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着音樂劇排演的過程中,那邊的《歸朝歡》也終于殺青結束。

邀請名單送到楚其姝面前的那一刻, 她剛剛結束了一場《亞莉珊德拉》的演出。摘下假發的女人仍然梳着一頭利落的短發并沒有因為幾個月遠離鏡頭就蓄回原本的長發, 細碎汗珠打濕發梢, 發尾繞着卷貼在她蒼白的頸子上, 長時間高密度高強度的演出讓她僅剩的一點肉也跟着消失不見,雲舟站在她的背後看見兩片蝴蝶骨在楚其姝背後支棱着, 撐起一片被汗水浸濕的襯衫。

本來演員這個職業對身材的要求就無比刻薄到冷漠, 多出來的一兩寸在鏡頭下都像是胖了十幾斤一樣恐怖,所有人拼了命的試圖把自己塞進最小號的衣服裏;本來雲舟以為楚其姝從高精準度的鏡頭換到了視覺模糊的舞臺可以對自己稍稍好一些, 但是他一貫任性妄為的楚其姝離開了鏡頭之後回應給他的是日漸單薄的衣服和空蕩出一大圈的腰帶。

他看她在後臺一遍遍的練習, 在舞臺上穿着便裝彩排走位,舞臺燈光照射出她衣服下的剪影輪廓,常人慣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的楚其姝似乎也真的只剩下一副美人骨, 套着一身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色長裙,側着身子伶仃支翹在臺上。

雲舟看着他,在所有人都為了她的身體情況擔心不已的時候,只有他還能一如既往的笑出來。

所有人明裏暗裏指責他的不負責, 他的不通人性, 但是當這個男人看着楚其姝的眼睛, 他有忍不住又一次次的開始縱容她的任性妄為。

在楚其姝演了這麽多次的劇本之後,雲舟始終覺得, 自己是她最配合也距離最近的觀衆;音樂劇的返場會有演員和觀衆的互動,他就是唯一一個得到站在臺上近距離觀賞天才表演的幸運兒;她拉着自己的手站在自己的前面, 從繞床弄青梅的青澀年紀唱到如今風華絕代的成熟美人,音樂劇一場場的表演,雲舟看着她閑暇時光立在臺上,分明就是音樂裏被才華折磨得痛苦不堪卻又在開口歌唱的同一瞬間如癡如醉的亞莉珊德拉本人。

或者可以換一個說法。

她是被世界詛咒的那個可憐人,但也是這纏綿夢魇深處徘徊不散的詛咒本身。

所以當楚其姝放任自己被這份才能殺死的時候,只有一個人會為了這份悲劇的誕生鼓掌贊嘆。

……雲舟知道什麽是楚其姝想要的,他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瘋魔到極致的女人,把自己的人生本身也當做了一場盛大的表演,無論這一次的劇本是成功還是毀滅,迎接蒼白無人的謝幕還是絢麗到極致的盛開,她全都要自己一手掌握。

而他只是觀衆,是旁觀者,是影評人,無論在怎麽想要沉浸其中都要最理智客觀的做好自己應盡的義務,所以當楚其姝形銷骨立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折磨死的時候,唯獨他鼓掌喝彩,為了演員對這場大戲的認真專注的态度,也為了這個演員本身的存在。

男人克制的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她光輝燦爛的舞臺上,半分也不打算向後臺窺視。

所以當楚其姝接過那張紅毯的邀請,雲舟只是沉思片刻,便将決策權交給了楚其姝:“你去不去?”

“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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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垂着的腦袋半天才擡起來,楚其姝的眼睛被燈光長時間的照射呈現出一種朦胧而委屈的水光,像是揉碎的桃花汁水暈染在了她的眼尾,“好歹也是拍了那麽久的戲,就算為了姑媱這個還是要去的。”

看吧。

雲舟的嘴角揚起笑弧。

她的人生意義和正常人是不同的,與其說她是和鄭子衿一樣的入戲太深,不如說她從一開始就不是以常人的論調判斷自己的人生,對她來說,鏡像之中映出的影子才是她渴望的真實,鏡子外面的實體,不過是用來使鏡像成型的道具而已。

——楚其姝活在和他們截然相對立的世界裏。

那麽雲舟會否認她的意志、将她拉離她的世界麽?

他不會。

既然楚其姝覺得那是她的真實,那麽他就會跟着承認那是她的真實;雲舟樂得用自己早就破朽不堪的底線去無限制的包容楚其姝的為所欲為,她的意志的的确确可以淩駕一切,甚至是于她自己的軀體。

于是這男人用常人眼中無限趨近于惡意的恣肆愛憐包裹住楚其姝的任性,他看着她瘦到幾乎快要脫去所有女人特有的妩媚溫柔的線條,無論是中國水墨畫還是西方油畫裏那種有意無意凸顯出的屬于女性美麗特有的肉感在楚其姝的身上蕩然無存。

先前為了符合姑媱這個身份,楚其姝多多少少還是算得上環肥燕瘦裏的後者,清瘦歸清瘦,為了打戲骨架子上好歹還生着一層薄而有力的肌肉;只不過一場場的《亞莉珊德拉》好像在姑媱之後也跟着耗掉了她身上僅存的那點屬于人的煙火氣,女人的下颌線瘦得淩厲又兇狠,逐漸坐實了雲舟第一次見她短發帥氣莫辨雌雄的驚奇。

她無視了一堆的明星設計師的自我推薦,穿着銀灰色的西裝出席盛大的紅毯,領口敞開露出一截兒凹凸有致的鎖骨和頸線。雲舟不能和她一起出席紅毯只能遠遠地看着,于是在和舞臺相親相愛幾個月的年輕影後終于纡尊降貴的從黑色轎車裏探出一雙長腿,再一次的立在了紅毯上。

楚其姝仰着頭,從骨縫裏近乎施舍的擠出一點空餘的自我留給屬于真實的楚其姝,她細腰長腿窄肩長頸,一雙眼如水波橫蕩,脈脈流光。

——無數邀約前來的女明星總是忍不住頻頻将目光投向那邊的楚其姝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一個被導演盛贊擁有悲劇美的演員當然可以輕松駕馭不同程度的脆弱美,程安國也是這次紅毯的受邀成員之一,他在紅毯和記者的聚光燈下給了楚其姝一個恰到好處的擁抱,有些心疼的拍了拍她過分單薄的後背,一時間居然也不知道是該以一個長輩的角度勸誡她養好身體還是以一個導演的身份欣賞一番楚其姝淩駕于性別分類至上的病态美感。

“……太瘦了。”最終程安國還是忍不住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嘆息一聲:“就算女演員需要保證上鏡效果維持身材,但是你這也實在是瘦過頭了。”

“我不覺得呀。”

楚其姝若無其事的笑着,那雙在程安國的印象之中總是風情潋滟的眸子此刻仿佛蒙着一層朦胧憔郁的水霧,連帶着她眼中那種星星一樣的光彩也跟着被這一層霧擋住了。

“我接了一部新戲,”程導眼中的天才演員用一種低啞婉轉的奇特調子和自己說話:“您就當這是劇本要求就好了。”

她微微曲起一條腿撐着自己仿佛真的只剩下一副美人骨的身軀,柔白的頸子撐在支翹的領子裏面,,側着頭和程安國對話微笑,記者們的快門幾乎是無法控制的投向仍然站在紅毯上供人欣賞的那個裹着銀灰色西裝的精美藝術品,楚其姝的眼睛懶洋洋的從程安國的臉上挪向了紅毯欄杆之外緊緊簇擁在一起的人群,擡起手對着他們敷衍無比的晃了晃。

那點氣勢完全可以用纡尊降貴、恃寵而驕一類的詞兒來形容了,但是記者們偏偏真的格外偏愛配合這總是有自己脾氣的美人兒一點無關緊要的驕矜情緒;鏡頭閃光燈此起彼伏幾乎快要連成一片。

緊随其後的《歸朝歡》的其他部分演員們不約而同的看向楚其姝,她似乎比起在劇組裏的時候又換了個樣子,比起最初熟識的那種游刃有餘八面玲珑的潇灑坦蕩,亦或是屬于姑媱的那份不近人情的冷清孤高,此刻的楚其姝又是個截然不同的氣質。

原本踩着高跟鞋想要上去湊湊熱鬧的容安腳步一頓,愣在了那裏。

而已經一腳踏上臺階的楚其姝似有所覺,她回過頭瞧見了腳步緩下來的容安他們,本該可用病弱來形容的美人卻忽然露出一個秾麗冶豔的笑意,那笑在她嘴角一閃而逝,緊跟着留給他們的就只剩一個單薄細弱的後背剪影了。

顏雪青道心失守不敢再看楚其姝一眼,不然他若是出席此刻的場合定然能看出毫無顧忌放縱自己的楚其姝究竟有多麽糟糕:這就像是原本扣好瓶塞的香水瓶失手打碎在地板上,滿地晶瑩馥郁到足以使大腦疼痛的濃香液體混合着漂亮鋒利的玻璃碎片撒滿眼前可見的所有地面。

這只戲妖直接把這一次的紅毯當成了她最後一次盛大宴會前最隆重的登場儀式,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最後的華彩落幕。

她站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新戲的消息他們也已經知道一二,很老套的英雄與反派的故事,但是楚其姝好像是活像是為了一個純粹虛拟的角色就把自己直接扔進了地獄裏受烈火磋磨似的;她倒是乖乖的站在那兒了,怏怏的用最後的一點血肉支撐着這副骨架立在那裏,胸口起伏的呼吸都成了淩|虐靈魂的緩慢屠殺。

——于是站在角落裏的季南星,原本被他壓在心口角落裏那點陰沉的、濃郁的、揮散不去的恐懼感,再一次的翻滾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後一個劇本啦_(:з”∠)_~

原定的劇本內容進行了一些删改調整,所以昨天卡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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