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預防針

朱贏擡眸一看,果見長街那頭數十名侍衛簇擁着一輛三駕金漆馬車緩緩行來。出門帶侍衛不足為奇,但是帶三四十名這麽多,就有問題了。畢竟她這個王世子妃出門也不過帶區區八名而已。

“準備好武器。”朱贏吩咐淩霄。

這種坑人的事淩霄最願意幹,當即一陣風般去了。

“派個人去得意茶樓,若世子爺想過來就攔着,告訴他如有事我自會處理的。”

鳶尾答應着下樓。

不多時,那四十位侍衛來到千金笑門前,分成兩隊往千金笑門前一站,觀其陣勢,與當日朱贏糾集二十兵甲與龍臺府衙役對峙的情景頗為相似。

有幾臺裝飾或華麗或典雅的軟轎經過千金笑,轎簾掀了掀,又停也不停地走了。

一位頭戴帷帽的粉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馬車,袅袅婷婷地向千金笑的大門走來。

“這位姑娘,進店之前,請您先看店規。”淩霄攔在門前,用一根細竹竿敲了敲檐下的公示板。

“大膽!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麽人?還不速速讓開!”女子身旁一圓臉丫鬟杏眼圓睜地怒斥道。

淩霄瞥她一眼,道:“不管什麽人,想進千金笑,就得遵守千金笑的規矩。”

圓臉丫鬟還想說話,粉衣女子不悅了,道:“廢什麽話?”

圓臉丫鬟嘴一抿,一揮手,站在一旁的侍衛中立刻出來兩人,想上前來押淩霄。

淩霄早有準備,後退一步,道:“動手!”

原本侍立在大門兩側的崇善院侍衛立刻自腿邊水桶裏舀了兩瓢水,沖那兩個侍衛迎面潑去。

“啊!眼睛,我的眼睛!”兩名侍衛一位反應慢,被潑了個正着,另一位反應快些用手擋了一下,眼睛沒事,但不過須臾,胳膊上洇濕的皮膚也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因不知到底是什麽東西以致如此,兩人便不敢再上前。

“你竟敢與我們盛府的人動手?”圓臉丫鬟驚愕至極,反不知如何措辭。

“千金笑店規第二條,任何非千金笑守衛的男子都不得在千金笑大門以外方圓四丈的距離內逗留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千金笑店規第六條,任何人不得無故欺辱千金笑店內侍女,如有問題,可向店主投訴。千金笑店規第十二條,任何違反以上店規的客人,千金笑有權請她離開。這位姑娘,既然你是盛府的人,應當知曉這千金笑的主人是誰,未免落個挾私報複刻意尋釁的名頭,您還是請回吧。”淩霄不卑不亢道。

粉衣女子怒極反笑,捏緊了手帕道:“我還不信就因為我多帶了幾個侍衛,今天這門我就進不去了。”她掃一眼門前兩個千金笑的侍衛,雖然他們腳旁那兩桶水似乎有問題,但她有四十個侍衛,一哄而上,他潑也來不及。更何況即便真的動起手來,她覺得自己也是占理的,哪有店鋪剛開業就橫成這樣,不讓人帶侍衛?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大家女眷,誰出門不帶侍衛?

如是想着,她剛想命手下侍衛一哄而上,卻見千金笑門裏身形款款地出來一位頭戴帷帽的女子。

“盛姑娘,我的丫鬟已将道理都與你細說分明,姑娘不退反進,是想論理呢還是動手?”朱贏态度并不急躁,語氣也不沖,語調甚至還帶着三分慢條斯理的優雅,可不知為何聽在耳裏偏有種盛氣淩人的傲慢。

“論理又如何?動手又如何?”見正主出來了,盛歆培(粉衣女子)倒不急着動手了,她素聞王世子妃朱贏公主一張嘴極厲害,今日想親身領教一番。

“論理的話恕不奉陪,規矩寫出來了就是讓人遵守的,不是讓人論理的,再說我千金笑的規矩,也犯不着與盛姑娘論理。動手麽,悉聽尊便,反正便都砸了,也就這一間店鋪而已。盛家乃緬州世家望族,在新城的産業應該也不少吧?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日盛姑娘送我千金笑何等大禮,來日我好好奉還便是了。”朱贏悠悠道。

“你威脅我?”盛歆培咬牙。

“話我就是這樣說的,如何理解是盛姑娘自己的事。不過有句話我要提醒盛姑娘,做事情吶,不能只看眼前,偶爾,也要看看上面。”朱贏伸出一根細白手指指了指二樓。

盛歆培及衆侍衛仰頭一看,卻見二樓窗戶棱上放着七八只水桶,七八位侍女手拿水瓢,虎視眈眈地看着下面。

盛歆培帷帽下的臉頓時綠了。

“哦,忘了說了,這水中沒毒,不過沾到皮膚上會痛,淋到眼睛裏可能會瞎,若是淋到眼睛,趕緊回去用清水多沖幾次可能會好點。嗯,就這樣,盛姑娘若願意領教,請自便。”朱贏說完,轉身進門,還不忘提醒淩霄:“往裏面站點,若是不小心被淋到,我可不心疼你。”

淩霄敏捷地往大門前的雨檐下一跳,看着盛歆培等人笑得欠揍。

盛歆培轉過臉看看剛才被水潑到眼睛的那名侍衛,只見他兩眼紅腫淚流不止,睜都睜不開。

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一轉身道:“走!”

得意茶樓二樓,李延齡看着盛歆培一行在街旁衆人指指點點中灰溜溜地走了,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将心底那撮因看到朱贏受挑釁而燃起的火氣徹底澆滅,轉而看着盛道文笑意微微地問:“貴府小姐外出一向這麽大排場麽?”

盛道文自然看得出他笑不達眼底,遂歉意道:“我這一輩幾房中就她一個女兒,平時家裏難免嬌寵了些,讓王世子見笑了。”

李延齡正想說話,眼角餘光卻見朱贏出了千金笑,往茶樓來了,忙辭了盛道文,迎下樓去。

夫妻二人在街道上碰了面。

“夫君,到晌午了。”朱贏道。

“餓了?回府吃飯。”李延齡牽了她的手。

“可是我想在外面吃。”朱贏眼睛往前面某酒樓亂溜。

李延齡為難:“可是我并沒有帶得銀子。”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此時的李延齡果然看起來特別矬。

說得好像你有銀子可帶一般。朱贏腹诽着,偏首看了看他,今日他穿了一身朱贏為他設計的黑紅二色厚緞錦袍,腰束同色一尺多寬的硬面腰封,襯得肩寬腰窄四肢勁長,端的是一副好身材。

頭上戴了朱贏設計許琳琅打造的一頂鑲紅寶団蟒金冠,收斂三分張揚卻平添三分尊貴。

這樣一打扮,這男人還是頗有吃軟飯的資格的。

于是朱贏就以富婆牽着小狼狗的姿态牽着李延齡一般往前走一邊道:“今日我做東,改日再換你請。”

得意茶樓二樓,盛道文旁邊那位男子看着李延齡與朱贏夫妻二人的背影,問盛道文:“今日一談,不知盛爺有何收獲?”

盛道文仰頭喝盡杯中殘茶,道:“李延齡性格太過強硬,不好控制,如由他登位,緬州之動向誰也無法左右。而朱贏麽,如今看來也不是那甘于人下好相與的。此二人不足為謀。”

那人道:“那盛爺的意思是……”

“不足為謀卻又擋道之人,自然是除之而後快。”

朱贏與李延齡兩人來到離千金笑不遠的太和樓,剛點完菜,忽穆小峰匆匆來報:“三爺,王府那邊來報,說一名女子來王府找您,門子沒給通報,女子在王府後門外觸牆了。”

“什麽女子?”李延齡蹙眉問。

穆小峰道:“屬下亦不知,不過聽來報之人說那女子自稱是楊奇的妹子。”

“楊奇!”李延齡忽然動容,站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朱贏,遂回身道:“夫人你先在此用着,我回去看看。”

朱贏點頭,道:“夫君自便。”

李延齡疾步下樓,朱贏來到窗前,看着男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長街那頭,眼神閃了閃,叫來小二令将飯菜送去千金笑,自己便慢慢踱回店裏。

飯後,朱贏令淩霄留下看着店鋪,自己帶了鳶尾等人回到崇善院。

聽聞李延齡将那女子安頓在客院風荷居,朱贏便一路走了去。

還未進門便聽一女子哭哭啼啼道:“……三哥哥,嫂子本不讓來找你,可我實在沒法了。嫂子若是沒了,族中那些叔伯兄弟還不把我們骨頭都啃了?我雖是無所謂,可兩個侄子還那麽小,若是無親人照拂無産業傍身,如何過活?三哥哥,若給你添麻煩了,一切過錯都在我,你千萬別怨我嫂子,她已經病得那樣了……”

“三奶奶。”朱贏本來還想再聽一會兒壁角,恰一丫頭端了水盆出來,朝她行了個禮。

朱贏點點頭,走進門去,轉過屏風,不由瞳孔一縮。

李延齡坐在床沿上,而那頭上包着一圈白布的少女正拉着他的袖子!

兩人察覺朱贏進來,都轉過頭來。

“夫君。”朱贏笑盈盈上前。

“三哥哥,你、你成親了?”那少女看着十分驚訝,驚訝中又帶了幾分失落。

“嗯,這是你嫂子,朱贏。”李延齡見了朱贏,原本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伸過手來執了朱贏的手。朱贏便借機暗暗一使力,将他從床沿拽了起來。

李延齡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朱贏回他個威脅意味十足的眼風,模樣既嬌且嗔。李延齡愣了愣,狹長的眸子便似春日裏流金淌銀的小溪,歡快地泛出笑意來。

“這位姑娘傷勢如何?不要緊吧?”見男人還算識相,朱贏來到床邊,居高臨下看着床上的少女問。

“已叫府中大夫來診視過了,說是傷勢不算嚴重,休息幾天便無礙了。”李延齡道。

“那便好,回頭派兩個丫鬟來好生伺候着就是。”朱贏擡頭看向李延齡,問:“方才我聽這姑娘說她還有個重病的嫂子,不知夫君如何安排了?”

李延齡見她關切與他相關之事,心下更熨帖,柔聲道:“人正在客棧,已經派人去接了。這是我結義兄弟的妻小與親妹,煩請夫人好生安排則個。”

朱贏笑:“這院中旁的不多,多的是下人,您放心。夫君忙了這半晌,飯還不曾吃得一口吧?我已讓小廚房備下了,您先去用飯,也讓這位姑娘好生歇息一下。”

李延齡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回身對那少女道:“小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至于你嫂子與侄子那邊,我自會安排的,你不必擔心。”

少女點點頭,有些怯怯地看了眼美貌嬌豔的朱贏,小聲道:“有勞三哥和三嫂了。”

來到房外,朱贏借口要安排丫鬟來伺候這女子,讓李延齡先行一步,回頭對鳶尾道:“派兩個丫頭來好生伺候着,叮囑她們這可是三爺的貴客,絲毫怠慢不得。”

鳶尾心領神會,着手去安排了。

朱贏回到和光居時,李延齡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夫君,雖則這是在我們自己院中,但畢竟人多眼雜,以後還請夫君稍稍避嫌則個。”朱贏一邊親自拿了濕帕子給他擦手淨面一邊低垂着眸慢慢道。

“避嫌?”李延齡疑惑,“避什麽嫌?”

朱贏眉眼不擡道:“如我沒理解錯,那位姑娘與她嫂子和侄子怕是要在我們院中常住了吧?既如此,還請夫君不要再親自進房看她。她雖是夫君結義兄弟的妹子,與夫君亦是兄妹相稱,但畢竟不是親兄妹。便是親兄妹,妹妹這麽大了,兄長也要避嫌,不能随意進出妹妹閨房的。否則,若有閑言碎語流傳出去,你叫你那妹子将來怎麽嫁人?除非,夫君想将她永遠留在身邊。”

李延齡眉峰一凜,剛想說“我豈會有這等荒唐想法!”但看朱贏雖低眉順目,語氣卻怪怪的,倒像是吃醋的樣子,便起了逗弄之心,道:“她是我結義兄弟的妹子,若她願意,我便是照顧她一輩子,也無話說。”

朱贏轉身去盆架那挂帕子。

“怎麽?夫人生氣了?”李延齡促狹問道。

“夫君若要納妾,不問我便罷,若問我,我永遠是不同意的。”朱贏身也不回道。

李延齡雖不是真的想納妾,但朱贏這樣的态度和語氣卻使他感覺不快。他雖真的喜愛朱贏,但畢竟是王府公子,從小耳濡目染都是男尊女卑以夫為天,為夫的做什麽決定妻室就算心中不滿,也斷沒有這般硬邦邦說出來讓夫君不快的道理。

從成婚到現在,朱贏在他面前一向是溫柔可意的,如今卻這般态度,未免有恃寵而驕之嫌。他心中不快,便道:“我若執意要納,還偏要說與你知,你又如何?”

朱贏回過身來看着他,那清靈如月光卻又沉着如深湖的目光看得李延齡心中一顫。

“我曾說過,若你不喜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騙你。你若執意要納妾,我自是無計可施。但我要提前說與你知,只要你納妾,我對你,便再無心意。你自做你的王世子,我自做我的世子妃,你若願意相敬如賓,我也自會配合,你若連表面文章也不願意做,便各過各的。”朱贏道。

本是玩笑之語,沒想到卻讓她說出如此無情的一番話。李延齡雖從不曾有納妾的想法,卻也知不要說貴族男子,便是平民百姓,只要有餘力,納個妾還不是如吃飯喝茶一般的常事?憑什麽到了他這裏便好似天理不容一般?

幾乎一瞬間,他似乎又陷回了兒時那種痛苦的困惑——為什麽外面那些平頭百姓的母親對他們的兒子都百般疼愛無所不至?而他貴為王子卻偏得不到母親的關愛?

如今便成了為什麽外面那些平頭百姓的妻子都能體貼丈夫?而他貴為王子卻偏得不到妻子順從?

“你這是在威脅我?”李延齡咬牙切齒地瞪着朱贏,仿佛只要她答聲“是”,就會撲上去将她一口咬死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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