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蕭憑沒有順利地趕在過年之前把事情辦完。

從收拾東西決定暫時離開的那一秒起,他就知道事情會有這樣的風險了, 但假如不把問題好好解決, 他和雷浮潮之間永遠橫着一道溝壑。

顯然正是因此, 有時候他的攻略反而産生了反效果。

他寧可接受雷浮潮對他從來沒有感覺,也不願意接受這種反效果, 遑論這種反效果多多少少還對雷浮潮的身體也有不妙的影響了。

總而言之, 蕭憑确信自己暫時離開這個做法是正确的選擇,但當日子一下子蹦到除夕時,他的心情還是失落得要命。

除夕夜的傍晚他做了全副武裝, 把通身上下的穿衣風格全部改換了一遍,連手表也沒落下, 戴上口罩,系上圍巾,搞了一頂假發, 架了一副平光鏡,跑到雷浮潮的公寓樓外徘徊了一會。

之所以這麽謹慎, 是因為過去不管他做出什麽打扮, 雷浮潮總是能一下子就認出他來。戴了口罩就認出眼睛, 架了墨鏡就認出手型, 藏起雙手就認出穿衣服的風格。

不過這次,蕭憑平白緊張了大半天, 徘徊來徘徊去,發現雷浮潮家客廳所對應的窗戶一直都沒有亮起燈來。

他繞到卧室窗戶所在的方向去望了一眼,意識到卧室也沒有亮起燈光。

這不對勁。

雷浮潮似乎不在家。

蕭憑呆愣愣地停下腳步杵在原地站了片刻, 拿不準雷浮潮究竟是有哪裏不舒服、在大年夜進了醫院,還是嫌一個人過年太寂寞,找朋友親戚搭夥去了。

直到他靈機一動,掏出手機來,登上微博看了看。

雷浮潮的大號沒有動靜,撸貓小號也沒有動靜,不過憑風破浪正活躍着,亂七八糟地轉發了一大堆同人糧,盡管也連發了三條翻白眼的原創微博,不過看起來還是比較精神抖擻的。

雖然仍舊搞不清楚他人在哪裏,但蕭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網瘾青年就是比一般人更容易捕獲一點。

随後一直耐心徘徊到半夜十一二點,蕭憑才漸漸明白過來,雷浮潮今晚恐怕是不會回家了,有很大概率相當生他的氣。

遠處有人斷斷續續地放煙花,光點粒粒都像倒飛的雨點,紅綠黃紫,深淺濃淡,似謝非謝。蕭憑手上沒有煙花,前些日子下雪的夜裏他跟雷浮潮特地去買過好幾盒煙花,然而他現在居然沒有煙花可放。

他簡直有點委屈。

立在原地默默賞完了十二點整引發的來自四面八方的煙花大潮後,蕭憑猶豫一下,終究擡步上了一趟樓。

鑰匙就躺在他的口袋裏,在樓外連續待上幾個小時,他已經覺得很冷了,但到底沒有立刻開門回家。

聽不見門板內有任何動靜,他把凍僵了的手指湊到口邊呵了呵,貼在防盜門的木頭表層上蹭了一會暖度,尋思着從懷裏摸出了一套紅對聯和一張福字紙。

年前他陪雷浮潮買過一副合心的對聯,但如他所料,雷浮潮果然氣得沒将對聯貼上來。

蕭憑今晚把工具帶得挺齊全。

抹上膠水整整齊齊地獨自貼好了上下聯和橫批以後,他慎重地拈出那張福字紙,又拔開了一支鋼筆。

關于過年貼福字,他和雷浮潮曾經有過一段啼笑皆非的往事。

兩人第一次一起過年時,合力貼好了對聯和福字,其中對聯與橫批主要都是雷浮潮貼上的,蕭憑給他遞了幾回膠水,最後負責貼了一個福字。

雷浮潮有幾分小迷信,說得言之鑿鑿:“這樣你就會走運一整年的。”

當時蕭憑一場病沒好透,還有點暈暈乎乎的,笑了幾聲,完全忽略了一項關鍵問題:他自己是個毒奶。

于是他并沒有如雷浮潮設想的一樣開始走運,非但沒有,他們倆一起倒了好幾天的黴。

直到後來蕭憑記起了不對之處,連忙告訴雷浮潮,雷浮潮将信将疑地讓他拿起筆在福字上頭寫了一句反咒,兩人的運勢才重新流動起來。

但由于彼時雷浮潮還不是很相信他的毒奶體質,所以讓他寫的既不是“無效”,也不是“倒黴”。

認真思考了整整一下午之後,雷浮潮提出了一個鬼才主意,認為只有這樣才能夠确保萬一蕭憑的毒奶效果失靈,他們也不會因為在福字紙上寫了“無效”和“倒黴”而失去福分——

蕭憑又呵了一遍手,将福字紙無褶無皺嚴嚴實實地貼到防盜門上,然後緊緊握着筆,凝神鄭重地寫下了兩個字。

——“反彈。”

·

此時此刻,雷浮潮正坐在五年前他和蕭憑一起住過的最後一間

出租屋裏吃方便面。

這個房子他一直沒有退租,哪怕是落魄到付不起醫藥費的時候也沒有,後來手頭寬裕了,就幹脆買了下來。

無論是咬牙不退租也好,最終買下它也罷,雷浮潮很清楚,背後的原因都只能是因為自己不甘心。

他沒什麽好記恨蕭憑的,只是不甘心,既不甘心自己前程驟改,也不甘心蕭憑的不聞不問,最不甘心的是當他出院回來以後,發現蕭憑竟然選擇了一走了之,讓他們倆一起經歷過的所有前事所有交集統統都只變成了一點不甘心。

吃完面雷浮潮靜靜抽了半支煙,站起身來環視了一遍四周。

雖然像衣物一類的東西大多早就搬走了,但畢竟他們在這裏住過整整兩年的時間,如今看來,痕跡依然絲毫也不少。

整個客廳空空曠曠的,但茶幾上的條紋桌布邊緣有一處蕭憑失手拿煙頭燙出來的孔洞。

當年蕭憑還完全不會抽煙,這是有一天他胃病發作、趁着蕭憑出去買東西偷偷抽煙,結果被逮住現形,蕭憑試圖掐了他的煙時意外造成的結果。

茶幾旁邊還落下了兩只藍紫色折疊小馬紮,本來被收在角落裏,搬家時他忘了翻出來帶走,其中一只上頭用墨汁畫過一個貓咪頭,是蕭憑的惡作劇,染髒了他一條白褲子。

那件事讓他略微有點生氣,不過當時蕭憑笑得相當猖狂開心,墨汁又不是什麽根本洗不掉的玩意,他想了想也就算了,還陪着蕭憑笑了一會,料不到日後一度也成了可供懷念的溫馨事情。

不過更多的回憶,都不是那麽愉快的。

他們倆差不多是六年前搬進這處房子的,搬進來後不久,蕭憑就出了事。

牆壁上有酒污的痕跡,冰箱門上還貼着幾張蕭憑自己在清醒時分逼自己寫下來的戒酒計劃書,有一回蕭憑大醉打碎了一件他們倆都很喜歡的琺琅花瓶。

當然了,這些對雷浮潮來說,都不是真正不愉快的回憶。

真正叫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偶爾他能看到清醒的蕭憑在努力琢磨怎樣才能消除掉灑到牆壁上的酒漬,期望不使房東見了心情不好,而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那時候就連他都無心無精力去管了;

或者許多個早晨和中午,他也看到過蕭憑在誠誠懇懇地按照計劃書反複鞭策自己,但最終被一條新聞重新拉回了谷底;

亦或者,打碎花瓶之後的蕭憑郁郁寡歡了很久,每次稍微酒醒就會拉住他認真道歉,從此再也不養花了,有時雷浮潮回家會帶一兩枝野花給他,博不到他的什麽反應。

蕭憑還堅持不肯徹底收拾掉那只花瓶的碎片,它始終大喇喇地聚在客廳的一塊地磚上。

但比起區區一只花瓶,每回路過它,雷浮潮只覺得從自己身邊被摔碎的是別的寶貝。

冷眼瞧了那堆碎片一陣子,雷浮潮漸漸消氣了。

他掐滅手上剩下的半支香煙,漱了個口,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他在這間房子的外門上貼了一副對聯。

對聯是前不久蕭憑陪他一起買的,買時他真以為今年兩個人能一起用到它,結果照舊沒能,他便不想貼在家門上了,決定悄悄地貼在這裏。

貼好之後,他在灑金屑的福字紅紙上小小地寫了一句“反彈”,想起這個操作的起源,不禁微微一笑。

随後他穿過幾條街道開車回家,一路上煙花砰砰作響,天空五光十色,路燈光段交織,幾乎家家戶戶的窗子中都亮着燈。

走到單元門外,瞥見守着歲跑下樓來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時,雷浮潮的心情又慢慢低落下來了。

直到他回到家門口前,眼中紅色一晃,看準門上多了一整套喜氣洋洋的對聯,居然是和他先前買的那一副一模一樣的對子。

樓道裏沒有人。

雷浮潮心底一動,定睛辨認了一下,馬上在福字紙上找到了“反彈”兩個字。

是蕭憑的筆跡。

他試探着擰開門鎖,往家裏掃了一眼,沒有人在,依然是黑暗一片。

有那麽一瞬間,雷浮潮站在門口僵住了,剛剛活躍了半秒鐘的心髒“撲通”跌進冰窟窿裏,濺起了一大叢一大叢的碎冰碴。

但過了這一瞬間,他忽然發覺客廳的空調開着,四周已經暖融融地攢出無限熱氣了。

他出門前分明把空調關了。

關上門在家裏仔細轉了一圈,他又發現卧室的空調也開着,餐桌上比起他走之前,多了不少東西。

有四五盤溫度尚可的年菜,包括一條他點名想要過的醋魚;煮牛奶的小鍋也滿滿當當的;他根本沒準備任何東西的果盤裏,眼下裝滿了一大把一大把的糖果和瓜子。

雷浮潮看得啞然失笑。

這還真是個田螺男友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阿婷”的雷~,感謝“喜歡?糖果??”、“三三姻緣樹”、“燕反”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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