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短促地道,“我忘記你的鞋子沒有隔熱功能,根本無法接觸高溫的艙底。”

黛絲在他懷裏微微顫栗,下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脖子。要……要死在這裏了麽?她驚懼地想着,四顧,卻看不見任何東西。

“不要怕。”耳邊忽然傳來軍人低沉的聲音,那雙手如鋼鐵一樣回護着她,毫不動搖——那一瞬間,雖然置身于地獄般的烈火濃煙裏,她的心忽然間卻安定了下來。

他抱着她,憑着直覺判斷,往安全處口處摸索過去。四周都是濃煙和火光,整個機艙在劇烈地顫抖,不時發出爆炸聲,搖搖欲墜。

“提督!!”高空裏傳來同僚最後的焦急喊話,“快出來!要爆炸了!”

“閉上眼睛!”在火舌卷來的瞬間,海因提督忽然将她攔腰橫抱起來,朝着安全門飛奔出去,一把将她的頭摁入了懷裏,“抱住我!屏息!低頭!”

轟然的巨響中,火焰在一瞬間吞沒了機艙。在左右舷的兩個推進器發生爆炸的剎那,一個火球從艙內滾了出來,那竟是海因提督抱着懷裏昏迷的少女,從火海裏硬生生闖了出來!

“提督!”無數人發出了驚呼。

得救了……在呼吸到清新空氣的那一瞬間,她腦子裏閃過了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

******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到地上——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過于感性化的問題,以前向來不會到斐迪亞斯這樣的軍人心頭。然而此刻,在空無一人的旗艦指揮室內,看着空氣中懸浮着緩緩游移的那一點透明,新任的軍事帝國元帥恍惚間就想起了這個問題,然後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答案是永遠——如果他不打開“帝國之星”的重力平衡裝置的話。

然而,斥退了身側所有下屬,包括一直跟随他的副官肯特上校,剛剛将銀河軍事帝國軍政大權在手中穩穩接過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卻關閉了旗艦內的重力平衡裝置,一個人靜靜地呆在指揮室內,懸浮在艙裏。

外面是深邃靜谧的夜空,宇宙中銀河群星璀璨,室內,只有各類儀表運行的滴答聲。

他躺在磁力懸浮靠椅中,手肘支在扶手上,有些發怔的看着懸浮着的那一點透明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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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結束了……而且是完勝。他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看着手中握着的象征軍事帝國軍權的黃金長劍——戰神卡爾·狄士雷利元帥曾經握過的長劍。這把劍,是他叛逆而起、從叔父手中硬生生奪來的。

然而,手心握着權杖的他,為何流下了十多年未曾有過的淚水——難道那個向來對他嚴苛不滿的叔父之死、竟然能這樣的刺傷到他的內心?

宇宙歷37年9月21日清晨,政變後被少壯派軍人囚禁的帝國第二任元帥:埃德蒙·馮·斐迪亞斯被人發現在囚室內自殺身亡。

被囚禁後,為了防止老元帥出現意外,叛軍收走了他房間裏的一切金屬物品,哪怕是一個銀質的皮帶扣或者一個打火機。手邊沒有任何武器,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将軍卻瞞過了監守的士兵,從冰櫃裏取出冰塊,然後用磨成的鋒利冰刀、在浴室割破了自己的頸部動脈。外面看守的士兵等待了兩個多小時,卻不見老元帥沐浴完畢,等沖進去時,一腳踩上了滿地的血——

由于頸部動脈的高壓,血一直噴濺到了天花上。

馬格林·謝比夫中将不知道該如何将這樣的消息告訴比夏,連和比夏私交最好的尤利西斯·凱南少将也沉默着,和菲多拉俱樂部七劍客中其餘幾位軍官一起低下頭去喝着啤酒,說不出話來。

——雖然是一致下決心要将比夏擁立到最高位置上,也知道必然要為此付出血的代價,然而大家都從來沒有想過、比夏要真的付出在世唯一親人的生命的代價。

雖然比夏那樣冷漠的處置了舊政府的那批元老,将叔父監禁,然而身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老元帥不這樣寧死不屈的話、他一定将以天年終老。然而,這個身經百戰的老人,竟是寧死也不接受被親侄子背叛和擊敗的恥辱。

斐迪亞斯元帥在踏入監禁室洗浴間的剎那表情、永遠凝固在凱南的心裏。

那是極力壓抑而産生的深藏內斂、而悲痛徹骨的冷淡——這樣的神色,凱南直到三年後的普裏摩斯會戰中、才在元帥臉上見到第二次。

年輕的新一任帝國元帥顯然是動用了驚人的意志力、才讓面部的每一塊肌肉都聽從了自己的指揮,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痛楚。他從容不迫的吩咐相關部門将老元帥的屍體收斂,安排文化部門着手準備葬禮事宜,而且按照軍法處置了失職的看守軍隊。

沉吟了許久,他出其不意的下令,将同樣在監禁中的前總參謀長托羅斯基·科塔夫上将立即釋放,送其回故鄉萊爾星球終老,讓當地政府妥善安排。

一切都安排的有條不紊——最後,帝國元帥下令封鎖了這間囚室,而不動這裏的一切。甚至浴室裏的血跡,也不許擦去。凱南中将在一邊憂心忡忡,卻不知如何開口勸谏——他倒是寧可比夏痛哭大罵,一把火燒了這裏的一切來的幹脆。如果不爆發出來,只怕會侵蝕到內心吧?

他的擔心是沒錯的。如今,在外太空空無一人的旗艦指揮室內,登臨權力頂峰的年輕元帥,終于因了一個多月前那個老人的死、流下了淚水。

斐迪亞斯關掉了旗艦的重力平衡裝置,整個人懸浮在空中——然而心頭上那樣沉重的壓力卻絲毫未因此減輕,他有些發怔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淚滴,似乎至今還不相信那竟然會是從自己的眼裏滴落。

母親死于銀河戰争II爆發時的戰亂,而十四歲時他失去了作為帝國中将的父親:麥克維爾·馮·斐迪亞斯,如果不是叔父将他送入全帝國最好的狄士雷利軍校、全力培養他成為一名軍人的話,他這一生、只怕也不過是個庸庸碌碌的下層軍官或者平民吧?

埃德蒙……埃德蒙叔叔。他忽然忍不住對着空氣輕輕叫了一聲。

這個少年時的稱呼,自從他二十一歲從軍校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叫過。那以後,加入軍隊的他,和所有人一樣稱呼那個老人為“元帥閣下”,聲音嚴肅而刻板。

那滴懸浮着的淚水,因為他開口時呼出的氣流而微微游移。

将手放到黃金長劍的護锷上,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忽然間冷笑了起來——那就是代價麽?那就是他奪取到權杖所付出的代價!在他的手觸及權柄的時候,瞬忽間、就有其他一些東西離自己遠去了——叔父、科塔夫參謀長、摩爾将軍,還有……黛。

如今,還有什麽可以再失去了的麽?

“元帥閣下,一個人在指揮室裏發呆夠了麽?”在他出神的時候,忽然間,回路裏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幹練明亮,“別忘了現在您是這個龐大帝國的主宰了,留給私人的時間不要太長才好——這裏有三份緊急文件需要您簽署。”

“艾麗西亞,你真是個苛刻的秘書,”斐迪亞斯笑了,“比機器還冷酷。”

“是麽?”女秘書微笑,聲音甜美,“閣下,我們都不過是‘帝國’這臺龐大機器上的一部分而已——為了保持帝國的正常運轉,零件們是不可以休息的。”

斐迪亞斯元帥坐起了身,喃喃:“你說的也是。”

艾麗西娅·曼森小姐。如果沒有這一位原元帥私人秘書的暗示和支持、這一場軍事政變說不定會延後或者消弭吧?斐迪亞斯始終記得曼森小姐在全息回路裏面對自己發出的“動手”暗示,也就是這個暗示、讓他感覺到了時機不可再拖延,決然發動了政變。

所以,在政變結束後的清洗中,所有原先與老斐迪亞斯元帥有關的軍政人員都被處置,而艾麗西娅·曼森卻留任下來,而且被提拔為新元帥的機要秘書。雖然軍銜依舊是少校,但以她對帝國元帥的個人影響力來說、絲毫不在最靠近權力核心的七劍客之下!

斐迪亞斯元帥關閉了艙裏的重力系統,重新落回到了地面,打開門,對門外的女秘書道:“拿進來吧,艾麗西亞——今天又有幾噸的文件呢?”

美麗的女子抱着厚厚一疊文件走進來,微笑:“九十三份,我已經分輕重緩急歸類好了,估計元帥在今晚十二點前可以看完重要的那部分。剩下的可以明天再處理。”

“那好吧,”斐迪亞斯嘀咕着,回到了辦公桌前,“來吧,我又得象奴隸一樣的工作了。”

“沒關系,元帥,今天我會通宵陪伴您直到工作完成的。”艾麗西亞給他端上了一杯不加糖的濃咖啡,看着年輕的獨裁者埋首于文卷之中,眼神微微變化。

斐迪亞斯拿過筆,開始一份一份的看文件,随口說:“哦,不要咖啡,給我倒一杯紅酒吧。”

“處理公務時間不适合喝酒吧,閣下?”然而機要秘書沒有執行元帥的吩咐,回答。

“啊?”成為帝國元帥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命令被駁回,斐迪亞斯有些驚訝的擡起頭來,然而看到的卻是女秘書毫不退讓的眼神,他吐出一口氣,笑了,“好好,聽你的。那麽,還是給我一杯咖啡吧。”

頓了頓,英俊的元帥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含着笑意:“作為補償,能否請曼森小姐賞光、下班後陪我喝一杯紅酒?”

艾麗西娅笑了起來,雖然知道這位年輕軍人在成為帝國元帥之前就有風流的名聲,然而看到他此刻這樣随意的流露出對于女性的殷勤,還是覺得和原先坐在這個位置上的老元帥形象大相徑庭,不由失笑:“元帥,現在您是焦點人物,這種舉止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吧。”

短時間內、第二個被拒絕的要求。

二十七歲的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再次擡起頭來,仔細看了自己的機要秘書一眼,眼裏帶着欣賞和推許的光,然而臉上卻有誇張的受傷表情:“你損害了我的驕傲,曼森小姐!我代表兩百億的人民對您這樣無情舉動的發出譴責。”

“咖啡。”艾麗西娅·曼森笑着将冒着熱氣的咖啡放到桌上,打斷了元帥的話。

她心裏卻是默默嘆了一口氣——誰說這樣的邀請沒有吸引力呢?何況是從眼前如此出類拔萃的男子口中說出。如果不被這樣的強者風範和氣度吸引,她又如何會從一開始就做出站在這個青年軍官這一方的決定。

不過,無論如何,她必須要在他眼理保持一個有主見、有能力,被他尊敬的對等的模樣——而不是那些圍繞在他周圍,因為美貌而獲得他一時注意和寵愛的女子。

這一次,少壯派軍人如願的奪取了政權、她人生第一次壓的賭注算是贏了,贏得的是她以後的事業和宦途;而第二次,她壓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壓得重,所以,絕對不能輸;更急不得,必需要慢慢地一步步來。

她,艾麗西娅·曼森,本來就是一個有頭腦的女子,和黛絲那個傻丫頭完全不同。

然而此時的斐迪亞斯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文件上,戲谑的笑容完全從嘴角褪去,對于機密文件的批示一道接一道,對于另一些,則口述給一邊的機要秘書記錄:

“對于由此次權力不正常交替而造成的損失,政府負責全面賠償。對于其間失去生命的我方軍士,一律按照在戰争中殉職待遇對待,名字将刻上帝國烈士紀念碑。

“由于動蕩,今年帝國經濟将會出現一定程度影響,替我安排和獨立星球聯合會庫裏克會長的會晤,将就帝國以後從獨立星球引進物資事宜進行商洽。

“關于前一任政府決定的建造斯特拉薩要塞的計劃不變,繼續調集工程師和工兵,不間斷地修築——力争在兩年之內将其建成為帝國境內最大的軍事基地,讓其擔負起擊潰南方邊線流亡政府大本營的職責。

“授勳典禮事宜我看了一下,對于其中提交的新帝國将軍軍服款式不是很滿意——希望能以黑色為底色,少一些花哨的裝飾——對于軍人來說,唯一的裝飾只有勳章和绶帶。”

一條條指令有條不紊地從口中流出,伴随着翻動文件的唰唰聲,在工作的時候,這位年輕的掌權者完全沒有了日常生活中那般風流倜傥的貴公子習氣,決斷幹脆。

自從登上這個位置以來,斐迪亞斯元帥的确是夜以繼日如奴隸一樣的工作着,才保證了帝國從非正常的政權交替中平穩過渡。然而,令人吃驚的是那個年輕的軍官沒有任何管理龐大帝國的經驗,但是一坐到了這個位置上,居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超人的天賦,在最短時期內将動蕩不安的局面控制住,并且迅速安定了各個階層的民心。

這樣的男人居然還會慘遭未婚妻抛棄,實在是令人不可思議。

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斐迪亞斯元帥忽然停了下來,仔細地看着手裏的一份密封文件,遲疑了許久,忽然頭也不擡地問了一句什麽。艾麗西亞側首凝視着他,一時出神,沒有聽清楚,直到對方問了第二遍才驀然回過神來,臉色微微泛紅:“啊?怎麽了,閣下?”

“艾麗西亞,以後記住把這份文件歸到‘機密’和‘緊急’一欄,第一時間交給我。”斐迪亞斯元帥輕輕點着信封,低聲吩咐,“讓T&B直接對我負責這件事,不需要層層上報,以免耽誤了時間。”

“是的。”艾麗西亞看着那封被她歸入“非緊急”的文件,忽然吃了一驚。

——“The Report of D.D.M”。

這……應該是那個人名字的縮寫吧?黛絲·德·摩爾!

元帥,居然一直還挂念着那個私奔叛逃的未婚妻?

她吃驚地想着,忽然間明白過來:是的,即便是黛絲小姐流亡在外,即便是她與人私奔,背負了叛國的罪名,但至今為止元帥都并未宣布解除和她之間的婚約!也就是說,就算到了現在,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個叛逃的少女,依舊是帝國元帥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連T&B出動都沒有成功?”他低聲喃喃,眼裏掠過怒意,“海因,你是想和我作對到底麽?”

艾麗西亞的臉色有略微的蒼白,看着斐迪亞斯元帥緊蹙眉頭,認真地閱讀着關于這個未婚妻的秘密宗卷——那是帝國負責諜報的T&B部門呈上來的文件。

既便到了這樣的地步,元帥還是沒有放棄那個女人麽?

“原來,那丫頭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又從流亡政府逃到了太陽聯邦麽?”仿佛是喃喃自語,斐迪亞斯嘴角泛起莫測的表情,端着咖啡的手僵在了半空,許久沒有送到嘴邊,忽然嘆了一口氣,“真傻啊……承認自己是受迫害才流亡的政治犯又怎樣呢?”

看到此刻斐迪亞斯對着這份密報的表情,艾麗西娅卻倒抽了一口氣:沒有憎恨,沒有厭惡也沒有蔑視——帝國年輕的掌權者在看到未婚妻落魄他鄉的消息時,眼裏卻只有淡淡的苦笑和憐惜。

“還是回來吧。”嘆了口氣,斐迪亞斯将手中的咖啡送到嘴邊,喝了一口,臉上的神色卻是複雜的,“總比落到那些政客手裏、作為政治籌碼的好——那個笨丫頭,哪裏能應付這種事情啊。”

艾麗西娅看着元帥喝下苦澀的咖啡去,臉上露出的卻是平和的神色,金筆落到文書上,唰唰寫下了一行批示:“請求太陽聯邦方面遣返此人。若不允,以人質交換亦可。若再不可,則指示T&B設法秘密将其帶回。”

換句話說,是要不惜代價麽?——機要秘書的眼裏,隐秘的閃過了一線光芒。

******

同一時間,遙遠的拉梅爾星球上,太陽聯邦的最高長官也在說到那個名字。

“米格爾,恭喜你挫敗了這一次軍事帝國T&B劫持人質的陰謀。”私人會客廳內,費爾南多總督聽完了最近的展示彙報,凝視着面前的年輕下屬,誇獎了一句。

海因提督微微躬身,算是致謝,卻沒有回答。

頓了一頓,看着他手肘上的繃帶和臉上殘留的灼傷,總督眼神忽然變了:“不過,米格爾,這次實在是太危險了!只差一點點,你就灰飛煙滅!——呵,如果太陽之子不是為了國家和民族戰死在沙場上,而是為了一個女人葬身在爆炸的太空梭裏,你說,人民會有多失望?”

“費爾南多。”旁邊的蕭夫人咳嗽了幾聲,似乎想阻攔總督這樣不客氣的責問。

“……”海因提督沉默了一下,低聲,“我只是……”

“不必辯解。”費爾南多總督打斷了他的話,“米格爾,你是一個冷靜理智的人。你若決定為某事而不顧生命,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我不想聽。”

海因提督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纏滿紗布的雙手,沒有回答。

“是的,”費爾南多總督蹙起了眉,低聲:“我明白那個女人很重要,她提供給智囊團信息也很有用——但這種事沒必要讓你親自去做,我們有的是特工——但,太陽之子卻只有一個!”

“費爾南多!”蕭夫人低聲阻止。

“不,我還是要說,柯琳。我們都知道這種事如果處理不好,足可以毀掉一個人!”總督阻止了她,轉過頭去看着年輕下屬,聲音變得嚴厲無比,“米格爾!你是太陽聯邦最優秀的軍人,聯邦的安危、太陽系的存亡,都寄托在你的肩膀上!除了你,這個銀河裏已經沒有人能是斐迪亞斯元帥的對手了!”

聽到那個名字,海因提督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一些,卻咬緊了嘴唇沉默。

費爾南多總督厲聲:“要記住你是太陽之子,米格爾!是為了戰鬥而生,為了守護太陽而戰——你不是為了身為一個普通男人而生,也不可以為了一個女人而死。”

海因提督的嘴角動了一下,眼神漸漸也犀利起來。

“還有,”仿佛是說的有些累了,總督放緩了語氣,擡頭看着自己的下屬,低聲,“米格爾,我在這裏提醒你,別忘了她的身份——要知道,她至今還是帝國元帥的未婚妻!”

最後那一句話就像是一顆子彈穿過了身體,海因提督的臉色忽然死一樣的白。

沉默了片刻,也沒有回答什麽,只是默默一躬身,便返身走了出去。

“米格爾!”蕭夫人在身後喊。

“我想,你們沒有資格管我私人的事情——我會選擇自己生和死的意義。”海因提督在門口忽然停下,回頭看着房間內兩位老人,聲音冷淡,“至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心裏很清楚——起碼,比當年的兩位要清楚!”

蕭夫人和費爾南多總督的臉色忽然蒼白,下意識對視了一眼,然後無言沉默。

“告退。”海因提督默默擡手碰了碰帽子,悄無聲息離開。

******

外面已經是深夜。走在官邸外的林蔭大道上,海因提督忽然擡起頭看了一眼星空。

漆黑的天幕上,無數星星在閃耀,每一顆的光芒都是那麽寒冷,仿佛是一盤鑽石,璀璨卻毫無溫度——在那些星星上,生活着無數的人類,也存在着綿延數十年的戰争。

那是血色的鑽石,鑲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哪一顆又是他的故鄉呢?

米格爾,你是太陽之子。你生下來就失去了父母,你為了戰鬥而生,為了守護太陽而戰。你不是為了身為一個普通男人而生,也不可以為了一個女人而死——所謂的家庭、伴侶、婚姻,這些都不屬于你,你永遠只是一個孤獨的戰士。

海因提督豎起風衣的領子,拒絕了勤務兵的陪同,也沒有坐上配備的車,就這樣沿着空無一人的林蔭大道慢慢走了下去,不時的擡頭看天,黑色的眼睛裏有着莫測的神色,不知道是在想着什麽,隐約有碎鑽一樣冷澈的光芒。

T&B已經開始行動了,那證明軍事帝國已經鎖定目标,查到了黛絲·德·摩爾小姐的下落。以斐迪亞斯那個家夥的脾氣,如果他看中了某個東西,不非得手是不會罷休的。

看來,把她留在東方區也已經不再安全。

海因提督的手默默握緊——或許,真的是到時候了。不能再遲疑或者留戀了。既然如此,下個月起,就把她送離拉梅爾星球,去往克裏特星球吧。

身為帝國三大元帥之一的摩爾老将軍的女兒,黛絲小姐卻仿佛完全不适合生在這樣一個動蕩年代,更不适合生下來就被附加了無形的政治地位,牽扯到各種複雜的軍政關系裏。無論是拉梅爾還是科培爾,那些權力的中樞都不是她所應該在的地方。

她只适合在偏遠的和平的星球上安靜地生活——比如克裏特。在那個綠樹蔥茏、繁花盛開的星球上,她可以如一只鳥兒一樣飛翔,暫時的忘記那些沒有蔓延過來的戰火。

那,也是他在職權範圍內所能為她做的最大回護。

無需交待什麽,就這樣沉默着告別吧。

宇宙浩瀚,戰火烈烈。這個紅發少女之于他,不過是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罷了。他終将無法成為她的守護者,就如他終将無法留住花園裏那短暫的平靜溫馨——因為他是太陽之子,為了戰鬥而活,不是為了身為一個普通男人而生,自然也不可以為了一個女人而死。

******

三月是拉梅爾星球最好的時節,天空透出如洗的碧色,街道兩邊到處開滿白色的木蘭花,風一吹,如玉樹般微微搖晃。

然而作為太陽聯邦最高首府的拉梅爾聯邦中心裏,卻到處彌漫着沉重緊張的氣氛。

安東尼·費爾南多總督病勢驟然加重的消息如同鉛塊一樣,壓在所有聯邦中心上下層官員的心裏——雖然已經由號稱銀河系裏醫術第一的穆勒博士組建了緊急醫療隊伍,日夜不休的監護和搶救,但是傳出來的消息依然不容樂觀。柯琳·蕭執政官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出現在辦公室,政務委托給副手處理。

聯邦四位提督中,除了此刻被委派前往銀河聯邦的密斯·馬希爾以外,其餘在太陽聯邦境內的三位提督都被召回了拉梅爾,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三月二十一日黃昏,所有人才看到搶救室的門打開,一身白色套裝的女執政官終于走了出來——然而卻是被作為看護的瑪嘉烈·克勞迪亞上尉攙扶着出來的。不過只是三天兩夜,蕭夫人卻似老了十歲,皺紋如同藤蔓般攀爬上了她的額頭,眼眶深陷,黑色發間驀然灑落霜雪無數。

守候在外面多時的三位提督同時起身,米格爾·海因看到出來的國母此刻的神情,身子微微向前傾了一下,然而終究沒有一句話從他緊抿的薄唇中吐出。

“各位,總督大人過世了。”

蕭夫人所有的力氣,仿佛只夠支撐着她說出這樣的短短一句話來。

黑夜裏的敲門聲是分外清晰的。

中國街裏向來有早睡的傳統,不到午夜,整條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街燈孤寂的亮着,路燈下,銀色的肩章發出金屬冷銳的光。

“誰呀?”院子裏傳來一個細細的聲音,有些警覺,摁亮了庭院裏的燈。

“摩爾小姐。”外面的人将手按在門上,說了一句,語音裏透出疲倦。

“提督大人?”裏面的聲音立刻解除了那一絲警戒,帶着驚訝傳了出來,“是您來了?有什麽緊急的事麽?”

門開了,庭院柔和的人造光灑落下來,紅發少女的輪廓泛出淡淡的金色柔光。黛絲·德·摩爾看着深夜來訪的聯邦提督,眼睛裏帶着意外——海因提督已經将近一個月沒有來到中國街了,她心裏還疑慮過。沒想到這次他的猝然來訪,卻是在這樣的時候。

然而提督沒有說話,只是先進了門,反手阖上,順勢靠在門上,沉默了良久,只說出了一句話:“總督去世了。”

“費爾南多總督麽?”黛絲吃了一驚,此刻庭院裏的光線下,她才看見此刻海因提督的臉色,那樣的眼神忽然讓她說不出話來,遲疑了片刻,并不了解內情如何的她只好讷讷開口:“提督,要不要進去先喝杯咖啡?”

“你不用理我,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一下。實在沒別的地方可去。”然而黑眸的提督低下了頭,将臉埋在手掌中,“等一下我還有事跟你說。”

“嗯。好的。”拘謹的紅發少女不知道說什麽樣的話才能适合目前的局面,遲疑了半天,最後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三個字。看着提督在紫藤花架下頹然坐下,将雙手插入咖啡色的頭發中,埋下臉去不說一句話,黛絲想了想,還是默不作聲的退回到了房間裏,讓海因提督一個人留在院子中。

滿園青翠的飛燕草中,年輕軍人的身形猶如雕塑,沉默中表達出無聲的痛苦。

海因提督……和比夏是兩種人啊。這個黑眼睛的聯邦提督,似乎一直都帶着無形的重壓而生活、戰鬥,雖然看起來堅定,內心裏卻有任何人也無法了解的陰影吧?而比夏……那樣驕傲、飛揚的比夏,連消沉的時候都少有呢。

如今已經把帝國權杖握到了手心的他,又不知是什麽樣的意氣飛揚。

獨自走回房間,默默收拾準備着紅發少女,卻也是心緒起伏。将小松餅從烤爐裏拿出的時候,忽然間,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睛——有時候,她會希望自己不是姓摩爾,不是帝國上将的女兒,而只有一個和她外貌性格相配的平凡的出身,她身邊的人都能夠平凡一些,不要有太大的權力、太大的野心,不被卷入權勢争奪的漩渦中,過着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

那樣,她才能夠安心。

然而,卻正是由于她違反現有的規則,選擇了相對平凡的傑伊·肯德爾,反而讓她本來可能平淡普通的一生波瀾驟起。

在将小松餅烘烤好放入托盤後,她聽到了門外有禮的敲門聲。

是那個人已經恢複過來了麽?黛絲微微笑了一下,走過去拉開了門。

“其實過來,是要詢問摩爾小姐你的意見:你本人是否有意返回軍事帝國?”花架下,燈影婆娑,對座提督的臉藏在陰影裏,消弭了一切可見的情緒變動,海因的聲音已經恢複到了平日的淡漠簡練,問對面的女子。

“回科培爾?”吃了一驚,黛絲擡頭看提督,然而什麽都看不清楚。

“今日下午接到軍事帝國方面發來的照會,斐迪亞斯元帥向我方請求遣返摩爾小姐,并提出了交換人質的提議。”米格爾·海因提督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是基于太陽聯邦已經答允了收留摩爾小姐,所以此事将以小姐你的決定為先決條件。”

“交換人質?”聽到這種用詞,脫口的冷笑從向來溫和的紅發女子嘴邊溢出,“比夏還真是說的直接啊……國內大局已定,是要清算舊帳了麽?”

“摩爾小姐,你只需要對我說明你是否願意。”仿佛沒有聽黛絲諷刺的話語,聯邦提督聲音幹脆決斷。

黛絲将手中的松餅放下,再度擡頭,凝視着坐在黑暗中的提督:“海因閣下,如果我說我不願意,是否太陽聯邦就會保護我這個‘人質’?”

“是。”海因的回答來得迅速而直接,臉依然藏在斑駁的樹影中,太陽聯邦最負盛名的年輕提督聲音平靜堅決,“如果摩爾小姐本身不願意返回,我方将堅決維護你的本人意志,立刻拒絕帝國方面的要求,并且不惜代價保護摩爾小姐在聯邦內的安全——所有軍隊、包括我本人在內,都可以為此而戰。”

“啊……”或許是在流亡中,受到了太多利用和計算,對于這樣的回答紅發少女顯然有些意外,黛絲低下了頭,嘴角忽然流露出不自禁的感激的微笑,“提督閣下,多謝您。”

“那麽,摩爾小姐的決定是什麽?去,還是留?”海因繼續問。

然而黛絲忽然笑起來了,帶着淺淺雀斑的臉上有說不出的無畏光芒:“請提督按照最有利于你們這一方的做法來處理我吧!我把決定權交回到您手裏了。”

看不見海因的臉,然而他放在桌子旁的手卻是不易覺察的震動了一下,提督終于俯過身來,讓光線照到他臉上:“謝謝你的信任,摩爾小姐。”

“您幫了我很多忙,提督。如果不信任您,我真的沒有人可以相信了。”黛絲微笑着,将桌上的咖啡和松餅推了過去,“您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請吃一些東西吧——總督這一去世,您的擔子将會更重了吧?一定要自己保重才好,別像今夜一樣了。”

海因提督的臉色果然蒼白的驚人,雖然經過了那段時間的獨自恢複,看上去還是有些令人擔憂。聽到這樣溫暖的話語,黑色的眼睛裏仿佛有亮光一掠而過,然而終究什麽話也沒說,海因只是端起了咖啡喝了起來,就着剛烘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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