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涼

賀伊冷笑了一聲。

“有什麽好商量的?你并不是來殺我的, 而是想達到某種目的, 所以, 你覺得這把刀真的能對我造成威懾力?你怎麽來的撻裏,怎麽找到我的帳篷, 怎麽躲過護衛鑽進來……想想看,我為什麽不問這些問題?從你進入撻裏開始,便進入我的監視的範圍內,如果你還去了集市, 那就更棒了,我想你不會用真名在集市登記, 但作為一個陌生面孔,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記錄, 你帶了什麽貨物, 接觸了誰,跟誰做了交易,去過什麽地方……只要我想,甚至可以知道你什麽時候上茅房, 我甚至懶得詢問你的來歷,你得看清楚, 這是金山腳下, 這是我的地盤!你以為憑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就能對我做什麽嗎?”

他條理清楚地分析一切, 眼中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了。

“本來在我眼裏,你愚蠢得可愛, 所以我很有耐心,但是現在,你蠢得讓我失望,這種沒營養的小把戲,只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你這是惱羞成怒了?”林菁側過頭看他,賀伊身上的氣味很幹淨,在他身上的時間并不煎熬,“冷靜點,想一想撻裏最近都經歷了什麽,是不是從一條小小的情報開始的?”

賀伊恍然大悟:“你知道胡人告訴我的線索,原來是劼因佗那個雜碎出賣了我!”

“噓!”林菁的手指放在他唇上,“小點聲,劼因佗那個混蛋恐怕正在他的帳篷裏磨繩子呢,你可得看緊他。”

為了保護劼因佗,以及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林菁花了大力氣,把他結結實實地捆在帳篷裏。

賀伊怒道:“我會信你?我要宰了他!”@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随便你,不過,動腦子想一想吧,胡人極注重誠信,他們不會把消息轉手第二次,那麽,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知道昭軍要進入草原?”

賀伊怔住,他按照林菁的提示想下去,只有一個可能。

“當然是策劃整件事的人,不是昭國還有誰?原來你是昭人!”

“不要套我的話,我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雇主命我帶回你的人頭,将這一切嫁禍給那些正在擾亂撻裏的昭軍。”

“哈,那你倒是動手啊?”賀伊甚至往前湊了湊。

林菁眉頭一緊,覺得賀伊受的刺激可能太大了……她是不是有點過了?

“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金山之主就這點兒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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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服脫光了,我就讓你見識見識金山之主的器量。”他一身邪氣,半咬着牙根,兇狠地看着她。

強大的人只會厮殺至死,永不做獵物。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難搞定的人,他知道林菁想談判,所以他在逼迫她,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想将她咬下一塊肉來。

林菁的節奏被賀伊的不配合打亂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這之前,她不僅知道賀伊的帳篷位置,還從劼因佗那裏得到了一些相關情報,因此決定用美人計,而賀伊也真争氣,沒有任何抵抗,順順利利地上鈎。

她原以為他只是個色中餓鬼,這一次計劃會很順利,沒想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他反而這麽硬氣。

小看了這男人。

當然,這是林菁自己的鍋,也得由她自己來承擔結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太年輕了,十五歲的少女或許可以通過許多事例來了解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點兒事,但有些問題,如果沒親身經歷過,認知裏便會出現偏差。

比如說,愛。

愛欲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情感,它可能通向天堂,也可能是地獄。

沒有足夠的段數,不要嘗試去玩弄它。

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哄一個不合作的狼崽子。

“你說得對,我的确不想殺你,但如果不這麽做,你根本不會聽我說話,不管你信還是不信,現在,至少此時此刻,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

“哦?你不是受雇于人麽?為什麽不殺我?你的心那麽冷,就連說的話都帶着冰,你會為我着想?”

“原因我稍後會說,現在,賀伊,想想那條消息,你有去好好打探過嗎?你覺得甘州真的有膽子出兵嗎?”

“不然呢?”

“你應該很了解甘州刺史韋胥,他沒那個膽子,否則你們也不會從大昭境內搶來這麽多好東西,新來的駐軍只有三千人,他們哪來挑釁薛延陀部的本錢?我想,的确有軍隊進了金山腳下,但他們的身份未必是昭軍,畢竟他們也沒穿着軍服,不是嗎?”

“那他們擾亂撻裏的目的是什麽?”

“回想下你憤怒的樣子,如果再找不到那支部隊,你會做出什麽事來?而這,就是他們想達到的目的。”

賀伊終于有些明白過來,他陰沉地道:“繼續說下去。”

“這件事繼續發酵下去,只有一個結果——戰争。為了維護撻裏的秩序和集市的安全,迫于這種壓力,你一定會出兵,而甘州又來了新的駐軍,也許你還會得到消 息,率領駐軍的是昭國大将裴元德的兒子,你們兩方打起來,隴右道的軍使也無法袖手旁觀,這場戰争最好的結果也莫過于兩敗俱傷,薛延陀部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精 壯戰力會被昭軍消耗掉,而戰力的縮水,會直接導致薛延陀部威信力的下降,你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薛延陀部跨過金山,從東突厥遷徙而來,成為依附西突厥的部族,如果真的得到重視,也不會被安置在偏僻的金山,如果她的推斷無誤,新加入的第十支箭其實一直在被邊緣化,就算薛延陀的首領是僅次于可汗的葉護,也從未真的進入過西突厥的權利核心。

賀伊不是個酒囊飯袋,他一定會有所察覺。

薛延陀與西突厥貴族之間的隔閡,就是林菁計劃的關鍵之處。

“弱小的部族會被吞并,你的牛羊,你的戶民,你的奴隸最後會被收入其他人的囊中,這是一條毒計,而比這更毒的,是根本不給你退路,如果我拿下你的人頭嫁 禍給昭軍,你的祖父也律會為此發瘋,薛延陀部将陷入仇恨的泥沼之中,在毫無支援的戰場上,鐵勒最骁勇的子民将從草原上消失,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賀伊問道:“如你所見,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如果我知道該如何做,那這個葉護的位置就該屬于我了。”

賀伊仍舊不死心地追問:“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麽人,既然你看上去有心幫我,說出你雇主的名字。”

“我向長生天發過誓,哪怕他是個惡魔,我也要為他守口如瓶,保守秘密。更何況,我并不想幫你,只是利用你罷了。賀伊,我也能從你的眼睛裏看到野心和無比 強大的目的性,現在我不殺你,你總有一天會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我的金山之主,到了那時候,你還會在意一個只敢躲在陰溝裏的敵人嗎?這片草原的一切都将屬 于你。”

“包括你嗎?”

“不,我不屬于任何人。”她笑了笑,指了指懷裏的那面銅鏡,“你說過把它送給我,還算數嗎?”

“我說過的話,都算數。”

她深深地看了賀伊一眼,迅速起身,離開了帳篷。

賀伊沒有命人追她,他知道自己的人追不上。

他也沒有問她的名字,因為那一定是“哈雅”、“娜金”或者是“烏麗”……她那麽會騙人,怎麽會對他說實話。

他會想辦法把她找出來的。

這個能夠威脅他、說服他、欺騙他的女人,注定不會默默無聞,只要她在世間走過,就一定會留下蹤跡。

他走出帳篷,并沒有召喚劼因佗和在集市監視的人。

“我要去拜見祖父,備馬。”

賀伊終于理清了思路。

在金山如幽靈一般游蕩的昭國軍隊是個幌子,是個誘餌,它已經不再重要了。既然有人想挑撥他與昭國的關系,那麽他不好好回敬一番,簡直是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

西突厥的确會跟昭國發生戰争,但那個人不會是他,不會是薛延陀。

他要跟祖父好好謀劃一下,該讓誰去當這個替死鬼好呢……

賀伊摸了摸脖子。

劼因佗被矮子兄弟放了出來,還被狠狠地嘲笑了一頓。

但這一次,他悶聲不吭,巴不得他們趕緊滾蛋。

那面銅鏡就藏在他的衣襟裏。

林菁走的時候,對他道:“這是我答應給你的報酬,因為這一次讓你受了苦,我會免費贈送給你和你的主人一個情報。”

“嗚嗚!”您可真厚道!

“西突厥要對甘州出兵了,除了薛延陀以外的任何一部都有可能,昆侖寨的平民不适合戰鬥,我知道霍九有能力控制住他們,我不希望戰場上再出現平民的屍體。”

“嗚嗚!”我會轉達的。

“希望還有合作的機會,再見。”

林菁離開了撻裏,她疾馳了許久,終于找到被她放到外面撒歡的火煉,翻身上馬。

她敏銳地發現,在外面巡邏的騎兵變少了,這象征着他們返程的旅途會更順暢,她心裏漸漸高興起來,開始想念裴景行帳子裏的茶,暖呼呼的喝一碗,再配上一張剛出爐的胡餅,她能睡上三天三夜。

可任憑她再機智,也不會想到,自己在西突厥草原上鬧的這一出戲,将會為今後的局勢帶來怎樣的影響。

晚歸的夕陽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背影,風漸漸大起來,雲層聚積,一點點地吞噬了那道光。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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