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初見（三）

邱瑩瑩這次傷的有點重，大腿上中了一木倉，肩膀上一木倉，胸口上來了一木倉，幸虧打偏了兩公分沒打中心髒，還有背上被爆·炸物造成的傷口。這都沒死，邱瑩瑩覺得自己簡直算得上幸運之神的私生女了。不是我軍無能，實是敵軍太狡猾。毒販訓練了大批的孩子作為殺手，火鳳凰的女兵們實在不忍心對小孩子下手，結果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其他人不同程度的輕傷，邱瑩瑩為了掩護隊友被炸成重傷。

“隊長，最近的軍醫院直升機送過去也要一個半小時，她的情況撐不了那麽長時間。”

“最近的醫院是哪裏？哪怕是縣醫院，先給她輸血。”

“林城市人民醫院，直升機二十分鐘就能送到。”

“快！立即送到林城，把他們的專家都調過來！”

林城人民醫院從未遇到過這麽大的陣仗，這什麽情況呀？院裏接到通知，馬上會有一位重傷員運過來，請他們立即組織救治，軍區總院的專家随後就會趕到。李達康這幾天喉嚨發炎，說不了話，胃病又犯了，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抗不過去了才不得不來醫院挂點滴，醫生讓他住院治療，可他不樂意，只好每天被秘書看着到醫院來輸液。正拿着文件看的入神，外面巨大的直升機轟鳴把整個醫院都給驚動了。

“快看！直升機降下來了！”有人喊。

秘書是個年輕小夥子，好奇心重，也扒在窗戶上看。人民醫院沒有停機坪，這一片建築密集，軍綠色的直升機無法降落，懸停在院子中心的一小片空地上方，螺旋槳帶起的風力巨大。從直升機裏扔出一條繩索，先順着繩子劃出來兩個身穿迷彩背着槍的軍人，臉上還塗滿了油彩，然後又有兩名軍人護着擔架被降下來，同樣的滿臉油彩、荷木倉。

擔架一落地，兩個人前後擡着，還有兩個人在前面開路狂奔着，眨眼的功夫就到急診大樓門口。醫生護士們迅速把人過床到醫院的急救床上，奔跑着一齊向手術室前進。“這是國家的一等功臣，你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救活她！”四名軍人在手術室門口停住，仍不放心的對醫生交代。

手術室內，護士把鮮·血與油彩糊了一臉的傷員的臉清理出來，驚呼了一聲：“我天！怎麽是個小姑娘！”身體中彈三木倉，背上的傷更是讓人震驚。“現在不是和平年代嗎？哪來的這麽重的傷！”

不光是護士，醫生也震驚，感覺今天受到的沖擊很大呀。這麽年輕的一等功臣，還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看她傷口的情形，絕對是剛打完仗從戰場上下來的。

林城醫院做了基礎搶救，但是她傷的太重，子彈進入神經組織，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很快軍區總院的專家到了，組織會診，制定手術方案，手術室的燈連續亮了一天一夜，邱瑩瑩又一次從鬼門關爬回來了。

等她脫離危險，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時，已經是一周以後。她腿上打着石膏，身上纏滿了繃帶，每天只能坐在輪椅上由軍區派過來照顧自己的護士推着出去放放風。部隊的意思是把她轉到陸軍總院區養傷，她卻想到這幾天出去放風時看見的身影，拒絕了領導的意見。

“李書記，您又躲在這裏抽煙呢。”邱瑩瑩支開護士，一只胳膊用力轉動輪椅。幾乎每天這個時間，來輸液的李達康都會煙瘾發作，舉着吊瓶貓在走廊盡頭的安全通道抽煙。再見到這個特種兵丫頭，他感到很意外，随即聯想到了那天的直升機和傷員。秘書去打聽過，只知道是為解放軍戰士受了重傷，被緊急送過來手術，問別的，醫生護士支支吾吾不願多說，顯然被下了封口令。看見她，就都明白了，保密部隊，保密任務，受傷……全身包的跟木乃伊一樣，小丫頭臉色蒼白，與上次見面看到的那個活力四射的女兵完全不同。李達康心裏佩服這些守護祖國山河，甘于默默無聞的奉獻青春和生命，沒有一句怨言的人們，所以邱瑩瑩看見他，過來和他打招呼的時候他一直和顏悅色，眼睛裏有無限的柔情。

每天見面，一來二去，邱瑩瑩和這位對下屬不茍言笑對人民群衆笑逐顏開的市·委書記慢慢熟悉起來。李達康的病醫生是嚴禁他吸煙的，只是李書記是個老煙槍，煙瘾越克制越強烈，壓力大的時候、熬夜的時候全靠抽支煙提提神，戒了多少次也戒不掉，索性破罐子披摔，再也不戒了。

李達康見她來了，笑着把剩下的半支煙拈滅，這丫頭聞不到煙味兒，還總往這裏湊。他嗓子不舒服，所以兩個人呆在一起，大部分時候是邱瑩瑩在他耳邊，叨叨着她在部隊的經歷，當然，只是不涉密的部分。

“你不知道我新兵連結束，被分到炊事班的時候我多絕望。炊事班啊，我當時覺得是不是我以後的兩年都得跟鍋碗瓢盆打交道了，等退伍以後人家問我在部隊見着裝甲車沒，見着坦克沒，見着飛機沒，我怎麽說，我說我天天在炊事班做飯呢，啥都沒見過，那我這兵根本就白當了。”邱瑩瑩講的投入時喜歡加上肢體動作，揮舞着手臂。但是她忘了自己是個傷員，肩膀上中過一木倉，頓時疼的龇牙咧嘴。

李達康看着疼得表情都扭曲了的小姑娘，莫名的心疼起來。他以為他心疼的是一個國家優秀的戰士，殊不知，這麽優秀的戰士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

“結果你猜這麽着，有次演習我們班長給特戰旅送飯，有個小戰士跟他們起了沖突，我師傅兩三下就把特戰旅的人攔住了，嘩嘩嘩，就跟拍武俠片裏的隐世高手一樣。我就纏着我們班長要拜他為師。你知道他的武功都是怎麽練出來了？我說出來你都不信！洗菜練出來的。就那個包菜，每天我們班要洗一車，我師傅發明了一種快樂的洗包菜的方法，單手，要保證每個包菜都完全浸在水裏，還得把包菜一片一片掰開，我練了一段時間，感覺自己就會無影手了。……還有我師傅的拳法，那是每天打豬肉練出來的。必須順着豬肉的紋理，把筋打碎了肉才會好吃……你不知道我後來，習慣了打豬肉的時候必須先洗手，打完豬肉擦手，每次基礎格鬥練完我都忍不住在我戰友身上擦兩下。哈哈……”

後來，李達康的嗓子好了點，也會跟邱瑩瑩說說自己工作中遇到的事，說說他的女兒。“自從兩年前我跟她媽媽離婚，她就很少見我了。”李達康說他的女兒李佳佳，比邱瑩瑩小六七歲，初中時就被她媽媽送到美國讀書了，前妻歐陽菁和他離婚以後嫁給了她的老同學，他們對李佳佳很好，現在他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自己是個孤家寡人。

邱瑩瑩也心疼他，心疼這個為了工作為了造福一方百姓卻丢了家的市·委書記，她理解他守護的國家追求的複興是什麽樣子，他也理解她為之獻出生命的是什麽。

李達康出院了，邱瑩瑩還在養傷。隔了七八天，走廊邊上的消防通道裏沒了那個熟悉的人，邱瑩瑩無精打采了好幾天，她突然想明白了，她愛上那個孤獨的人，他是漢東官場這個複雜山頭上斜逸出來的一根孤木，為了守住底線、為了實現理想，他砍掉了自己的枝枝蔓蔓，不蔓不枝的生長，為了不辜負手中權利和治下百姓，為了幹幹淨淨的做一個大時代的創造者。他不會打牌不會下棋，不會打麻将，沒有任何的娛樂，他沒有朋友，連個傾訴的人也沒有。

李達康覺得邱瑩瑩年紀雖小，确是值得他敬佩的人。這個小姑娘能讓他放下心防，因為她是這個國家最可愛的人。忙完了工作，他沿着路邊散步，不知不覺又到了人民醫院，他走進去，看見那個丫頭還在那裏，他笑了。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小姑娘哭起來，李達康蹲下身子伏在她的輪椅前面安慰她，小姑娘突然抱住了她。她的右肩才稍微好了一點，李達康微微動了動這丫頭又疼出一身漢來，吓得他趕緊乖乖任由這樣抱着。等邱瑩瑩哭夠了，李達康才從她的熊抱中解脫。這一刻，不解風情的李達康卻忽然明白了她明亮的眼睛裏的淚水意味着什麽，他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狠下心來：“你還小。”

“我不小了,我都21了。在我老家的同學早就結婚，孩子都要上幼兒園了。”她還沒明白李達康話裏的意味，就直覺得張嘴反駁。

“我今年45了，比你大24歲，要不是我結婚結的晚，女兒肯定比你大。”

這下邱瑩瑩明白了。她還沒表白，就被拒絕了。哇……她傷心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