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更新時間:2017-04-18 20:00:05 字數:5158
李傑生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抛出去,重摔在地,身體一陣劇烈疼痛,教他驀地張開眼。
天色陰暗得像是随時會降下大雨,空氣中彌漫着刺骨的冷意,他不禁皺起了眉,正疑惑時,卻聽到——
“你們瘋了嗎?!竟将皇上赈濟的銀錢糧物送到靖王府裏,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麽做會讓黃家和崔家兩族的人都跟着陪葬?愚蠢,荒唐!靖王與寧王争帝位,你們竟蠢得争着當人的棋子,害死自家人!”
他擡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官服的男人對着臉色蒼白的一男一女咆哮着,手則指着另一個男人,罵道:“趙義!這一切分明就是你策劃唆使,你從崔家得到不少,竟然還反咬崔家一□,崔家到底是哪裏對不起你了!”
“崔大人言重了,我從崔家得到不少,崔家也從我這兒得到不少,咱們不過在商言商罷了,再說這事我也不過是提了個頭,誰知道大人兩個庶弟就興沖沖的表示要參與,我倒想問問大人,這崔府到底是怎麽對待庶子的,才會導致你兩個庶弟寧可玉石倶焚也不放過崔家?”趙義笑得一臉得意,見崔子仁似要動手,懶懶地開口,“得了,大人可要搞清楚我的身分,我是寧王最倚重的左右手,要是大人肯求我,也許不至于抄家滅族,還有條生路。”
“我胚!我寧可死也不會求你這畜牲!”崔子仁朝他吐了口口水,“趙義,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
“你搞錯對象了吧,大人,真正的主謀是崔子信,他說你娘淹死他親娘,還百般欺淩糟蹋他,他恨不得黃氏一族皆滅,對不?崔子信。”
李傑生一愣,驚覺趙義的目光竟與自己對上。
怎麽回事?這不是夢境嗎?他不是一個旁觀者嗎?
“崔子信!”
正疑惑着,他已經被人一把揪起,被迫面對那張盛怒的臉,“你有恨有怨,可以沖着我和母親來,但你怎能讓全族人跟着陪葬?那是謀逆大罪,兩族人都逃不過,你可知道你身上将背負上百條的人命,那些人何其無辜!你要怎麽還、你要拿什麽還?崔子信,我不會放過你,我會化作惡鬼生生世世纏着你,要你血偾血償!”
不知為何,他莫名覺得心驚膽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在心底綻開,竄至四肢百骸,他不認得眼前的人,也不是什麽崔子信,而且他人明明應該在停車場,為什麽會跑到這裏?
思緒至此,眼前的畫面像是碎裂的玻璃般變得支離破碎,吓得他猛然驚醒,大口大口的呼吸,卻止不住身上的顫意和吊詭的惡寒感。
“二爺,你怎麽了?”
二爺?他看向正撫着他胸口的小手,側眼望去,驚見一名女子竟坦胸露乳,吓得他趕忙轉開眼,可偏偏另一頭也有兩三個赤裸的女子,正直往他身上貼來,而他身上……該死,他為什麽沒穿衣服?!
這是夢嗎?那為何這些女子的體溫如此真實……
“別碰我!”他揮開一雙雙不安分的小手。
“二爺怎麽了?”
“誰是二爺?”他粗聲問着。
“你啊,崔家的二爺,崔子信……二爺還醉着嗎?”
他呆住。崔子信?他夢境裏那個害死上百條人命的家夥……這是怎麽回事?這裏到底是哪裏,他……到底是誰?
***
秋初的風掃過濃密林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讓篩落一地的陽光閃動着金黃色的流光。
園子裏,桂花微吐芬芳,小巧的白色小花藏在枝葉裏,淡紫色的風鈴花倚在牆邊,一串串的随風搖曳。
她看着,嗅聞着,腦袋有些恍惚。
視野裏的花草全覆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花草泥土味,更不是陽光下或大雨後特有的氣味,而是一種沉澱在記憶裏的懷念,莫名教人內心激動,雙眼發燙。
環顧四周,‘冬乃顼不禁想,為什麽她會在這裏?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吃下了短短幾分鐘內就會讓人死去的氰化物,以為當她再次張眼時,迎接她的應該是未知的世界,豈料……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築确實挺有味道的,但絕對不是她想像中的死後世界。
這裏到底是哪裏?垂眼看着身上精致的粉桃色棉衫裙,彷佛走進了古代,教她怎麽也摸不着頭緒,她就坐在廊階上,看着這似曾相識的圔子。
過了好一會,有人從身後喚道:“宜冬,你這丫頭又偷跑來這兒打噸了不成?”
那笑罵嗓音輕脆帶着溫潤,明明是第一次聽見,不知道為什麽教她心頭猛地一顫。
“欸,我叫你呢,難不成你打直背脊都能睡?”
腳步聲接近,随即有人從背後輕拍了她的頭,然後來到她面前。
她的視線從下緩緩往上移動——女孩穿着一雙藕色的鞋子,同色長裙,淡黃色的短衫,腰間系着寶藍色的腰帶,還挂了只繡袋,她纖痩,不高,巴掌大的小臉有着秀麗的五官,笑意揚在唇邊,小臉神采奕奕的。
她不認識她,可是下一秒她卻哭了。
“怎、怎麽啦?誰欺負你了,跟姊姊說。”宜春見豆大的淚水從宜冬眼中滑落,登時被吓得慌了。
佟乃顼雙眼眨也不眨,淚水像是決堤般狂掉,她甚至朝眼前的人伸出了雙臂,想讨一個擁抱。
宜春見狀趕忙摟住她,細聲安慰着,“怎麽了,快跟姊姊說,咱們才好想對策呀。”
她無法說話,放任淚水痛快地流。
有一種人,雖是初次見面,可身上就是有種懷念的氣息,像是熟悉了好幾輩子的家人再相逢,一見了面,封印在靈魂裏的記憶突然變清晰,重逢的狂喜幾乎快将人給逼瘋。她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她哭得像個孩子,彷佛要将累積多時的痛苦自責、憤怒怨恨給一并傾洩出來。
“啊咧,怎麽哭成這樣,你……”宜春被她的哭聲給吓得不知所措。
“哎呀,這是怎麽了?”不遠處傳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
宜春看向廊道那一頭,趕忙朝正走來的宜夏和宜秋招手,“你們兩個可有瞧見人欺負咱們宜冬?”
“沒呀,方才不是夫人說乏了要歇會,讓宜冬到廚房盯着晚膳嗎?”宜夏趕忙拉着宜秋走過來。
“通常這時候宜冬都會到這兒發呆呀,咱們就是來找她的,難道說這期間發生什麽事了?”宜秋湊過來,輕撫着宜冬的頭,輕聲問:“妹子呀,說說,誰欺負你了,咱們跟夫人說去,絕對讓那人吃不完兜着走!”
她搖了搖頭,說不了話,只是緊抓着宜春不放,下一瞬,眼前一黑,她厥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她不禁想,如果眼前這一切是老天賞給她臨死前的禮物,那麽她會很甘願的在黃泉裏為她所犯的錯彌補百年千年。
乃珍……她唯一的妹妹,她真的沒想到兩人還能再見一面當佟乃顼再度張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所處的房間,便聽見有人噙笑說:“宜冬,你總算是醒了。”
她側眼望去,女孩有張圓臉,滿是讨喜的笑,她雖不認識,記憶當中卻有這個人,她試探性地喚道:“宜秋姊?”
“嗯?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點水?”宜秋随即起身替她倒來一杯水,“夫人讓人請了大夫來看診,大夫說許是近來秋老虎猛得很,才教你給悶暈了,夫人也派人去抓了幾帖藥,要你這幾日好生歇着,待你身子好了,得要好好謝謝夫人。”
她坐起身,接過了茶水,淺啜了口便問:“宜春呢?”
“你這丫頭,就只記得要找宜春。”宜秋撇撇嘴。
适巧進門的宜夏聞言,不禁低笑着,“可不是,宜冬向來和宜春最親的呀。”她端着木盤走到床邊,“既然醒了,那就吃點東西再把藥給喝了,說好了,我可不是宜春,讓你喝藥還給你備糖饴,待會就算苦你也得給我全喝完。”
直啾着宜夏那張看似冷漠的臉,可她知道宜夏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府裏只要有人請托,她就會東奔西跑地替人張羅,而宜秋雖有張娃娃臉,性情卻最是俠義,看不順的看不慣的,她是心直口快誰也擋不了。
而宜春是府裏的和事佬,手段最為圓滑玲珑,從不得罪人,也是夫人最倚重的大丫頭,在府裏的地位僅次于夫人的心腹陳婆子和管事娘子劉氏。
記憶,只要她肯想,就會從腦袋裏的每個角落跑出來,彙整出精密的資料。
這是怎麽回事?明明是不相識的人,她卻熟記關于她們的一切,彷佛腦袋裏承載了兩世的記憶,教她頭昏腦脹的。
“怎麽了,頭又疼了?趕緊吃點東西喝藥吧。”宜夏使了個眼神,讓宜秋搬了個矮幾往床邊擱,木盤一放便立刻逼她用膳。
她腦袋混沌地邊吃邊想,覺得老天給她的死前大禮也太大了些。很明顯的,她不是為了見乃珍最後一面而來,更準确的來說是宜春,宜春是乃珍的前世,雖然毫無根據,但她就是如此堅信,而她的前世便是宜冬。
可為何老天要她重回前世?就算人生要重來,也該是在今生,怎會跑到前世?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膳,一口氣喝完了湯藥,宜夏和宜秋被她豪氣的動作給吓着,宜秋忍不住調侃,“唉唷,我的好妹子病了一場竟然轉性子了,以往喝藥總要人家三催四請的,今兒個可大氣了。”
她睨了眼,噘了噘嘴,“我要是不大氣點,一會你們就會到宜春面前說我不知好歹,宜春又要數落我了。”
“哎呀,你病得可真好,一整個轉性了,早知如此,你就該早點生病。”宜夏忍不住道。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想知道宜冬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可偏偏她就是記得一清二楚,一言以蔽之,宜冬就是個被寵壞的小丫頭,比乃珍還不如的任性小丫頭。
真是太不像她了,她的前世怎會這麽任性?喔不,一生都還未走完,肯定是後頭遇到什麽事大徹大悟了……思及此,她頓了下,因為她的腦袋裏找不到今日以後的記憶。
這也太古怪了,她記得截至目前為止的所有事,卻沒有今日以後的記憶?是因為她半路被送到此嗎,抑或者是今日以後的記憶是有可能更動的,才會消失不見?
換句話說,她往後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後頭的歷史變動,難道這才是老天将她送到此的真正用意?
可是要改變什麽?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宜冬醒了,你們怎麽沒告訴我一聲?”門一開,宜春手裏拽着一個油紙包跑了進來,一見宜冬清醒,沒好氣地叨念着。
“你不是在夫人那兒嗎?總不好咱們四個都窩進房裏吧,再說宜冬也不是什麽大毛病,養個幾天就好,你這麽緊張幹麽?”宜秋反問。
“哈,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宜冬要喝藥了,趕着替她送糖饴,可惜啊,晚了一步,你要是再早一點,就能瞧見宜冬豪氣喝藥的模樣了。”宜夏打趣道,站起身好讓宜春可以坐到床邊。
“宜冬,你把藥喝下了?”宜春驚喜地瞥了眼木盤裏的空碗,坐到床邊輕摟住她,“哎呀,我的妹子真的長大了,喝藥都不需要糖饴了。”
宜冬雙頰微微發燙,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可偏偏在這裏,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接受寵愛好像是應該的。
“呋,都多大的人了,喝藥還要糖饴,就只有你才這般奢侈,只怕親妹子也不見得這般得你疼。”宜秋想說的是都是下人,哪有這般嬌貴,糖饴這種東西可是要花去她半月的月銀呢。
“吃味了?喏,都是妹子,來來來,大夥分着吃,我還得回夫人房裏,這兩日又風又雨的,夫人的腳疼得緊,我得趕緊回去替她揉揉腳。”将油紙包遞給了宜冬,她轉頭又吩咐着,“宜夏,宜冬得要養着,幾日不能輪值,下半夜就給你輪值了,你先去歇着吧。”
“知道了,你趕緊去,要是夫人找不到你可就不好了。”宜夏擺擺手。
宜春笑睨她一眼,回頭又摸摸宜冬的頭,“宜冬,要是哪兒又不舒服就跟宜秋說一聲,現在趕緊歇着。”
“知道。”說是這麽說,她的手卻像是有自我意志,拉住了宜春的袖角。
“哎呀,這是怎麽了,還撒嬌了呢。”宜秋湊在宜夏耳邊大聲說。
“知道、知道。”宜秋學着揪住宜夏的袖角還不住地搖擺着身子,将三歲娃執拗的模樣模仿個十足十。
宜冬很想放手,可偏偏自己真的像足了十五歲的嬌貴娃兒,手就是放不開,真是……丢臉啊。
“你們兩個玩鬧夠了。”宜春撇撇嘴,輕拍着宜冬的手,“不怕,姊的身形是不高,但天塌下來還有姊頂着,你盡管歇着,姊一會就回來,回來就立刻來看你。”
這下子,宜冬不放手都不成。
待宜春一走,她又被宜夏和宜秋給笑了一陣,她壓根不介意,橫豎失而複得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怎麽笑都可以。
當妹妹很好呀,可以被疼着寵着,可惜在今生,她這個姊姊當得不夠好,才會害她受盡欺淩……她腦袋突地閃過一道靈光,想起了學長說過的因果關系,難道在這一世裏只要改變什麽,就可以讓乃珍避開惡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