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運

太空梭按照星際飛行圖譜,準确的一一避開漂浮物,穿過隕石帶和小行星帶後,猛地一震,關閉了引擎,依靠慣性穿入大氣層,停靠入拉梅爾的軍事港口卡茲港。

從太空梭上步下棧橋的米格爾·海因提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張令他有些意外的臉——身穿淺綠色套裝的聯邦執政官、四十八歲的蕭夫人微笑着站在軍港的碼頭上,手中還抱着一束金黃的葵花。

一時間,梯舷上提督的腳步不易察覺地微微停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睛,随即暗暗用力握緊了一下欄杆扶手,臉上又恢複了平日慣有的淡然沉靜,不徐不緩地步下棧橋,對着道路兩邊列隊致敬的聯邦戰士們回以注目禮。

“海因提督,這次你代替費爾南多總督領兵支援銀河聯邦,在對手為斐迪亞斯少将的情況下依然完成任務返回——做的漂亮!”柯琳·蕭微笑着迎了上去,對年青将領這一次的表現加以贊賞,眼睛裏閃着慈愛和贊許的光芒,“孩子,你真不愧為我們太陽系的守護戰士!”

“過獎了,蕭夫人。”從女執政官手裏接過花束——象征着太陽與勝利的金葵花,海因禮節性的伸手擁抱了一下聯邦最高執政官,動作生硬,毫無熱情。

“費爾南多總督在派你出兵後才告訴我、這一次你的對手會是有‘帝國之星’稱號的斐迪亞斯少将,讓我一直都很擔心……”在擁抱的剎那,蕭夫人在海因提督耳邊低低說了一句,語聲顫抖,“上天保佑,你總算平安歸來了。”

“是嗎?讓您擔心了。”海因嘴角浮出一絲奇怪的笑意,目光卻冷冷地落在金葵花上,“放心,為了國父和您拼命守護的這個國家、我是不會輕易丢掉性命的……媽媽。”

——最後兩個字,是用極輕極輕、卻冷入骨髓的聲音随着呼吸一起在蕭夫人耳畔輕輕吐出,聽得年近半百的女執政官全身一震。

“請。”不等對方再說什麽,海因提督已經放開了她,結束了慣常的禮節,做了一個姿勢。兩人一起沿着道路向停機坪走去,蕭夫人臉色蒼白,下意識的随着他在士兵的列隊歡迎中走去,木然地對着士兵們的敬禮回以微笑。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陡然間,戰士中有嘹亮的口號響起,“為太陽而戰的勇士們萬歲~!”

一剎間,歡呼與口號如狂風暴雨般卷來。

“國母嗎?……哈。”陡然間,她聽見身邊的提督輕輕冷笑了一聲。

柯琳·蕭夫人忽然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來,臉色益發蒼白,笑容也僵硬了,只能生硬的對着那些狂熱的戰士招手回禮。

自從丈夫幾十年前刺殺了卡爾元帥後,成為蕭納德遺孀的她,一下子從一個普通女子被萬衆簇擁到了“國母”的地位——然而,這一切,真的是她所希望的麽?

當晚在總督府開完了小型的洗塵兼慶功會,不但太陽聯邦各位高層官員都到了,而且連近來身體不佳、抱病休養的安東尼·費爾南多總督都親自前來,為凱旋歸來的年輕提督頒發聯邦最高榮譽勳章——太陽勳章。從今天後,二十六歲的米格爾·海因提督便成為了第一位獲得過聯邦軍隊所有各級戰鬥勳章的軍人。

“米格爾,我為你自豪。”在為他戴上勳章時,女執政官的手微微顫抖,輕聲道,眼中閃着淚光——一瞬間,她驚喜的看見有同樣的表情閃過那個年輕人一貫冷漠淡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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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格爾……孩子……”一時間忘情,蕭夫人脫口而出,忘了壓低聲音。

周圍人的眼光都看了過來,坐在輪椅上端着紅酒的總督,臉色在剎那間也是蒼白。

“蕭夫人,您是國母,也是我們每一個戰士的母親。”面對着各種目光,提督不慌不忙的回答,彬彬有禮,彎下腰去吻了一下女執政官的手,“我願意畢生為您、為太陽而戰。”

他轉身,從臺上拿起一杯酒:“讓我們來為國母、為太陽幹一杯吧!”

“國父萬歲!國母萬歲!”在場的所有軍人與政府官員為方才那一番對話所動,紛紛舉杯,祝酒詞和歡呼在大廳裏紛飛,“永恒燃燒的太陽!”

蕭夫人執杯的手卻一直微微顫抖,她不敢再看此刻年青提督的表情,只是側過頭看着酒宴一角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費爾南多總督——隔着千萬人,雙鬓斑白的總督此刻也在看着她。

靜靜對望了一會兒,她終于低下頭去喝了一口香槟。

然而,喝在嘴裏,居然卻是刺骨的苦澀。

她不敢再看那個對她彬彬有禮、得體的無懈可擊,卻冷淡冰冷到骨髓裏面去的年輕人。在将這個孩子秘密遺棄在荒涼星球上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給他一個名字——米格爾·海因,是誰給了他這個陌生的名字?誰又賦予了他如今的人生?

安東尼,這是我們的罪……是我們犯下的罪啊!

******

他腳步踉跄地從總督府出來,喝得有些醉了——在米格爾·海因二十六年的人生裏,沾酒的次數不會超過個位數,而這樣喝到有幾分醉意的,則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國母,國母……哈哈。總督大人。

從那樣熱鬧喧嚣的大廳裏出來,也不叫勤務兵陪同,黑發的提督一個人有些腳步踉跄的沿着路走着,嘴角微微帶着莫名的笑,往門口的地上車走去。心裏有什麽在翻湧,仿佛要突破平日重重澆鑄起來的鋼鐵屏障,從胸臆中噴薄而出。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一出生就把我遺棄?

多年後,當我憑着自身力量登上舞臺,可以和你平視時,你為何還不敢看我的眼睛?在你的心裏,我到底算是什麽呢?是一個人,還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

有火在心中燃燒。那種不甘和憤怒,被遺棄的絕望和抗争,仿佛是地底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很多年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把它遺忘了。然而在這一刻,在沒有人看到的黑夜裏,年輕的、百戰百勝的提督抱着自己的肩膀,靠着陰暗的牆角喘息,漸漸顫抖得如一片凋零的枯葉。

是的,他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

他只為戰鬥而生的人,是人民眼裏的太陽之子和英雄戰士——除此之外。他什麽也不是。

“別把我關起來!求求你們,我不會惹麻煩的!別把我送回去!”黑暗裏不知道呆了多久,忽然聽到有地上車急馳過來的聲音,女子顫抖哀求的聲音劃破靜谧的夜:“我不要回普裏摩斯或者科培爾!求求你們……別把我關起來。我的花還放在家裏,我不回去澆水它們會死的!”

“快走!”然而,旁邊戰士的聲音卻是例行公事般的冷酷,催促。

“求求你們了……我不能扔下它們不管啊,”女子的聲音無助而絕望,苦苦哀求,“讓我呆在太陽聯邦吧!我無處可去……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自身都難保了,還管那些花花草草做什麽?”押解的士兵冷笑。

海因提督微微一震,直起身子,從黑暗裏走出,看到了那一隊聯邦士兵——整整一個小隊的士兵,押送着一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正在牽扯不清。

他蹙了蹙眉:“怎麽回事?”

“提督大人!”那一隊士兵立刻停住了腳步,敬禮。帶頭的隊長指了指那個女子:“報告,今天我們從拉梅爾的中國街找到了這位非法入境者——這位小姐的名字是黛絲·德·摩爾!根據銀河聯邦發過來的照會,這位小姐是他們通緝要求捉拿的人!我們正準備将她壓入女子監獄,擇日引渡回普裏摩斯。”

“不!求求你,不要把我趕回銀河聯邦!”聽到“引渡”兩個字,女子驚懼地叫了起來。

“黛絲·德·摩爾?”年輕提督有些思慮的擡起頭來,将地上車的車燈擰亮,讓雪亮的燈光照在那個女子臉上,細細打量。

這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性,相貌很平凡,有些腼腆局促,一見燈光,便下意識的擡起手擋住了臉,依稀只看見一頭紅發在夜風中飛揚。

“黛絲·德·摩爾?”再度重複了一遍,海因神色漸漸凝重,血液裏殘餘的一絲酒意都消失了。他過去托起女子的下巴,毫不客氣的将她的臉扭向燈光,對上了她慌亂不安的藍色眸子。

凝視了一瞬便判定了對方的身份,提督深色的眼睛裏有了某種驚訝的意味:“黛絲·德·摩爾?那個不久前背叛軍事帝國悔婚出逃的、斐迪亞斯少将——哦,不如今該稱為斐迪亞斯元帥了——的未婚妻?”

“放、放手。”紅發少女又羞窘又驚慌的将頭扭向一邊,因為這種冷酷粗暴的對待而湧出了淚水,“我現在……現在和比夏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請不要再說什麽未婚妻之類的話!”

“比夏?”海因提督放下了手,念了一遍那個軍事帝國帝國新元帥的名字,玩味地看着這個非法入境者,忽然退開了一步,吩咐士兵,“先把她壓到一類控制區,暫停引渡條款——我立刻去向總督大人和執政官禀告這件事,再決定如何處理。”

“是!”隊長敬禮,随即将紅發女子帶走。

“不,別把我關起來!”一路上,遠遠還聽到那個女子驚慌的呼聲,“我家裏……我家裏還有很多花木等着我去照顧。我不回去的話,它們會死的!”

是斐迪亞斯的未婚妻?看着那一隊士兵押着那個女子走開,海因提督眼前浮現出在立體影像中看到的那個俊美鋒利的金發青年——奇怪。斐迪亞斯那樣的人,未婚妻卻是這樣平凡而不起眼的女子?

米格爾·海因搖搖頭,轉身向依然尚未結束的酒會走去——雖然萬般不情願,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不得不和總督、執政官商議。

“這個女子的重要性還有待進一步确定。”費爾南多總督坐在輪椅上,聽取了提督的深夜急禀,沉吟着說了一句:“如今的軍事帝國新元首:比夏·馮·斐迪亞斯是憑着政變上臺執政的,聽說這幾個月裏面已經清洗和鎮壓了一大批人,包括身為岳父大人的奧萊托·德·摩爾上将——我不敢确認,眼前這個叫黛絲的女子,對他是否還有任何意義。”

“哦,不論親人朋友,一個個都鎮壓了,卻獨獨讓未婚妻逃了出來?”女執政官譏諷,“費爾南多,從這一點來看,我們還真不能輕易把這個紅頭發的女子送回給銀河聯邦那邊了。”

旁邊侍立的年輕提督微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這個叫黛絲的女子一開始的流亡目的地應該是普裏摩斯吧?為什麽她又跑到了太陽聯邦來?”總督皺了皺眉頭,濃密的眉毛猶如刀刻般整齊,“太奇怪了——難道銀聯那幫混蛋政客會拒絕摸到這張好牌麽?”

“據說,是因為摩爾小姐拒絕按銀聯政府的意思、在媒體上露面抨擊軍事帝國的政治體制,”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海因終于開口,說了自己剛從下屬手中得到的情報,“摩爾小姐堅持認為、她的出逃與政治問題無關,只是出于個人的原因,所以始終不願就軍事帝國的政治問題發表見解,更不願進行抨擊。”

“哦,是麽?”費爾南多總督喃喃,“倒是倔強呢。”

“是的。”海因提督頓了頓,補充:“由于她的不合作态度,流亡的銀聯政府軟禁了她——據說,還采取了一定程度的逼迫措施,但她沒有屈服。一周前,摩爾小姐再次從普裏摩斯星球出逃,進入我們聯邦區域。”

“呵呵……好天真的姑娘啊。”總督聽到這裏笑了起來,點起了一支雪茄,“連銀河聯邦的那幫老狐貍也奈何不了她麽?——如果不願成為政治棋子,那她為什麽出逃?如果不出逃,如今她可就是軍事帝國的第一夫人了。”

海因遲疑了一下,看了手中的資料,有些不确定的回答:“報告總督:雖然摩爾小姐一直拒絕透露出逃的真正原因,但是拒我們情報部門的調查,她這次離開軍事帝國、是因為要和一名叫做‘傑伊·肯德爾’的男子私奔。”

“什麽?私奔?”這回同時流露出驚訝的,卻是總督和執政官兩個人。兩名位高權重的中年人不約而同一齊從椅子靠背裏直起了身子,臉色忽然都有些複雜。

蕭夫人喃喃:“這就是所謂的‘私人原因’麽?”

“是的。”海因提督回答,“帶着摩爾小姐私奔的那個人,名叫傑伊·肯德爾,銀河軍事帝國物資配置部二課副處長,少校軍銜,35歲。在負責從獨領星球聯盟采購物資時,被懷疑有經濟問題和出賣帝國情報的嫌疑。”繼續念着資料,海因黑色的眸子裏也閃過了一絲驚訝的光。

“和這種人私奔……那個姑娘看來真的是太天真了。”女執政官輕輕吐了口氣,或許同為女性,眼裏居然有了一絲打抱不平的同情,“那個騙子呢?如今是在銀河聯邦,還是一起逃到了拉梅爾?”

海因看着資料,面無表情地念下去:“6月15日夜晚,在軍事帝國首都科培爾的庫爾特航空港口,肯特少校在意欲攜摩爾小姐出境時,被軍事帝國軍隊發現,斐迪亞斯少将下令将其就地處決。”

“就地處決?”蕭夫人抽了一口氣,“就是說,當着那個女孩子的面?——這是什麽樣的未婚夫啊!”

“嗯,他不愛她,所以無所顧忌吧。”費爾南多總督淡淡接了一句。

“未必,要知道現在為止,摩爾小姐的身份還是少将的未婚妻呢。”身為女性的執政官卻笑了笑,敏銳地回答,“如果真是毫無感情,那麽斐迪亞斯不會直到現在也沒有對外宣布解除這個有辱他聲名的婚約了。”

總督默默颔首,用力抽了一口雪茄,看向女執政官:“那麽,夫人,您看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個黛絲·德·摩爾小姐?遣返?關押?軟禁?”

蕭夫人的神色已經直截了當地說明了她對于這個流亡少女的态度。國母緩緩搖頭:“不,不能遣返——要她再回去普裏摩斯,做史托克議長那種黨棍的政治籌碼?不,我們得留着她——就和銀聯那邊說,我們始終沒有發現他們所要通緝的人而已。”

“我已經吩咐将她關入一類控制區,決不會讓她再次逃脫。”海因答複。

“別,海因,”然而國母再度搖頭,語氣溫和:“別這樣關着她——我們得表現得比銀河聯邦那些老狐貍更寬容些,否則她會第二次逃跑的。放了她,讓她和平民一樣的生活。我想,她本身應該是個無害的人。”

“是。”海因面無表情地鞠躬。

“只不過,海因,你要親自派人小心地監控她。”話鋒一轉,蕭夫人語氣冷漠,“她是重要的人質,必須牢牢的控制住,絕不可讓她出什麽意外。”

“是!”年輕提督領命,鞠躬退出。

密室內一個會談剛剛結束,而外面的酒會還在繼續着。海因拉開門走出去,滿耳的喧嚣和滿鼻的酒氣,他默不作聲的皺眉,穿過落地長窗走到了廊上。

外面的月下香正在開花,風吹過來,有淡淡的香味。

黑發的年輕提督有些疲倦的穿過那些人群,沿着長廊走着,忽然停下來摘了一簇花,沉吟着——剛才他沒有發表任何自己的建議,然而,他心裏已經有了偏向。原來那個女孩的來歷竟然是這樣,和他原先的猜測大相徑庭。

看來,斐迪亞斯那家夥運氣可不好,攤上了這樣一個不把他當一回事的未婚妻。

“提督,看不出你也喜歡花啊!”陡然間,耳邊有熱切直率的問話。他陡然吃了一驚,回頭看去。有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湊到了面前,微笑着看着平日裏一直不茍言笑的沉默提督,眼裏含着某種說不出的情愫。

“克勞迪娅上尉。”海因有些微的錯愕,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後恢複了慣常的淡漠有禮,點頭,“是按時來催促總督大人吃藥麽?”

“是啊,總督大人那麽拼命的工作,如果我不提醒、他壓根不會好好吃藥的。”

瑪嘉烈·克勞迪娅上尉是一個有着栗色頭發和紫羅蘭色眼睛的少女,直率而爽朗,三年前從太陽聯邦軍醫學院畢業後,因為學業的優秀直接被指派來聯邦中心服務。工作的出色、讓她在三年後已經成為費爾南多總督的随身醫士。

“別擔心,執政官大人會記得催他吃的。”海因驀然冷冷一笑,嘴角浮出了鋒銳而惡意的笑。這樣奇異的表情吓了克勞迪娅一跳,然而不等她說什麽,年輕的提督已經微微一躬身,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

監管所裏黑暗而沉寂,只有頭頂白色的燈在無聲明滅,發出滋滋的聲響。走道上每隔十分鐘會傳來皮靴聲,由遠及近,機械平板,那是太陽聯邦的士兵在巡邏。

黛絲靠着牆坐在冰冷合金床上,因為長時間的颠沛流離而困倦不堪,漸漸抱膝入睡。然而剛剛睡去,陡然卻聽到外面開門的聲音。看守的士兵紛紛起立,致敬——該來了什麽大人物吧?她正想着,軍靴的響聲忽然在她面前頓住:“您可以出去了,摩爾小姐。”

“啊?!”無比驚喜地,她驀然擡起頭,看見了那個高個子栗色頭發的年輕軍官。

那個半夜前下令将自己關押的軍官也正看向她,身上的酒氣已經消散了,目光變得節制而有禮,雖然毫無溫度,卻也不複初見時的粗暴無禮。

“你可以回家了,摩爾小姐。”他示意軍隊打開牢門。

“謝謝……謝謝!”她用力點頭表示謝意,不知說什麽才好,眼裏的淚水不争氣的滑落,“請你們不要把我引渡回銀河聯邦,可以麽?”

“這件事,需要執政官和總督召集內閣商議後才能最後決定。我目下還無法給小姐确切的答複。”那個年輕軍人回答,微微躬身,“我叫米格爾·海因,是太陽聯邦的提督——在小姐逗留在拉梅爾星球的中途,如果遇到什麽困難就請直接找我。我是你的臨時監護人。”

那個黑色眼睛的軍人淡然的說着。雖然是很親切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仿佛公文一般的平板,說完後,他對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來:“起來吧,我送你回住的地方去。”

看着面前戴着白手套的手,她微微有些猶豫。

“本來是要明天才過來釋放你的,不過今晚你不回去,那些花不澆水、說不定可要枯了。”耳邊,忽然聽到對方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從容而溫和,“所以,在下才冒昧地在那麽晚的時候還來打擾摩爾小姐。抱歉。”

她驚訝的擡起頭來,看着這個和比夏年紀相當的軍官——他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但那短短的一句話卻在瞬間扭轉了她對于這個人最初粗暴無禮的印象。

“走吧。”他微微俯下身來。

她順從的把手放入帶着白手套的手裏,被他輕松一把拉了起來。他随即松開了手,帶着她往外走,軍人的身姿筆直而挺拔,聲音平靜:“外面已經很晚了——摩爾小姐住在哪裏?我順路。”

黛絲怔了一怔,一時間沒有發覺那一句話裏的悖論,低聲回答:“我……我住在東區中國街的一家地下旅舍,所有東西都在那裏呢,希望沒有丢。”

“是麽?”那位年輕的軍官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外面寂靜無人的城市,“那可有點遠。半夜軌道交通也停開了——不如我送摩爾小姐回去吧。”

“啊……”她有些不安地低下頭,“那……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海因提督拉開車門,微微一欠身,“請摩爾小姐原諒我不久前的無禮就是了——我喝了一點酒,很是冒昧,抱歉。”

黛絲的臉微微紅了一紅,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海因提督坐入了車裏,發動引擎,也不再說話。黛絲坐在副駕駛座上,看着車頭上放着的一個小小擺設——那是一個“人”字形的嫩綠芽兒,被種植在固定的水晶小碗裏,随着車微微的左右搖擺,清新而生機勃勃。

她看到植物,心就忽然平靜下來,忽然噗哧笑了一聲。

“怎麽?”身邊的海因提督靜靜問,卻是目不斜視地看着前面的路。

“沒什麽。”黛絲紅了臉,低聲。于是對方也就不再問,地上車穿越了空無一人的城市,向着東方區急馳而去,速度迅疾、無聲無息。

摩爾小姐住在哪裏?我順路。

——等靜下心來才明白了這句話的悖逆,黛絲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了身邊的年輕軍官一眼:看來,她又遇到了一個好人呢……

黑發黑眸的提督眼神平靜,開口:“還要有段時間才能到東方區。摩爾小姐如果累了,就先閉目休息一下吧。我會帶你回家的。”

“嗯。”不知為什麽,她心裏陡然松懈了下來,如言将頭靠在車窗上,竟然止不住的漸漸睡去。流亡許久,身心俱疲,她是多麽渴望有一個地方可以接納她、讓她自由自在地生活。

我會帶你回家。

身邊這個素不相識的軍人這樣說着,毫無溫度的語聲裏,卻有着某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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