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更新時間:2017-04-09 18:00:03 字數:4689

清晨,尤笙笙端着一盆水走進寝室,見少爺已起身,她福身問了個安,暗暗瞧了眼,見他臉色憔悴,眼泛血絲,便知他昨晚必是沒睡好。

她将面盆擺在架子上,準備好所有用具,再取出一套衣袍擺在床上,便安靜的侍立一旁,等着他洗漱更衣。

衛旭塵沉着一張臉走到盆架前洗漱,接着坐到銅鏡前。

尤笙笙拿起一柄玉梳為他梳發,他的頭發十分毛躁,容易糾纏在一塊,并不好梳理,她梳着梳着,盯着他的後腦杓,陡然心一狠,扯着他的頭發用力一梳——

“你在做什麽?”衛旭塵頭皮猛地被扯痛,暴怒之下随手抄起擱在桌上的一只錦盒砸過去。

尤笙笙額頭頓時一痛,感覺有股暖熱的液體流了下來。她擡手一摸,看到指間沾着殷紅的血,眼神微斂,很快換上一副惶恐的表情,驚慌的跪下求饒。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少爺息怒。”

左腳抽痛了一宿,讓衛旭塵幾乎一夜未眠,心情正惡劣,她還敢弄痛他?

他轉過身,大怒的想攆走她,目光卻瞥見她額頭上鮮血直流,不由得皺起眉,原本已到唇邊的話咽了回去,改成了另一句,“笨手笨腳的,還不滾下去把血擦幹淨!”

尤笙笙低垂着頭退了出去,離開房間後,她臉色微沉的擡起頭,方才她刻意弄疼衛旭塵,原是希望藉此惹怒他,好讓自己被攆走,如此一來,她便不須再留在這裏服侍他,沒料到他竟沒趕走她,讓她的盤算落了空。

秀虹正将早膳擺上桌,瞅見她從寝房裏出來,适才房裏傳來的怒喝聲,她也聽見了。

“方才怎麽了,少爺怎麽會發那麽大的脾氣?”話剛說完,瞧見她額頭鮮血直流,她驚訝叫道:“啊,你額頭怎麽流血了?”

“是我不小心,服侍少爺梳頭的時候弄疼了他。”尤笙笙掩去臉上的思緒,從衣袖裏掏出手絹擦着額上的血。

“看你流了那麽多血,快去上藥吧。”秀虹心裏有些意外,按理說以往若有人惹少爺這般發怒,定會将人趕走,這次他竟沒趕人,還讓尤笙笙留着?

“嗯。”她走回房裏。

剛擦好藥膏,秀虹便進來叫她,“笙笙,少爺讓你擦好藥後快去幫他梳頭。”

“好,我這就去。”尤笙笙眸裏閃過一絲陰,起身走回衛旭塵的寝房。

一見她進來,衛旭塵便怒道:“你還磨蹭什麽?不快滾過來為本少爺梳頭,還要讓本少爺等多久?”他不會自個兒绾發,只能等她來。

她低眉斂目的走過去,剛來到他身後,便又聽到他的警告。

“你要是再敢弄疼本少爺,本少爺就砍了你那雙沒用的手!”

她低垂着臉,一副怯懦樣的拿起玉梳,慢慢梳理他那頭毛躁糾結的長發。

以前她在老大夫那裏當藥童時,曾聽他說過,血盛則發潤、血衰則發衰。他因腳傷的緣故,夜不成眠,導致氣血不暢,氣虛血虧,頭發得不到潤澤,便容易毛躁幹枯而糾纏在一塊。

這也是為何先前那些侍婢常會惹怒他的原因,因為他那頭毛躁的頭發委實難以梳理。其實只要調理好氣血,他的頭發得到滋潤,自然便會烏澤柔順,不會再糾纏在一塊。

而想要疏通他的氣血……尤笙笙冷冷的瞥了眼他的左腳。

這一次她不會再為他花費任何心思,前一世她為了他的腳和頭發花了不少工夫,卻得到那樣的下場,這一次縱使他痛死,她也不會多管閑事。

“你這樣慢吞吞的要梳到何時,快點。”衛旭塵沒好氣的催促。

“可奴婢怕快一點,會再弄疼少爺。”她回過神,畏縮的道。

“該死,把梳子給我。”他搶過她手裏的梳子,随便梳了幾下便命令道:“把頭發绾起來。”

“是。”尤笙笙應了聲,瞥見他的發絲有些仍糾纏在一塊,她視若無睹,直接将他的頭發绾起,簪上一根簪子,再綁上一條銀色的發帶。

衛旭塵站起身,自個兒穿好衣袍後便走出寝房。

“少爺,早膳已準備好了。”秀虹見他出來,福了福身。

“不吃了。”他陰沉着臉走出去。

尤笙笙面無表情的目送他離去,陡然聽見外頭來接他的随從的聲音,她神色倏地一凜,快步走到窗邊,看見一名與衛旭塵年齡相仿的青年與他一前一後走遠。

她掐緊掌心,眼底翻滾着滔天的憤怒和恨意。

是他——當初陷害、污蔑她的喜來!

“笙笙,你在看什麽?”見她一直盯着窗外,秀虹走過來問。

“沒什麽。”她斂起眼底所有情緒,輕描淡寫的說道。

秀虹若有所思的瞄她一眼,再瞅向窗外已經走遠的少爺,眼底閃過一抹鄙夷。

少爺是衛府的獨子,将來整個衛家都是他的,因此府裏頭想打少爺主意的婢女不少,可自五年多前發生那件意外後,少爺的脾氣就變得陰晴不定、暴躁易怒,貼身的婢女換過一個又一個,沒人能在他身邊讨得了好。

到目前為止,能在少爺身邊服侍超過一年以上的人就只有她。

也因此,太夫人幾日前曾找她過去說了些話,暗指她若能入得了少爺的眼,就允她成為少爺的通房丫頭,以後若有幸能為少爺生個孩子,她就能升為侍妾,屆時身分就不同往日,府裏頭的下人見了她都要喊——聲夫人。

她可是經過太夫人默許的,這尤笙笙若想觊觎少爺,可還得經過太夫人同意,不過看她這副怯懦的模樣,絕入不了太夫人的眼。

所以秀虹壓根沒将她放在眼裏,眼下她的問題在于要如何親近少爺。

在這裏待了一年多,她早已暗中觀察過,少爺晨起時脾氣最暴躁,這時服侍他的人最容易遭少爺斥罵,所以她才不願成為少爺的貼身侍婢,只願當個奉茶、傳膳的丫頭。

這幾日她可得加緊腳步,找個機會想辦法親近少爺……

衛旭塵的院落後面有個小花園,裏頭栽了幾株桂樹,現在正值開花的季節,枝頭綴滿金黃色的桂花,風一吹來,那甜香便随着風飄進靠近園子的一處暖閣裏。

尤笙笙此刻正伫立在暖閣旁的一處廊下,幽幽的望着盛開的桂花沉思。

今早看見喜來,令她想起前一世被活生生勒死的那一幕。

她與喜來素無仇怨,兩人是在她被調來服侍衛旭塵後才相熟,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編造出與她有染的謊言來誣陷她,那麽做不僅害了她,對他也沒半點好處,根本沒道理,這究竟是為什麽?

她細思了許久,仍參不透其中的緣由。

“笙笙,你杵在那兒做什麽,快到前頭來幫忙擺花。”秀虹過來叫道。

聽見她的聲音,尤笙笙斂起思緒走到前面去,看見下人送來十幾盆不同顏色的菊花,有黃色、紅色、紫色、白色,開得十分漂亮。

秀虹吩咐道:“你把那兩盆搬進少爺寝房,這兩盆擺進暖閣,其他六盆搬到後頭的園子裏去。”

她點點頭,先将兩盆花搬到暖閣,再将其他的幾盆搬去花園,由于那花盆不小,她來來回回好幾趟才搬完,最後才将剩下的兩盆擺到衛旭塵的寝房去。

由于衛家是傳承了上百年的造船世家,衛旭塵特意在房裏擺了一艘木船的模型,這模型是他親自做的,平日他在府裏,不是在書房裏畫船圖,便是在做模型,他的書房裏便擺了上百艘他親自所做的模型。

她将一盆黃色的菊花擺到木船旁,再将另一盆放到窗子旁。轉身準備離開時,她不經意瞥見外頭的陽光照進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影,而空中懸浮着細細的塵埃,她怔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現一段過往的情景——那天同今日一樣是個晴朗的日子,也是她被調來服侍衛旭塵的第三天,為了他的頭發,她特地用桑椹、白芷再配上些桂花、零陵香等藥材放入胡麻油裏浸泡,想為他滋潤頭發。

“你在做什麽?怎麽弄得一屋子胡麻油味?”她剛将那些藥材浸入胡麻油裏,衛旭塵也正巧回來,皺着眉不悅的瞪她。

“奴婢見少爺的頭發有些毛躁,想起一個配方可以潤發,所以便把這些藥材浸在胡麻油裏,等過幾日再抹在少爺的發上,一來能滋潤,二來也能讓頭發好梳理些。”這是她以前當藥童時,從老大夫那裏學來的方子。

聞言,他嫌惡的斥道:“不準你這麽做,本少爺才不要抹那些油膩膩的胡麻油!”

她急忙解釋,“只要抹少許即可,不會油膩的。”

“我說不準就不準,你把那些東西拿出去給我扔了。”

她雖然拿了出去,但并沒有依他所說扔掉,而是找了個地方悄悄藏起來,數日後,待那些藥材都吃進胡麻油裏,她倒了些油出來,在梳頭的時候偷偷抹一些在他的頭發上,有了油的滋潤,他毛躁的頭發變得好梳理多了,且因為她用得量很少,并沒有讓他聞到胡麻油的味道,只是過幾日仍舊被他發現了——“你在我頭發上抹了什麽?”衛旭塵轉過身,抓住她沾了少許胡麻油的手質問。

“……是上次奴婢浸泡了藥材的那些胡麻油。”她老實招認。

他怒目瞪她,氣憤的說:“我的命令你膽敢陽奉陰違,不只沒拿去扔,還大膽的把這些油抹在本少爺的頭發上!”

尤笙笙好聲好氣的解釋,“少爺,這是奴婢以前從一位老大夫那裏學來的方子,很有用的。您瞧奴婢才抹了幾日,您的頭發已柔順了不少,您沒發現最近奴婢幫您梳頭快了很多嗎?”

“把胡麻油抹在頭發上,這樣一來豈不是人人皆能聞到?”

“奴婢用的量很少,聞不出來的,不信您自個兒聞聞。”她說着,将一绺發絲拿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大約是發現真的沒有胡麻油的味道,臉色好看了些,“下次你再敢對本少爺的話陽奉陰違,本少爺饒不了你。”

“那……以後還要上那些油嗎?”她試探的問。

“既然沒有胡麻味,那就……繼續抹吧。”

聽出他語氣裏有絲別扭,她忍不住輕笑。

這笑被他看見,他眯起眼瞪她,“你在笑什麽?”

她趕忙斂起唇畔的笑,“奴婢是因為少爺大人有大量沒怪罪奴婢,所以心裏高興。”

自那之後,他對她便少了斥罵,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剛從書院回來的衛旭塵走進寝房,看見站在房裏的尤笙笙怔怔的望着前方,娟秀清雅的臉龐在短短時間神色變幻不定,一會兒露出微笑,一會兒又緊鎖眉心,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才出聲問道:“你杵在這兒發什麽呆?”

聽見他的聲音,尤笙笙從回憶裏抽回思緒,正好她先前擺放的菊花就在前面窗子邊的一個幾案上,她便順手一指,“奴婢拿菊花進來,正在想擺在那兒合不合适?”

他瞥了眼那盆菊花,知道她沒說實話,她方才的臉色分明就是在想什麽事,但他也沒再追問下去,只吩咐道:“去找件衣袍給我。”他的衣袍在船塢弄髒了,所以才會回來換。

“是。”尤笙笙找來了套寶藍色鑲着銀邊的衣袍過來請示,“少爺,這件衣袍可以嗎?”

“嗯。”他接過,脫去外袍丢給她,換上那件衣袍便再度離開。

她不自覺的望向他的左腳,五年多前他左腳受的傷雖已痊愈,卻無法再如以往那般奔跑自如,若走快了,左腳便會跟不上右腳的步伐,讓身子不穩,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才不會讓人看出異常。

前一世在為他做出澤潤頭發的胡麻油後,發現他左腳在夜裏常會抽痛,導致他常夜不成眠的事,便開始想方設法想緩解他的腳痛……

不過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又善良的尤笙笙了,那時他沒給她解釋的機會,讓她帶着孩子含冤而死,她的心也在那時跟着死去,如今的她已不會再因憐惜,而為他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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