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屬于人的氣質在姑媱身上漸漸褪去。

她坐在那裏任由擺弄,眼神輕輕淡淡的沒有落在任何一處, 像是飄蕩的風, 像是缥缈的霧, 也像是孤鴻山的一個具現化的影子;灰色的道袍沉沉的壓在她細窄單薄的肩膀上, 像是人間的塵土終于紛紛揚揚的壓在了冷清白雪上,看着污濁又肮髒。

可姑媱的表情仍然幹淨, 雪是水, 泥是土,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雪化成的水仍然能回歸天空變成無法侵染的白色, 誰也污染不了的白色。

雨過天晴,萬物澄明。

導演季南星為了最大限度的延續這段高潮戲爆發出來的所有感情細節,當機立斷的決定以最快速度拍攝多年之後姑媱重新出現的那一場戲

先前的秦慕之入組已經拍了一部分劇情,但是因為檔期矛盾和劇情安排等等種種原因橫亘在那裏, 使得他雖然已經入組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還沒有見過楚其姝。

他背後的團隊比他更着急的等着這次“cp”重組,楚其姝網劇之後直接轉戰熒幕,《遺夢》票房雖然很高但是畢竟不是面向廣大觀衆的商業爽片, 倒是秦慕之一舉成名之後被連軸轉着安排了許多通告, 最大限度的維持了那部網劇帶給他的熱度。

秦慕之在很久之前很是有些無欲則剛的調調, 他就像個成績中上随波逐流的學生,若說一點也沒有想往上爬的野心那是假的, 但是大環境驅使之下秦慕之對做人上人的執念也并不是很大,最多也就是平日裏偶爾努努力, 閑暇時候暢想一下自己成為頂尖巨星的未來而已。

他在那部戲之後因為某些理由生出了無比極端的上進心,往上爬的法子不說是不計手段卻也差不多,很快就替換掉了原來的經紀人文海,公司給他換了一個更加手段淩厲的經紀人,連這部電影的試鏡邀請也是這位新的經紀人弄到手的。

團隊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借着電影和楚其姝的這股東風扶着秦慕之再進一步,前世今生的cp續緣搞不定,搞一搞擦邊球仍然能激起一發網友的熱度回溫還是可以的——這種不能多說充滿特別禁忌感的微妙暧昧反而更能觸到人的癢處,所以這一場戲,絕對是他們兩個的重頭戲。

秦慕之已經換好了衣服,而容安也換上了一身類似舞裙一樣的華麗衣服,工作人員前前後後的忙碌着,接下來只等着場務一打板子,所有人準備開拍。

秦慕之的經紀人連接下來的通稿要怎麽寫都想好了,臉色算不得激動,在這裏混的人若是連這點表情管理的本事都沒有那也沒必要繼續走下去了,他看着秦慕之飾演的青年溫渚和容安飾演的芙蓉女兩人相對,一個面沉如水一個笑意盈盈,彼此手中都握着他們的武器。

随着導演一聲開始,容安先動了一步。

“喂……”

芙蓉女的聲音聽起來總是軟綿綿的,她的衣服像是凡俗女子慣常穿的明豔舞裙,邊邊角角綴着金玉雕琢的鈴铛和小巧飾品,衣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她修長白皙的手腳和如蛇一樣柔軟無骨的腰肢,她擡着下巴睨着溫渚,妩媚的嬌滴。

“我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是想同你讨要一本書而已,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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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女像是要偎到他的身上去,只不過她手中拎着鞭子,而溫渚的手中也握着劍,青年的臉色不是嫌惡也并非畏懼的抵觸,他就只是單純地垂着眼睛,以一種冷冰冰的眼神打量着千嬌百媚的芙蓉女,那眼神又冷又兇,不比看着他自己的劍溫柔多少。

芙蓉女微微蹙着眉,雪白的牙齒壓着紅唇,聲音仍然是嬌滴滴的:“你這人,可真是軟硬不吃的不解風情。”

“我不需要解風情。”溫渚的眉眼冷清,與那孤鴻山經年不化的綿綿白雪一樣的固執,“你想要的是我母親的心法,若是你真的理直氣壯就該去自己找他,而不是拐彎抹角的來到我這裏,試圖從我下手,威脅我母親。”

“哎呀,小公子,你可真是讨厭、”

芙蓉女幽幽嘆口氣,手中的鞭子已經拎了起來,對上了溫渚。

“人間百相不過人皮白骨,紅顏美色轉瞬即逝,我是個俗人,不比你們修道之人看得透,這輩子執念的不過就是自己這一張還算不錯的美人皮,自然是要努力護着才是。”她擡起染着紅蔻丹的手慢條斯理地撫摸着自己如畫的面頰,幽幽嘆着氣:“我不過是想和你母親聊聊,你怎麽就這麽硬脾氣,見一面又不會讓你少塊肉。”

溫渚擡了擡眼皮:“好端端的,天下這麽大,你為何要偏偏纏着我母親?”

芙蓉花一樣美豔的女郎撫着唇嘻嘻一笑,聲音嬌嬌入耳:“自然是你娘生得漂亮呀。”

是的,她癡纏那女郎,就僅僅是因為這一個單純的理由而已。

人間情愛大多失了理智,源于色相和肉身,芙蓉女是發自內心的喜愛着姑媱的臉,這理由聽起來那麽的膚淺又蒼白,但是這就是事實,芙蓉女理直氣壯承認,多少人不願意點頭承認的事實。

說到底人就是一個皮囊裹着血肉骨頭捏成的造物,一切感情源于這一身的骨肉,也生于他人的骨肉,所有的感情最終的歸宿仍是要回歸肉身衍生的欲望,不過有的人自覺感情得以脫離了皮囊的束縛便顯得脫塵超俗,擺脫了身體的控制,單純講述感情的過程便能顯得自己清高又矜貴了——但是又有幾個人能真的做到脫胎換骨,徹底舍棄這一身血肉。

她咬着唇吃吃地笑,腰肢款款的姿态顯得風情又浪蕩,一雙風流桃花眼意圖勾出來的是人類最原初的欲望,這種截然陌生的氣質讓溫渚忍不住退避三舍的同時又有些詭異的好奇,她擰着身子站立,骨頭裏仿佛浸着花枝一樣的纖柔的軟弱。

溫渚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他見得最多的是劍,是雪,是孤鴻山的漆黑枯樹,是風卷起的白色雪霧,是母親伫立風中飄蕩的衣擺和長發;他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芙蓉女已經軟綿綿的湊了上來。

“小公子,你真可愛。”

芙蓉女咬着唇,神情癡癡的擡手試圖撫摸他的臉頰,嬌嬌的笑着。

“你說,我殺了你的話,你娘會不會來見我?”

溫渚瞳孔一縮!

他想閃躲,手臂卻已經被鞭子纏住了,如同攀附樹幹的菟絲子,柔柔弱弱的樣子,卻紮根入骨,吸食他的生命和血肉。

芙蓉女擡起手,按上了溫渚的胸口。

她會打穿他的心脈,但是又會留下一點氣讓他能夠茍延殘喘的活下去,孤鴻山的雪是不會被塵世的風沙污染的,但是這走下雪山的小公子身上卻沒有半分孤鴻山的冷氣,芙蓉女的臉上露出了委屈的不滿:她只不過是想見見那個人而已,怎麽就這麽不順利呢?

“我剝了你的皮放在山腳,她大抵也能來見我。”

溫渚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他像是沒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人握在手裏似的,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表情,青年的眼睛是那種很幹淨的冷,像是她,又不想是她,這個人還是幹淨的,因為還沒來得及污染。

于是他面前的這朵嬌媚染血的芙蓉花滿意了,也笑了,這才是那個人的孩子嘛。

她的愛情源于皮肉,源于美色,是世人眼中最膚淺的那一種,但是她就是樂意,高興,喜滋滋的滿足着自己的故事,哪怕這故事是用血寫的也沒關系。

反正芙蓉女就是靠血和骨肉開出來的芙蓉花,又怎麽會在乎養分多一點,少一點?

“你要利用我威脅我娘?”溫渚說着,反而将自己的頸子送到了對方的掌心:“那你殺了我快一點。”

“你乖。”芙蓉花鼓起嘴唇,像是情人撒嬌的呢喃軟語,“若要殺你,我自然不會放過,殺你的法子我這裏有的是,不差這一時片刻的。”

血染的芙蓉花伸手去觸碰他的後腦,故事中的芙蓉女是個血腥殘忍又極為漂亮的女人,喜歡将人制成傀儡,其中有一個很經典的動作就是去摸人的腦袋

劇本中只寫了芙蓉女将溫渚重傷,如何重傷的過程卻沒有詳細描寫。這兩人在這場戲裏沒有被安排武打戲全靠演員自由發揮,此刻容安擡手撫摸的這一個小動作和秦慕之緊跟着在瞬間轉換的幾個眼神,将兩人的立場展現的淋漓盡致。

容安伸出手,手腕卻被人握住了。

一縷雪白長發垂在她和溫渚之間,割裂了她的視線。

“呀。”這一聲屬于芙蓉女。

“……呀。”

這一聲屬于容安本人。

先前還氣場十足的女人此刻維持着一個扭曲的動作,骨肉僵滞,眼神怯怯。

“姑媱道長……”

芙蓉女仰着臉看着她,看着她雪白的頭發,修長的頸線,那雙映着世間一切,卻又留不住一切的眼睛。

她的愛源于溫暖的肉,此刻卻歸順在了這一片冷雪之中。

芙蓉花向前深情款款的偎依,那片雪色卻退後了半分,聲音清朗幹淨。

“姑娘想殺我兒子?”

芙蓉女幽幽嘆息,仍然仰着自己的臉:“什麽殺不殺的……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姑媱平靜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得芙蓉女心口怦怦直跳,一張臉早已飛上豔麗紅霞,美豔不可方物。

半晌,姑媱溫文一笑。

“……是嗎?”

——雪山周遭散去濃霧,光映在上面,比太陽更耀眼。

容安下意識捂住了胸口,心髒已經不屬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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