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密探
從小在長安南坊長大的姑娘, 剛及笄便經歷了從軍、退婚, 她脫下女兒裳, 從此穿上戎裝,進了全是男人的軍營。
林菁把內心包裹得太緊, 身上的铠甲太厚,肯主動碰觸他那一下,大約已是林菁外露內心情緒的極限了。
想要她完整地擁抱他,還需要時日, 可也因為經過了時間的醞釀,他之後得到的甘美, 必将更加豐盛。
他等得起。
霍九将野心和欲望重新藏在了眼底,關起了那呼之欲出的猛獸。
所以, 到了最後, 這條消息還是由林菁預定買下來。
換來的則是,若朔方城城破,林菁會保護貝提耶的財産不被士兵搜刮,而這一次幫忙, 也作為貝提耶向大昭投誠的一個信號。
畢竟是胡商,朔方城不能賺錢了, 當然要換一個地方了。
得到命令後, 霍九的人立刻行動了起來,貝提耶作為國公, 在朔方城可不是吃閑飯的,小到販夫走卒, 大到皇帝皇後身邊的伺候人,都有他的眼線。
林菁則按照左平所授的方法與城中的大昭密探聯絡上,為首的是一名年逾四旬的婦人,人稱袁娘子,燒得一手西北好菜,恰好在梁洛仁的府上做廚娘。
開德元年,她便領了密令,來到朔方城監察民生,開德二年,梁師都自立為王,袁娘子的任務一下子從安逸的監察變成了卧底,便再也沒離開過朔方城,暗地接收大昭千方百計送進來的密探,訓練他們,帶着這些人在城中潛伏下來,負責向大昭傳遞密報。
林菁在一間茶肆的密室中見到了袁娘子,這位婦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禮道:“開戰後,大家一直盼着朝廷能打勝仗,想方設法收集消息、破壞城內部署,只可惜收效甚微,現在林将軍,咱們自當全力配合,無有不從。”然後她便将開戰後,大家所做的事情一一向林菁彙報。
這十來個密探,還真的在城裏做了不少事,在很多人的想象裏,卧底在圍城時最該做的,當屬污染城中水源,但是他們人太少,之前的藥品儲存并不多,再加上開 戰後對藥材的管制極其嚴格,那點存貨下在水井裏,被稀釋之後基本沒翻起什麽浪花,想要毒翻一城人,起碼得有莊情那個等級的老手。
但這些密探還是很兢兢業業地搞破壞,比如堵井眼啊、放火啊、傳播不利言論啊、挑撥軍民關系啊……諸如此類,雖然成效甚微,但也為朔方城制造了一些日常麻煩。
林菁贊許道:“千裏之堤潰于蟻穴,大家都很努力,功成之日必定論功行賞。”
其中一名瘦小的漢子愁眉苦臉地道:“賞不敢要,讓俺回老家中不中?俺本來是帶着貨送消息的,才剛卸了貨要出城,就戒嚴封城了,林将軍,俺媳婦都快生了,俺想死他們了。”
其實在城裏做這些事,何嘗不是因為心中憋悶,城門緊鎖,城牆隔絕了他們與世外,這種高壓下,讓原本就不是城裏人的他們分外焦躁。
這些底層密從普通人中拔擢而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聽命于官府,素質跟那些做慣了大任務的密探沒法比,當然更比不上直屬皇帝的百騎司,尤其在封城之後,梁國特意針對各方密探來了一次大清洗,折了兩名有官職的密探,如今剩下的,都在官場外了。
他們帶給林菁的助力很有限,在霍九的密探們開始發威後,越發顯得寒碜。@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林菁覺得有用,底層才是謠言最容易發起的地方。
“大家稍安勿躁,仍按照你們之前的計劃行事,過幾日我便有安排,在此之前,不知袁娘子可否把我安排進梁府?”
“這沒問題!”袁娘子拍拍胸脯。
林菁扮作袁娘子同鄉家的閨女,進府頂了袁娘子身邊一個燒火丫頭的位置,她容貌太過紮眼,成了燒火丫頭之後,一張臉抹了爐灰,整天黑漆漆的,倒是也看不出原本模樣了。
在袁娘子的指點下,林菁很快摸透了梁府的情況。
梁洛仁的正妻很早便亡故了,現在主持中饋這位乃是繼室,他還另有三個妾侍。
梁洛仁子嗣不豐,只得亡妻所出的兩個郎君,都是一表人才,皆在朝中為官,大郎君還身居要職。
平日裏梁洛仁大多宿在書房,不僅正妻,連妾侍的院子都很少進,看上去很是清心寡欲。
他府中養着幾個門客,每日便是品茶賞花,夜裏便設宴歌舞取樂,請的人都是一些品級不高的官員,可林菁冷眼旁觀,這些官員都是三省六部出身,品級雖低,手裏卻攥着實權。
梁洛仁每隔三五日便要進一次皇宮,只要進皇宮,幾乎都要三更以後才會回府。
在林菁進梁府的第三天,恰好梁洛仁進宮,入夜之後,她便翻出了廚房。
官員們的書房都是府內守衛的重中之重,不僅有侍衛的崗哨和巡邏,還有隐匿起來的兩名暗衛。
正是如此嚴密的防守,才引起了林菁的興趣。
她從花園撈到一只野貓,躲過明哨,跳進了書房的院子,用貓引走了其中一名暗衛,指尖彈出一只輕飄飄的小蟲,趁另一名暗衛打噴嚏的瞬間,竄進了梁洛仁的書房。
進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找暗格和機關。
探過連正書房之後,她大約明白了,這些人表面上的書房只是一個擺設,真正的有用的東西都藏在更深處。
她手腳敏捷,很快便找到了機關,盛放卷軸的瓷缸有一根僞裝成書卷的木棍,用力推動之後,書房的後牆緩緩移動,露出後方黑漆漆的密室,她正想進去一探究竟,卻不想從裏面沖出一個人影,在月色之下露出一道白光,竟然還是帶着兵器!
林菁立刻見招拆招,她旋身躲過尖刀,掌劈敵人後頸。
對方反應奇快,頭不躲反而向下,腰身一轉,直擊她肋下!
林菁身輕如燕,足底一蹬,從他身上掠過,抽出龍雀去刺敵人咽喉。
那人用刀刃一擋,只聽一聲輕笑,低沉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師妹,不記得師兄了?”
“司奉齡!”林菁咬牙切齒的低吼道。
夜探朔方城被人暗算,醒來時候發現策劃一切的人正是自己師兄,那種悔恨、煎熬、失望、害怕的情緒至今仍不能忘,在拔延部險些受辱的情景歷歷在目,憤怒随着熱血沖上頭頂……林菁一開始還想留個活口審問,現在只想為師門清理門戶了。
司奉齡武功并不見長,林菁陡然發力,只用了兩招便制住了他。
在龍雀欲動之前,司奉齡開口道:“那枚骨片還好用嗎?”
林菁手臂肌肉繃緊,強行止住自己向着他脖子砍下去的沖動,“別以為提起這個我就會放過你!”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司奉齡不為所動,繼續道,“如果你能逃出來,我許你一件事,這樣我們便扯平了。”
“我不需要。”
“師妹,你殺不了我,連師父都會留我一命,你沒有殺我的權利。”他沒戴面具,傷疤嶙峋,笑得猙獰。
回到軍營後,林菁立刻想辦法聯絡師父,在臨走前,孟繼良只留下一個地址,有什麽事只能寄信到此處,再進行中轉,她不知道師父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信件,在不清楚師父态度的前提下,她就算再想下手,也不能真的殺了司奉齡。
林菁一拳打在司奉齡的臉上,“砰”的一聲。
“不準叫我師妹,你不配為人師兄!”
司奉齡的頭被打得偏到一邊,因為手被制住,他用舌頭在裏面頂了頂被揍的地方,輕輕嘶了一聲。
“松手吧,師妹。”他壓低了聲音,要命的勾人,“這樣貼在男人身上可不太好。”
林菁像是挨到了一條毒蛇,驟然站了起來。
司奉齡半坐着,伸手揉了揉下巴,他眼睛毒辣,一瞄林菁的身段,就知道她沒在拔延诃勒手上吃虧,這女人果然真正的狠角色,他好不容易把她送進了草原,反而又成全了她的一次威名。
真是……有趣極了。
林菁沒搭理他,她邁步朝密室走去。
“那裏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司奉齡道。
“哦?那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不難猜。”司奉齡靠在案幾上,借着月光,欣賞林菁清冷的美色,“朔方城被你兩戰耗去了許多元氣,但仍然很難從外面攻破,所以你必然會想從內部瓦解梁 國。你不去別的地方,偏偏來了梁洛仁的府上,那麽一定是知道了關于他的秘密,想要搜集證據,利用梁洛仁來對付梁師都,對不對?”
兩人同出一門,與她不同,司奉齡是孟繼良大浪淘沙裏得來的衣缽傳人,本就是人中龍鳳,在他面前,一切算計似乎都如同透明一般。
林菁心裏微微刺痛,她皺着眉道:“那又如何?”
“也不如何,你從霍九那裏知道的消息,應該就是他從我這裏買的那一條。”司奉齡哈哈一笑道,“梁維瑾不是梁師都的親生骨肉,不是嗎?”
林菁盯着司奉齡,眼前這位密探界的前輩,他不僅知道她與霍九有所接觸,甚至還與霍九有生意往來?
但随即一想,霍九手下密探無數,在司奉齡綁架她之前,有過交易應該很正常才對,而司奉齡能出現在梁府的密室中,想來也是有淵源的。
她立刻問道:“你與梁洛仁是什麽關系?”
“我是他的門客之一,哦,白天我還喝過你送來的櫻桃汁。”他從袖子中取出一張面具戴在臉上,赫然變成了一名白日裏高談闊論的儒生,在西北一帶小有名氣,居然是他的分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