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狐精

根據劼因佗的歌謠, 合頭草生在合黎山腳下, 紅籬笆可能是記號, 為她指明接頭的地方。她沿着山腳走了一陣子,沒發現紅籬笆, 倒是聞到前面傳來了烤肉的香氣。

賀伊穿着漢人的衣服,他那一頭桀骜不馴的半長秀發規規矩矩地攏在了幞頭裏,身上是一件黑色大氅,腳蹬皮靴, 正在往羊腿上撒調味料。

溫暖的火堆、可口的食物和俊美的青年,同時出現在荒郊野外的感覺, 像是遇到了一只擇人待噬的男狐貍精。

她走了過去,坐在賀伊對面。

漢人的打扮十分提升顏值, 林菁敢肯定, 賀伊再好好收拾一下,就算放到審美挑剔的長安城,也能靠臉打出一片天地來。

賀伊從羊腿上割下一片肉放進嘴裏,擡手示意道:“來嘗嘗我的手藝。”

林菁一愣, 原來賀伊會說漢話,而且還是十分标準的長安官話。

她道了謝之後, 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 也從羊腿上割下一片肉,吃了起來。

賀伊還帶了兩袋酒囊, 扔給林菁一袋,自己則喝了一大口。

林菁還記得上次喝酒在霍九面前出的糗, 她自然不敢喝,只好捧着酒囊,斟詞酌句地道:“當初是我欺騙了葉護,心中也十分愧疚,但咱們各為其主,我為了甘州百姓,也是走投無路,葉護是大人有大量, 想必不會跟我這小人物計較,否則也不會在這料峭寒風中與我痛飲,來一場杯酒泯恩仇。”

賀伊往火堆裏添了一塊木柴,用手摩挲着下巴,挑眉看着林菁道:“你可真好意思說啊,利用我做成了這麽一件大事,拿了不少軍功,就這麽三言兩語的打發我了?就憑你昭軍間諜的身份,在我這兒就夠死一百次了。”

林菁剛想問“你是不是來報仇的”,但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靈,沒把這句能聊死天的話放出來,硬生生咽下去,轉而道:“其實葉護不用殺我,我也命不久矣,聽說東西突厥組成了一支軍隊準備襲擊甘州,甘州駐軍不算多,這一仗我已有以身殉國的準備。”

賀伊又覺得牙根癢癢,他冷笑道:“昭國死透了你大概都不會死,別來套我的話,我可什麽都不知道。你想死我不攔着,但咱們倆得把帳結清了,你給我說,為什麽我送你的鏡子會在劼因佗那兒?”

林菁:“……”沒想到劼因佗這麽廢物。

此時她內心戲非常足——如果我現在撒嬌賣癡能蒙混過去嗎?還是利用他喜歡我這一點來保全自己?要不就打死不承認說是丢了?可我畢竟有所求啊這樣好嗎?其實殺人滅口一不做二不休更輕松吧……

“我沒什麽錢,把鏡子當做給他的補償,送給劼因佗了。”她老老實實交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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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兵不厭詐,作為一個因為種種原因把說謊當家常便飯的人,林菁深知謊言的威力,在某些的環境下,小小的謊言也能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無法收拾,說謊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對敵的策略,所以在能不說謊的情況下,她不會将說謊當做逃避的手段。

賀伊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細心地翻轉了架子上的羊腿,說道:“我沒聽說漢人有過女人從軍,而且漢人保守,你一定受到許多非議,可你 還是忍受了下來,如果單純是為了你父親報仇,以你的功夫,去闖皇城也不成問題,為什麽要走上這條路?我想知道關于你的事,如果你的回答令我滿意,我會告訴 你,東西突厥的聯軍究竟有什麽目的。”

“你這樣……算不算出賣族人?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賀伊笑道:“正是因為告訴你這件事,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也沒有任何害處,所以才看你的表現,我的族人是鐵勒,是薛延陀,其他人的死活自有他們自己負責,跟我無關。”

林菁的身世也不是秘密,她知道賀伊想聽什麽,就将這些年生活的大概簡單扼要地解釋了一下。

在這個過程中,她突然發現,自己在賀伊面前竟然很放松,他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她甚至……對他做過很惡劣的事情,但她卻因為能将這一面顯露出來而覺得輕松。

她應該是不讨厭賀伊的。

不然為什麽還陪他玩這種游戲?早在賀伊用那支軍隊來要挾她的時候,她便确定了這支軍隊的目的一定是她本人,早已經可以甩手走人了。可她還是很有耐心地繼續坐了下來,也許是因為火光太溫暖,也許是她從很多細枝末節确定了賀伊喜歡她,因為這份感情,她的心柔軟了下來。

十六歲,尋常女兒情窦初開,甚至大多都已有了夫婿。可她卻在苦寒的邊關,絞盡腦汁地去想該怎樣打贏一場仗,就算她按照姑姑的叮囑保養自己的雙手,可它們 畢竟還是一雙屬于軍人的手,別的女子在洗手作羹湯的時候,她從死透的敵人腹部中取出箭镞,幫犧牲的戰友撿起他們的四肢,還有最重要的,殺人……

她不記得自己說到了哪兒,只見賀伊站了起來,他走到她身邊,一把将她拉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将她抱在懷裏道:“你這樣的女人天生該屬于草原,屬于最強壯的 勇士,跟我回薛延陀,我會幫你打下昭國,讓你用皇帝的腦袋做酒杯!到時候還管什麽仇什麽怨,我會給你的父親最尊貴的谥號,突厥人尊敬英雄,哪怕林遠靖是個 漢人……我什麽都不要了,我讓你做我唯一的可敦!”

世間有一種說法,叫作“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靠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大概就如賀伊所說的這樣,她有一張不錯的臉蛋,也夠聰明,這條路完全可行,有道是殊途同歸,對于只重視結果的人來說,沒差別。

“多謝葉護,可是我不喜歡,仇是要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自己很喜歡一種感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嗯?”

“憑着自己的雙手,一步步接近勝利的感覺。”她甚至也不着急脫離賀伊的懷抱,這樣的溫暖她為什麽不能享受?她伸出手放在賀伊的臉上,他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神色,忘記了自己剛剛被無情拒絕。

火堆發出哔哔啵啵的爆裂聲,夜晚的風雖然冷,卻很柔軟,雪地被映照出深橘色的光,讓她有一種即使身在寒地,也能在人心中汲取溫存的感覺。

她或許……從未這樣感性過。

林菁踮起腳尖,在賀伊的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

“還有,謝謝你喜歡我。”

她的唇是熱的,只輕觸一下,便足以點燃了賀伊的臉龐。

他舍不得撒手,将她抱得更緊,低下頭在她耳邊道:“拔延诃勒在這支軍隊裏,他像條瘋狗一樣,發誓要找到你,所有的攻擊都是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要保護好自己,就算你……你不要我,我也不願看到你受傷。”

奔馳幾個日夜不停,只身來到敵國邊境,歸根到底,也就這一句話想叮囑她。

本來還想多刁難刁難的,可看着她毫不在意地說着往事的樣子,就忍不住想保護她;本來還想要說服她跟他一起走,結果一個吻便潰不成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愛本就是這樣不公平。

林菁輕輕掙脫他的懷抱,準備好的手段也用不上,她轉眼就另有打算,對賀伊道:“薛延陀部在西突厥不受重視,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怎麽做?”

“西突厥的阿史那家族畢竟不如東突厥來得正宗,十箭之間矛盾重重,但利益所向是一致的,我只能讓他們狗咬狗,現在的薛延陀部在西突厥的地位不容樂觀,也無法回到東突厥,因為東突厥比西突厥還爛,暫時沒什麽好的辦法來解決。”

“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當可汗?”林菁輕飄飄地問道。

賀伊輕笑了一聲,道:“想過。”

“那就好,我真怕你沒什麽準備,你記住,當大昭與東突厥再次開戰的時候,就是你的機會。”

賀伊盯着她的雙眼:“大昭想扶持我?你從哪得到的消息?”

林菁将酒囊放回他手中,“現在不應該還不想,但到時候,他們會想的。”

薛延陀部之所以被針對,是因為薛延陀部無論在東突厥還是西突厥,都是最強大的部落,他們人多馬多,甚至自己還掌握了冶煉技術,金山腳下的礦也歸薛延陀所有,冬日的集市也讓薛延陀收入不少,很是令人眼紅。

他們遷來西突厥,就是因為東突厥的壓榨太過苛刻,但遲早有一天,西突厥也不會放過他們。

這樣的一股勢力,林菁想不出不拉攏的理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伊是有野心的,只要給出豐厚的條件,讓薛延陀部成為大昭的盟友,未來的那場戰争,誰贏還未可知。

回到了大營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但她很難入睡。

被拔延诃勒這樣的人咬住不放,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在進攻的時候玩聲東擊西的那一套,她根本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服其他地方調兵支援甘州。

賀伊帶來的情報太誘人了,如果能活捉拔延诃勒,東突厥的葉護……她低垂着眼眸,手指在沙土上比比劃劃,一個計劃漸漸成形。

裴景行聽她說完之後,像是不認識她一般說道:“東西突厥的聯軍會進攻甘州?如果你說不出是從哪得到的消息,我不會同意你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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