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騰雲
接下來的商議便很順利了, 沒人再質疑這張布防圖的真假, 攻打朔方城的計劃很快成形, 七軍調度,用了一整日勞軍, 大塊的肉料下鍋炖煮,稻米和黃粱飯都做得幹幹的,每個人都發了一個蒸餅,連戰馬也吃上了豆料, 高級将領的馬還有饴糖吃。
林菁混在左平身邊,吃得也不差, 因為要上戰場,她的親兵都趕了過來。
“明日我要打頭陣, 你們在城牆下方接應我。”
潘良有些擔憂地道:“首次攻城, 雙方士氣不相上下,将軍就算藝高人膽大,登上了城牆,身邊也沒有能夠幫扶的人, 太過兇險。”
林菁從來都不是能聽進去勸的人,因為在她做決定之前, 已經把來勸服之人所說的一切都考慮到了, 她溫言道:“戰場何處不是兇險之地,最大的軍功, 當然就在最危險的地方。”
軍功對所有當兵的人來說,便是長在懸崖上的花, 無論是誰想去摘,都要付出代價和辛勞。
她付不起額外的代價,只能去涉險。
在大昭再次與東突厥開戰的時候,她一定要爬到能獨當一面的程度,在別人麾下做事實在太麻煩,她要費很多口舌去說服別人,而且她的軍功會默認被主将拿走一半。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想帶更多的兵,一千人實在太少,她可是“多多益善”啊。
翌日,所有士兵用過了早飯,這一次打頭陣的士兵便被帶去了大營外誓師,七軍中,左、右廂軍全部出動,三萬人在各自主将的命令下組成不同的陣型,稍頃,營門大開,步兵推着十八輛巨大的雲梯出來。
這些雲梯實在太高了,僅僅是主梯部分就有六丈高,主梯之上還有折疊的副梯,巨大的木質骨架和結構注定了不可能有人擡得動,雲梯下方是三排車輪,用精鋼護 住了底盤,這種龐然大物是大昭近幾年研究出來的攻城利器,改造它的人正是林遠靖,在他征戰南北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衡量的作用。
只是近些年來大昭一直與游牧民族作戰,這種雲梯一直無用武之地。
據說大昭現存的雲梯一共有六十架,為了攻打朔方城和恒安鎮,幾乎把底牌都亮了出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緊跟在雲梯後方的是四輛高達四丈、寬兩丈、長三丈的攻城沖車,號“臨沖呂公車”,相傳是由姜太公呂望發明的攻城利器,用來攻打城池的四大主城門。
接下來是足足兩百輛投石車,這種投石車用的石頭重量能達到六十斤,被擊中的話,人馬俱碎!
……攻城八牛弩三百架,搭載用來張弦的絞車和弓箭的馬車便有六百多輛,後面還跟着拉石塊和飲用清水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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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攻打朔方城這等規模的攻城戰相比,當初在甘州時,拔延诃勒拿出來的攻城器械簡直就是小兒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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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菁第一次覺得自己泯然衆人之中,黑壓壓望不到頭的盔甲和馬槊長戟,騎兵護衛在陣列兩側,耳邊是戰車前行的轟鳴聲,馬蹄踐踏出的塵土将遠處巨大的城池模糊,僅僅是士兵走路發出的踏步聲,便足以驚動數裏外的飛鳥。
她有意讓自己感受軍陣中雷霆萬鈞的壓迫感,身體像是蘇醒後的野獸,一寸一寸,漸漸興奮了起來。
兵臨城下。
龐然如洪荒巨獸的朔方城屹立在北境最寶貴的水土之上,鮮血鑄就的蒸土城牆如精鋼般在陽光下泛着奪命的光澤。
統萬城從未被攻破,能打敗它的只有它的主人,而不是外來的力量。
面對大昭傾巢出動的恐怖攻城器械下,連正站在城牆上絲毫沒有恐懼之色。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來吧,讓他們感受一下朔方城的力量。”
申屠翰低聲道:“敵軍雲梯太多了,恐怕不妥。”
連正輕聲道:“雲梯再高,上來的人也得有命進城牆再說,讓那些人準備好,讓各城門主将就位,接下來,每隔半刻鐘,我要聽到九大城門實時的情報。”
連正坐鎮朔方城面對大昭的南城門。
沒有勸降,沒有戰書,兩個國家心知肚明,不死不休。
開戰!
沖車上前,士兵們高呼着口號撞擊城門。
投石車們開始運作起來,巨大的石塊砸在朔方城的城牆上,連一個淺印子都沒有留下。
需要絞車才能拉動的八牛弩連射八次,只有幾十根箭留下城牆上。
雲梯架起副梯,拿着大刀的押隊官壓着士兵往上爬。
可所有在弓箭、弩/箭、投石掩護下登上城樓的士兵全都被丢了下來。
左平将大部分雲梯都放在了南城門,前面沖上去的都是武藝高強的死士,為的就是帶領後面的人攻占城牆。
可惜對方的城牆上應該也有高手,死士變成了真正的“死士”,後面的人一個都沖不上去。
就在城牆久攻不下的時候,從大昭陣營中沖出幾騎。
林菁騎在火煉身上,她松了缰繩,手按在馬鞍上,先是将一只腳放在上面,然後是另一只腳,最後她慢慢從馬鞍上站起來,随着越來越接近城牆,她喝了一聲,從馬背上躍了起來,一只手攀在了離她最近的雲梯上方。
可她走的卻不是雲梯的路子,她只是借力從雲梯上跳到了距離不遠的踏蹶箭上。
從城牆上扔下來的是石頭幾乎是貼着她的肩膀落了下去。
左平和陸文許在軍隊後方坐鎮。
陸文許看見林菁攀登城牆這一幕,臉色微變,向左平詢問道:“這是林菁?她一個人登城牆,是想幹什麽?”
八牛弩射出的踏蹶箭的确可以供士兵攀登,但在攻城時,這是極其危險的行為,因為城樓上方會有弓手不斷用弩/箭射擊下面的敵人,而且還會投擲石塊。
左平只道:“請陸将軍靜觀其變。”
陸文許也是帶兵許多年的老将,他不可能被左平這樣糊弄過去,低聲道:“大家一起制定的攻城計劃中可沒有這一步驟,出了岔子,誰擔待得起!”
“我來承擔。”左平淡淡地道,從他這邊看來,林菁像是一只在城牆上游移的小蟲,可這小蟲旁邊是各種危機四伏的陷阱,她不知用怎樣靈巧的身法,将不斷向下射擊的箭矢和石塊躲避開來。
陸文許壓着怒氣道:“簡直胡鬧!你——我知道你心裏向着她,但你怎麽能任由她脫離計劃胡來!”
左平略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這不正是聖人想看到的嗎?”
是皇帝讓這個從不按理出牌的姑娘進了軍營,也是皇帝把他送到她身邊。
陸文許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所以就不該讓女子進軍營,她只會令軍心不穩,迷惑他人的雙眼。”
“陸将軍,莫要把話說得太早,你看,她快要接近垛堞了。”
林菁攀上了最後一根踏蹶箭,再往上,就沒有她能借力的地方了。
她看了看城牆下方。
攻城的士兵像是黑色的浪花,一層層拍打着城牆,高大的雲梯被垛堞口伸出的叉子晃動着,不斷有人從城牆上被扔下去,運氣不好還會砸死幾個人。
有的雲梯甚至着了火,下方的人正迅速地收梯子。
垛堞上面已經有人看到在攀登城牆的林菁,幾個眼疾手快的射手幾乎是壓着她的路線在射擊,旁邊還有石塊蓄勢待發。
她擡起頭,仿佛看到連正在城牆上方,蒙眼布遮住了他的目光。林菁知道,如果她真的阻攔了他的路,連正是會下手殺她的。
各自為了利益罷了,沒什麽可怕的。
只是攻城戰時候的城牆真的不好爬,比起那天夜裏,簡直難了數倍,她身上出了汗,衣服黏在背後,被風一吹,很冷。
已經到了這裏,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城牆,她是一定得上了。
林菁站在踏蹶箭上,幾道箭矢沖着她飛了過來,林菁雙手拔出腰間橫刀,将箭矢劈開,然後她腳下一墜,用盡全身力氣躍了起來。
她的腰肢在半空中不可思議地扭出弧度,像是被拉滿的弓弦,從踏蹶箭上彈了起來!
林菁聽到有人喊:“弩手!”
她知道橫刀在這種城牆上根本留不下印子,于是抽出腰間龍雀,刺在城牆上借力,再離開的時候躲過了八支弩/箭。
然而離城牆還是有一段距離。
幾個借力點都被弓箭鎖死了,她沒辦法,只能再次用橫刀借力,結果有箭矢射中了她的手臂。
這是林菁第一次中箭,她覺得骨頭一涼,緊接着便是爆炸開來的刺痛感,心裏便知道這箭尖是帶着鈎子的。
她心中迅速估算,如果以中箭為代價去登城牆,她至少還要中三箭,那麽到了城牆上,戰鬥力也會打折扣。
她咬了咬牙,再一次躍了起來。
沒有榮耀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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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能看到箭矢射了出來,準備用橫刀斬斷,至于漏下的箭矢,便用手肘去接下,卻沒想到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身後有箭矢破空的風聲。
就在騰挪的瞬間,她回身一看,離城牆最近的八牛弩旁邊,是匆匆趕來的左平,他的手放在絞架上還未離開。
太遠了,他們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可剎那間,心意已經傳遞了過來。
他說,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這一支由左平發射的踏蹶箭越過了她的頭頂,這支箭射程近,而且力量飽滿,一下子便釘在了離垛堞一丈之處。
林菁改變了身形,躲過了箭矢,用口咬住一只橫刀,空下來的手立刻抓住了這支箭!
肌肉再也承擔不了這樣緊張的飛躍,一直繃着的力終于洩了下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城牆上方箭矢不停,當林菁立在這支踏蹶箭上之時,擡頭再一看。
連正手持長弓,一支箭搭在指間,已對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