子便道:“那是狍子,我聽說一般林地裏沒有的,咱們這地界,只有大遙山快到山頂的地方,有一小片緩坡,那兒才有幾只狍子。這狍子跑得又快,一般獵人獵不到,只有那武藝特別好的,或者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才能打到。我有個親戚在在縣裏酒樓當小二,他跟我說,上次有個獵人去他們那兒賣野味,一斤狍子肉要五十文吶。”
“嚯!那你說他手上這只,不得值個五六兩?”
漢子道:“我看差不離。你說這李大柱走得是什麽狗屎運,娶了那麽漂亮一個媳婦兒,白得一個能幹的女兒,現在又有這麽大方的女婿,平常人遇不上的,都給他遇上了。”
那婦人斜着眼看他,道:“你羨慕啊?那你跟他換一換看看。”
“可別,”那人忙不疊擺手,道:“他現在的媳婦是不錯,以前那個就差遠了,我可不想無緣無故做了王八,也不想絕後。”
那婦人便嗤笑道:“你倒是真想,也得看人願不願意跟你換。”
林潛一路走,身後留下一片議論之聲。
不知什麽時候,幾個小孩跟在他後面,其中一個甚至身後去揪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狍子吃痛,蹬蹄掙紮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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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潛往後一看,那小孩也仰頭看他,鼻下挂着兩條清鼻涕,臉上髒兮兮的。見林潛回頭,小孩也不怕,反而吸吸鼻涕,問道:“你就是要娶玉秀姑姑的人?”
林潛盯着這些孩子看了看,點點頭。
那孩子道:“我叫三兒,他是虎子,他是小豹子,他是……你聽好了,如果你以後敢欺負玉秀姑姑,我們就把你打一頓,再把姑姑搶回來,雖然大人們說你很厲害,可是我們人多,你是打不過我們的!”
那幾個孩子跟着齊聲道:“你是打不過我們的!”
林潛又看了看他們,點點頭,道:“不會。”說完就走了。
幾個孩子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豹子撓着頭,問虎子道:“哥,他說不會是什麽意思啊?是說不會欺負玉秀姐姐,還是說不會聽我們的啊?”
他哥沒回答,反倒是三兒敲了敲他的頭,說:“笨!當然是不會欺負玉秀姑姑了!我們這麽多人,他肯定怕了我們!”
小豹子捂着頭,委屈道:“不許說我笨,我娘說了,按輩分你要喊我叔叔的!”
“我才不要!”三兒做了個鬼臉,“你比我還矮!”
“哥哥……”小豹子淚眼汪汪地看着他哥。
虎子沒說話,默默卷起袖子。三兒看看勢頭不對,一溜煙跑了。虎子在後頭窮追不舍。
帶頭的兩個跑了,剩下幾個孩子互相看看,沒一會兒就各找各娘去了。
林潛進門時,玉秀正用小磨盤磨黑芝麻。芝麻炒得焦香,磨成粉,再調入糖粉,包進湯圓裏,一口咬下去,軟糯糯的白皮中流出香噴噴甜滋滋的餡兒,那滋味別提多美了。
他上門,李家人自然歡迎得很。
夏知荷看着地上扭來扭去的狍子,心中高興的勁頭就不用說了,只是她有點擔心,趙氏和林森雖然都不是小氣的人,可林家其他人怎麽樣還不知道,林潛這樣三天兩頭送東西來,怕他們面上沒說什麽,心裏卻不高興,到時候玉秀過門了,暗地裏給她使絆子。而且林潛把打來的獵物送到家裏來,他自己的營生不知有沒有受影響,這孩子心眼實,可別自己舍不得吃用,都送給她家了。
于是她道:“阿潛來了就來了,下次可別再帶東西過來了,多了也吃不完,你看看咱們家,上次送來的野豬還剩不少呢。”
林潛看看院子裏挂着的一排醬油肉,默默點頭。下次來不帶肉就是了。
夏知荷請他去屋裏坐,他看着仍在一旁磨芝麻的玉秀,搖搖頭,朝玉秀走去,低聲說了句我來。
玉秀本要拒絕,被他使了個巧勁,不得不把磨盤讓出來。她看她娘在一旁偷笑,只得紅着臉低頭,拿了把小刷子,把磨出來的芝麻粉收到陶罐子裏。
兩人離得近,林潛便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一股清香,不由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才發覺她今日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猛一看都差不多,可總覺得她今日唇特別紅,臉上更有血氣,頭上的小珍珠銀簪也顯得別致可愛。他不自覺看了一眼又一眼。
他看人時是光明正大地看,絲毫不知遮掩,直看得玉秀更加不敢擡頭,看得夏知荷在一旁暗笑至肚子疼。
好在芝麻沒多少,他動作又快,很快就磨完了,玉秀趕緊端着陶罐子躲進廚房裏,臉上燙得要燒起來。
林潛看着她走進廚房,才把視線收回來,等看到廚房外堆着的木頭,又挽了挽袖子,要過去劈柴。
夏知荷忙攔住了,道:“哪有讓你特地上門來劈柴的道理,放着吧,一會兒玉秀他爹回來,自然會來劈的。”
然而林潛真心要去做,她又怎麽攔得住,最後沒辦法,只得由他去了。林潛動作又快又準,一截木頭豎着放,一斧子下去就劈成兩半,他撿起來随意往旁邊一丢,便整整齊齊地碼成堆。
夏知荷在一旁看着,越看心中越滿意。這樣一個女婿,又能幹又勤快,又大方又會疼人,真的沒什麽可說的了。
琴嬸子恰在此時上門,她看着林潛那高大的身形,也是一驚,等回過神來,忙對夏知荷道:“妹子,這就是你家那女婿吧。呦,長得可真結實。”
“是呢,”夏知荷無奈道:“這孩子,非要幫我劈柴,我說等當家的回來讓他幹就是了,哪有那讓他幹活的道理。”
琴嬸子便道:“他既然有這份心,你就安心受着就是,一般人可盼不來呢。”
琴嬸子走近幾步,看見地上的狍子,又是一驚,“呦,這又是什麽?還活着呢!”
“是狍子,阿潛剛從山裏抓來的,他怕家裏吃不完這許多肉,就活捉了,打算養幾天再宰。”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琴嬸子念叨着,稀奇地繞着那狍子轉了兩圈,末了直起身道:“我說知荷妹子,你家這女婿,真的是沒話說了。前幾天才送了只野豬,怕有五六兩吧,今天這只更是只多不少,你看看你,就在家裏坐着,就比得上我們地裏辛苦兩年了。這女婿沒話說,尋常人家的兒子也未必能有他這份心吶!”
夏知荷拉了她往屋裏去,道:“和嫂子說句實話吧,當初把玉秀許給他,我也不是圖他什麽,只要他對玉秀好就行。只是這孩子心實,每次來了都不空手。我知道如今外面怎麽說我,定是說我會算計,給玉秀找了個這麽好的下家呢。”
“嗨,你理他們做什麽,那些人就是眼紅。咱們自家的日子自己過,總不能因為別人幾句話就不過了吧。他們要眼紅就眼紅他們去,別人越是嫉妒,才越能說明你家的日子好。”
夏知荷笑了笑,道:“嫂子今日來,可是有事?”
琴嬸子道:“确實是有事情要來問你家大柱,怎麽他今日不在家?”
“他去縣裏了,有戶人家請他做嫁妝,他做了一半,先給人送去。嫂子有什麽事情,不知方不方便和我說?”
琴嬸子道:“跟你說也一樣,你也知道,我自今年入冬,就開始給我家老大張羅婚事了,倒也看了幾家,不過我想着,不管相中了誰,家裏這房子都得先做起來,不然日後小兩口連個新房都沒有。我看你家這房子,石料磚瓦都很實在,就想找大柱打聽打聽,當初是從哪家買的?”
夏知荷笑道:“這事嫂子問我,倒是問對了。當初家裏蓋房子,一應用料都是我一個好姐妹幫忙張羅的,她家自己就開着繡莊,丈夫又長年在外跑,認識的人多着呢。嫂子若有意,改日和我一同去鎮上,我給你牽牽線。”
琴嬸子聽了,忙高興道:“那好那好,要麻煩妹子陪我跑一趟了。”
夏知荷道:“嫂子和我客氣什麽。家裏商量好要蓋幾間屋子了嗎?”
說起這個,琴嬸子又開始嘆氣,“我原想着,至少要像你家這樣蓋個五間,三個孩子一人一間,我們老兩口一間,還有一間前一半做堂屋,後一半做廚房。只是手頭的銀子湊了又湊,也只夠勉強蓋個四間的。”
夏知荷垂眸想了想,道:“要不我這裏先借嫂子一些?”
琴嬸子擺擺手,道:“不用不用,我看你家今年剛買了地,玉秀明年要出門了,得給她辦嫁妝吧,你手頭也不寬裕,可別為了我把玉秀給委屈了。我也想清楚了,四間就先蓋四間,反正老二不常回來,讓月梅住他的屋子就好,過了年月梅就出門了,四間屋子也夠用,以後手頭有錢了,再來加蓋就是。”
夏知荷聽了,便不再說什麽。琴嬸子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回家了。
沒過多久,李大柱也趕在湯圓出鍋前進了家門。
湯圓有芝麻餡兒和花生餡兒的,白胖胖圓滾滾的湯圓躺在碗底,湯面上飄着一朵朵桂花,一股甜香味撲鼻而來。
除了湯圓,還有裹了紅糖黃豆粉的糯米糍,做成剛好入口的大小,顆顆分明地盛在盤子上端上來,鼻尖彌漫着黃豆的焦香味。
玉秀和夏知荷胃口小,吃這兩樣足夠了。她怕李大柱和林潛吃不飽,又給他們下了兩碗面條,蒸了一碟醬油肉,炒了一盤碧油油的青菜,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兩人也吃得幹幹淨淨。
吃過飯,玉秀和夏知荷收拾了碗筷去廚房,留林潛和李大柱說話。
廚房裏,夏知荷一直盯着玉秀看,玉秀原先還當作沒發現,後來有點羞惱了,說:“娘,您老看我做什麽?”
夏知荷笑道:“傻玉秀,娘心裏高興呢。我原擔心,這親事是咱們和他娘先說定的,阿潛後來才同意,我怕他心裏不喜。如今看來,倒不是這樣。雖說咱們家不圖他林家什麽,可阿潛每次上門都沒空手,說明他心裏對這門親事也是在意的。你看他今日的模樣,還曉得看你呢。”想起剛才院子裏的情景,夏知荷又笑得花枝亂顫。
玉秀給她笑得臉上火辣辣的,索性低了頭不理她。心裏的滋味卻有些怪,一面暗惱林潛方才亂看人,可這煩惱裏,又夾雜着一絲絲甜。
夏知荷笑了一會兒,擔心她臉皮薄真惱了,便收了笑。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麽,正色道:“秀兒,你要知道,他既然對咱們有心,那咱們也不能冷了他,真心都是用真心來換的,若只一味要別人的好,卻不願付出,那不管什麽感情,都是不能長久的。”
玉秀聽了,輕輕點頭,“我知道。”她擡頭看了看她娘,欲言又止。
夏知荷道:“怎麽了?”
“我……我做了一雙鞋,不知道合不合他的腳。”上次林潛來家裏,玉秀就發現了,他腳下的鞋子磨損得厲害,她想了一夜,第二天瞞着她娘,躲在房裏做了雙鞋,是比着李大柱的鞋樣做大了一碼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夏知荷笑道:“傻孩子,不管合不合适,都要給他,不然人家怎麽知道你的心意。再說,你把鞋給他穿了,知道哪兒不合腳,下次再做才能做出合适的。一會兒他要走了,你去送他,千萬記得把鞋子給他。”
另一邊,林潛問李大柱道:“在小遙山下蓋一處房子,需要多少銀子?”
李大柱看了他一眼,倒沒多想,道:“山腳下那片地是荒地,一畝地二兩銀子,若蓋房子,得看蓋幾間,咱家這樣的,一間五兩銀子就夠了。”
林潛在心裏算了算,覺得那張銀票還是夠蓋幾間屋子的,便安心地點點頭,打算等回去想好了要蓋多大的房子,再下山來買地。
兩人又說了幾句,林潛看看天色不早,打算起身告辭。
李大柱站起來要送他出去,夏知荷卻不知什麽時候從廚房裏出來了,輕輕拽了拽李大柱,把他往房間裏拉去。院子內一時只剩下林潛和站在廚房門口的玉秀。
天色微暗,微風輕撫,兩人隔着幾步遠,沉默相對。
倒底是玉秀先打破這局面,她飛快地撇了林潛一眼,輕聲道:“你等一等。”說完,快步走回自己房裏。
林潛不自覺跟了兩步,又停下來,等在原地。
玉秀很快從房裏出來,手裏拿着一個布包,慢慢靠近了,把那布包打開,露出一雙鞋來,她遲疑着遞過去,低聲道:“我估摸着做的,不知合不合腳,你拿回去試試,若哪裏不合适,再拿來給我改一改。”
林潛雙手接過,收進懷裏,道了一聲多謝,再看看玉秀,喉頭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只是那一貫沉穩的步伐裏,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輕快和雀躍。
等他走遠了,玉秀才擡起頭來,面上微微發燙。給李大柱以外的男子送東西,這種事她還是頭一次做,之前還笑話李月梅害羞呢,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也沒比人家好多少。
夜裏,李大柱想起之前林潛的話,這才發現有些不對,便對夏知荷把這事說了。
夏知荷聽了,忙追問:“他果真問了你蓋房子需要多少銀兩?”
李大柱點點頭,說:“我當時沒多想,早知道就多嘴問問他問這個做什麽了。”
夏知荷卻想起之前趙氏說的,林潛與家裏人不親近、甚少回家的話。照着樣看,林潛婚後也不大可能和家裏人住一塊,那他此刻來問房子的事,十有八-九,是給他自己成親準備的。
這麽想着,夏知荷心口嘣嘣地跳起來。她前幾天還想呢,若玉秀成了親,還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眼下這個想法可能成為事實,她怎能不激動?
她想了想,忙又問李大柱:“你和他說了價錢,他怎麽說?”
李大柱皺眉回想,搖搖頭,“他就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夏知荷默念着這幾個字,心裏慢慢平靜下來,猜想着林潛到底是什麽想法。
莫不是銀子不夠?
這是極有可能的。他既然要蓋新房,那至少也要蓋個三間,像家裏這樣的轉瓦房,再加上土地的費用,怎麽也得二十兩了。他一個單身漢,二十幾年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對錢財這種事必定沒什麽章程,有錢就花了,沒錢也無所謂,眼下突然要拿出二十兩銀子蓋房子,他一時囊中羞澀也是正常的。雖說山上的獵物可以賣錢,可也不是每次能獵到值錢的,他又連着兩次往家裏送了這麽多,自己手頭上肯定沒剩下什麽,定是湊不出這些錢了。
夏知荷想了許久,心裏暗下決心,等下次林潛上門,定要問問他到底是什麽想法,若他真的肯在山下蓋房子,那就算拿她自己的私房錢去補貼,她也是願意的。
第二日,林潛又回了一趟家裏。
趙氏眼尖,一眼看見他腳下的新鞋,那鞋子做工細致,針腳密實,鞋面上還繡了些暗紋,不是尋常店裏賣的那種。她心裏有了猜想,嘴上卻故意道:“咦,阿潛你這雙新鞋哪裏買的?樣子倒是不錯,改天我下山,也給你爹買一雙。”
林潛默默把帶回來的獵物放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外頭買不到。”
趙氏心裏好笑,“外頭買不到,那就是裏頭的人送的咯?”
她本意是想取笑取笑這寡言兒子,人昨天才送的鞋,今天他就颠颠地穿上了。哪想林潛聽了他的話,想了想,竟老實地點了點頭。趙氏一時無言,這實心眼的傻兒子,得,以後又是一個內管嚴。
趙氏想起昨天要他下山的本意,道:“昨天問過你岳家房子的事了?”
見林潛點頭,她又問:“手頭銀子可夠?若不夠,我和你爹再商量一下,家裏還能再勻出一些來。”
林潛道:“不必,夠了。”
趙氏便道:“你自己心裏有打算就好,若少了什麽,盡管和家裏說,咱都不是外人。你要住到山下去,我和你爹都不反對,只是這樣一來,蓋房子的事我們就幫不上多少忙了,那些人工用料,還得你岳家幫忙張羅,要是你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改天我給你跑一趟。他們家就這一個女兒,以後你們兩家住得近了,你要時常去岳家看看,有什麽事情能做的就多做一點,別讓玉秀一個女人整天忙來忙去的,她是個好姑娘,你可別欺負人家。”
林潛聽了,鄭重點頭,道:“我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