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問

林菁的耳力不錯, 對韋胥這一次邀請也是小心謹慎, 她一路注意周圍的聲音, 只發現了這三個人。

劉氏是韋胥的枕邊人,他的動作肯定瞞不過她, 從打林菁進門,就能聽到書房左側暗間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女子抽泣聲,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林菁這雙經過特殊訓練耳朵裏, 就好像一直在耳邊萦繞不去的蚊子聲,而暗間裏的女子, 除了劉氏也不作第二人想。

那麽最可疑的便是書童和家丁。

她出手如風,一腳破開門, 把那家丁掼在地上, 在後頸一踢,人便暈了過去,又去隔間抓了那書童,依樣把人放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前前後後不過須臾之間。

林菁這一系列操作把韋胥看得驚呆了, 她将門關上,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如果不是這兩人, 就得請裏面的夫人出來了。”

韋胥:“她……她不是。”

“那我可以問了嗎?”

韋胥百般糾結地看着她。

林菁這一招太毒了, 她制服了監聽者對他反而不利,他事後少不得要讓這人死個通透, 還得讓人查無蹤影,才能保證今日談話的消息不被洩露出去。林菁這是怕他不說實話, 逼他交了投名狀,鐵了心讓他跟那邊劃清界限,又撇清了自己。

這份毒辣的眼力,這份七竅玲珑的心計,只怕當年的林元帥都不及她。

他這回是真認命了,低聲道:“你問吧。”

“第一個問題,是誰把你們召集起來的,事成之後,你們準備捧誰上位?”

韋胥老老實實地道:“當年林元帥麾下,有‘林氏十虎’,皆為林家子弟,又有四大外姓将,餘令行算是一個,另外三人分別是向星聞、申屠盛彰、連翼,這裏 面,餘令行有恩于皇室自然無虞,申屠和向星聞都是真死,只有連翼替身假死,他逃出長安之後,便掌控了手一支兩千人的軍隊,是你父親的私兵……連皇帝都不知 道的私兵。”

當朝天下兵馬大元帥,居然養了兩千私兵?

林菁的手又不知不覺地攥緊了拳頭。随着她接觸的人越來越多,從裴元德口中、韋胥口中……她心中的父親形象一再變換,也越來越趨向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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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遠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林菁定了定心神,道:“所以,你是連翼召集來的?”

“連翼在林元帥身邊最久,也最受信賴,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都是他在打理,就連這支私兵,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連翼用了兩年的時間,将對林元帥之死心懷 不滿的舊部召集起來,想用這股力量去撼動李家王朝,我一開始覺得不可能,但你想象不到有多少人曾受過林元帥的恩情,哪怕已經過了肅清,仍有大批人活躍在朝 堂上,組織的具體人數我不清楚,我只能告訴你,上至宰相,下至縣衙小吏,都有我們的人。至于最後成功該捧誰上位,我沒想那麽多,就算是連翼自己登上皇位也 不是問題,造反對我來說,既能快意恩仇,又能在成功後得從龍之功,如果是你,也會動心的。”

林菁腦子轉得飛快,她極力從韋胥的話裏提取有用信息。

韋胥的野心不夠大,也可能是因為他身後連着韋家,所以未進入權利核心,不然他不會連日後如何分配利益都模模糊糊,現在看來,韋胥充其量只是個打下手的。 不過他說得對,這些人一開始可能是因為仇恨,而這仇恨中也很可能是打了折扣的,他們恨大昭,更多的是恨自己被排擠在外,前途因林遠靖一案而受損,倒是不如 搏一個從龍之功,還有翻身的機會。

摘去了溫情脈脈、忠肝義膽的面紗,他們也不過是一群為了一己私欲強奪江山的陰謀家。

她甚至還有一種更可怕的想法。

這兩千逆世軍,如果不是她兄長壞了身子,究竟該由誰來繼承?

林菁不寒而栗,她稍作停頓便繼續問道:“第二個問題,連翼現在在什麽地方?過了十多年,那支兩千人的軍隊,現在還有多少人?”

韋胥大感委屈地道:“我怎麽可能知道他的藏身之處?除了長安,連翼可能在大昭的任何一個地方,也可能是在大昭境外,兩千軍隊想藏起來并不容易,你大可以發揮想象。至于這支軍隊,現在已更名為‘逆世軍’,經過了幾次整改和擴充,以我推測,至少有五千人。”

“第三個問題,連翼造反的錢從哪來?”

韋胥臉色有些發青,林菁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挖得深,每一個都直指核心,他真的不想回答,也是真的想蒙混過關……可誰都知道,養軍隊是非常非常燒錢的一件 事,大昭現在還能打得起仗,那是因為都是府兵們自己養自己,不用額外花饷銀和軍糧,但私軍就不同了,這軍隊存在的每一天,都需要大量物資供給。他也無法回 避這個問題,因為物資是謀反者的頭等大事,如果沒有足夠的後備力量,不足以說服他搭上性命參加這份刀尖起舞的大業。

林菁已經猜出來了,連翼不但有錢,還得非常有錢,才能把這麽多人拉下水。

韋胥抹了一把臉,抽抽着嘴角道:“他有好幾筆收入,據我所知,有境外的資助,也有商人的支持,還有組織成員的供養,當然,最大的一筆錢……來自林元帥的遺産。”

林菁笑道:“好得很,繼續說。”

韋胥被她眼裏的狠厲驚得心頭一跳,他舔了舔嘴角說道:“打勝仗其實是一件很賺錢的事,尤其是林元帥,幾乎從未輸過,士兵們的私人戰利品不提,每打下了一 個部落或城池,都能從戰敗者手裏得到不少東西,這些物資中的三分之一會上繳給國庫,三分之一被兄弟們分了,剩下的三分之一自然歸林元帥所有,可他沒想私 藏,而是想等大家都解甲歸田的時候再拿出來分了,算是征戰了一輩子後的養老錢。積攢得久了,這一份物資的價值非常可觀,秘密藏在了一處,除了林家人,就只 有連翼知道。”

“我阿耶真是大公無私,‘解甲歸田再分錢’這番話是連翼告訴你們的?”

“對。”

“所以連翼就明目張膽地拿着這所謂的‘養老錢’造反了?”

“……對。”

“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就算我阿耶沒想私藏,那這裏面也有林家一份,連翼問過我了嗎?問過那些同樣被抄家流放的舊部後人了嗎?你們用着錢我阿耶的錢,打着為我阿耶複仇的旗號,幹着謀反的勾當,你們安心嗎?”

韋胥默默無語,連翼斂財還不夠,怎麽可能把到嘴裏的肉分出去?

林菁身上起了殺意。

這是一群狼,吸着林遠靖的血,吃着林遠靖的肉的狼!

“我也不怕你知道,再見到你們這些人,有一個我殺一個,林遠靖的仇,輪不到你們這些心懷鬼胎的人來報,你們令他的名字蒙羞!”

韋胥苦笑:“許多人一開始也是有良心的,可謀反這種事,本就是見不得天光,見不得良心的,踏上這條船之後,我很久沒睡過踏實覺,有時恨不得趕緊起事,好過這一天天的折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林菁冷笑,這群人把李家當仇人,看來從韋胥嘴裏問不出當年真相,她垂下眼眸,心思一轉,最後一個問題脫口而出。

“第四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你可知道蘇國夫人?”

韋胥的臉上一片茫然,“蘇國夫人?沒聽說過,是封的皇室親眷?”他又恐怕林菁不滿,急忙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這種外放官跟宮裏不熟,要不我幫你打聽下?”

“不用了。接下來說說你的事,如果我救了你的命,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我自然聽林家主調遣,絕無二話,保證忠心。”

“你的忠心我敬謝不敏,只要你幫我做事就夠了,等過了年,把昆侖寨撤了,你可以安心繼續做你的甘州刺史,其他的事,我來解決。”

“如果你真的能解決,我定誓死追随。”韋胥甩了甩袖子,正色道,“昔日不知林家有這般後人,被連翼蒙蔽了眼,你若信我,我也有一計,可以讓我繼續為連翼做事,從裏面套出情報給你。”

韋胥剛才一味地表現弱勢,使得她差點忘了,這也是個玩弄心術的行家,一旦有翻身的可能,就會為自己謀奪更多的利益。

跟這樣的人合作,雖猶如與虎謀皮,卻完全可以信任對方的能力。

“說說看。”

窗外雪枝迎風輕擺,在這個陰謀與利益交換的夜晚,林菁渾然不覺地在韋胥的書房守過了歲,就這樣度過了元興十四年。

元興十五年,正月十五一過,甘州官府就批了官文,韋胥帶着幾名參軍和一群衙役,去了合黎山招安昆侖寨,信誓旦旦地保證邊境安全,定了老百姓的心,又分了 田,把這些因為物資匮乏而餓得紮脖的“山匪”感動得跪了一片,沒有人挑撥,也沒人刻意教唆的情況下,昆侖寨不攻自破,甚至還有一批操練得不錯的人,直接成 了邊防健兒,編進了裴景行的軍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過幾天,韋府的筵席走了水,不僅死了兩個下人,還有兩名來赴宴的參軍,韋胥本人也是被人從廢墟裏被扒拉出來的,只剩下半條命,一時處理不了公務,特意請了裴景行來幫忙坐鎮。

裴景行這粘人精肯定要帶着林菁,于是她帶上了林岚,一起住進了府衙。

當夜,就有人夜探閨房。

“我奉連将軍之命,特來拜見林家家主。”一個黑衣蒙面的男子站在屋頂,緩緩向林菁下跪。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林菁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柔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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