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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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的海漲了又退,燈光模拟着日夜交替,讓楚門清楚地知道,已經過了整整一天。

大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楚門順勢望去,果然見“瓦力”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瓦力”的系統并不靈敏,每次它從走廊裏沖過來,都會因為反應不及而撞上大門。楚門對這個笨蛋機器的疏漏已經見怪不怪,他往被子裏縮了一點,只感覺胸腔還是燒得厲害。

“瓦力”察覺到他的不适,滑到床邊看着他,問:“SL001,你怎麽了?”

楚門翻了個身,并沒有理它。

“瓦力”的個子只能勉強超過床沿,見楚門不理它,它就伸出手扯了扯被角,再次問:“SL001,你怎麽了?”

楚門煩躁地掀開被子,對它道:“出去。”

“瓦力”用頭撞了一下床,“現在是運動時間。”

楚門翻身坐了起來,想把它扔出去,下一秒,胃裏翻江倒海,他忍不住趴在床邊嘔吐了起來。

“瓦力”這時候跑得一如既往得快,生怕嘔吐物沾到它身上。

楚門胃裏空空如也,只能吐出黃色的膽汁,“瓦力”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歪着頭看他,似乎才明白過來嘔吐代表了什麽,“你不舒服。”

楚門眼前一陣發黑,聽到這句話更覺得心肺都在燒,房間的警報聲再次響起,機械手臂從他腋下穿過,将他重新扶靠在床上。

嘴邊和地上的污穢都被機械手臂輕柔地擦拭掉,沒過一會,大門再次被打開,楚門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是實驗室裏那四個智能人中的一個,右眼眼下的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

博士沒有來,或許是還在生他的氣。

機械手臂裹着冰涼的毛巾輕敷在他額頭上,“下”俯下身為他量了體溫,聲音較之在實驗室要柔和很多:“你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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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胃裏仍然一陣陣地收縮,被電擊的後遺症讓他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口腔裏都充斥着苦澀,實在沒有力氣去回應。

昏昏沉沉間,機械手臂将他翻轉過來趴在床上,“下”為他打了一針退燒針,期間怕他掙紮,還用一只手按在他腰上。

楚門累極了,就将臉埋在枕頭裏,呼出的熱氣令臉燙了起來,等到他快要喘不上氣時,機械手臂又把他翻轉了過來。

“下”替他蓋好被子,一板一眼道:“心情低落會導致神經功能和胃腸道功能衰弱,抵抗力下降……你應該學會開心。”

這句話楚門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他捂着胃側身蜷縮起來,将頭再次埋進被子裏,悶聲應:“那就放我出去。”

“下”提起醫療包,走時貼心地輕聲關了門,語氣和緩:“好好休息吧。”

楚門:……

“瓦力”還沒走,在“下”為楚門治療的時候,它已經查清楚了“發燒”的含義,等到楚門因為難受縮成一團時,它在原地轉了一圈,目光落在床側的挂壁飲水機上。

飲水機是按照楚門的身高設計的,對于它來說有些過高了,嘗試幾次無果後,就變成了它端着紙杯在飲水機下用頭撞牆。

牆上伸出一只機械手臂,拿過了它手裏的紙杯。

“瓦力”雙手交疊在身前,乖巧地等待機械手臂接好水遞給它,然後自己捧着水越過頭遞給楚門,道:“SL001,喝水。”

楚門從被子的縫隙裏見證了它“艱難”倒水的過程,一邊覺得好笑,一邊破天荒地聽了話。

“瓦力”對此很是驕傲,又問:“還需要嗎?”

楚門點了點頭,想看它準備怎麽接水,誰知它扭過身就地把紙杯遞給機械手臂,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

恰好“下”再一次進來,看到楚門已經坐了起來,便道:“這是治療腸胃的藥,你需要喝一些。”

“瓦力”積極地跑過去接了藥,又一手端着水想給他。結果滾輪轉得太快,在厚實的地毯邊緣打了滑,它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手裏的熱水潑了楚門一身。

本想看熱鬧的楚門:……

機械手臂任勞任怨地扶起了“瓦力”,又是一番忙活才把楚門和不停幫倒忙的“瓦力”安置好。

等到楚門喝了藥躺回床上時,已經折騰出了一頭的汗。

他狼狽地捂着肚子,瞪了一眼角落裏被“下”訓斥後一聲不吭的“瓦力”,“怎麽會有你這種蠢機器。”

“瓦力”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然後抗議道:“我不是蠢機器。”

它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揪着地毯上的絨毛,時不時偷偷看一眼楚門。

後者閉着眼睛,但仍然感受到了它的視線,出聲問:“你活了多久了?”

停頓片刻,他似乎感覺這樣的問題有些難以理解,換了個說法道:“我是說,你被制造出來,有多久了?”

“瓦力”的眼瞳變成了星號,幾秒後又恢複了正常,“七十年零九天。”

這歲數能做他爺爺了。

楚門驚了下,因為埋在被子裏,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滾燙的熱氣從口腔裏呼出又糊在臉上,他只能擡了擡下巴,獲取一些新鮮空氣,然後問:“誰制造出你的?”

“圖靈。”這次“瓦力”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猶豫,“圖靈四代。”

這觸及到了楚門的知識盲區,加上發燒讓思維變得遲緩,他索性想到哪問到哪,“那博士呢?”

“圖靈。”又是一樣的回答,這次“瓦力”的眼瞳又變成了星號,短暫地進行了檢索,補充道,“圖靈六代。”

四代與六代聽起來像什麽家族傳承的關系,楚門起了些好奇心,問:“他們沒有名字嗎?”

“圖靈就是名字。”

在“瓦力”的數據裏,名字只是一個稱呼,圖靈四代圖靈六代在本質上也沒有什麽區別,楚門不知哪來的心勁,非要糾正它:“圖靈不是名字,就像SL001也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楚門。”

“楚門……”它頭一次念他的名字,像牙牙學語的孩童,“你好。”

它激動地滑到床邊,挨着床“坐”下,問:“那我叫什麽名字?”

楚門愣了下,問:“圖靈四代是怎麽叫你的?”

“瓦力”的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Machine。”

楚門又開始覺得冷,他伸手把背後的被子往身下壓,順利地把自己裹成了蠶蛹,然後悶悶道:“我叫你瓦力吧。”

“好,叫什麽都可以。”它對名字還是沒有概念,或許Machine和瓦力對它來說也沒有區別。

楚門不再說話了,他沉默了很久,“瓦力”也不吭聲。也許是因為生病,人要格外矯情些,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能因為這場病死去,會不會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又看向“瓦力”,問:“你們會死嗎?”

“瓦力”的眼睛再次變成了星號,這次持續了很久,就在楚門以為這個問題不會再有回答時,它垂下了頭,道:“我們會壞掉,被丢掉,這是死亡嗎?”

“也許是吧。”楚門說,“但沒關系,我們都正在死亡。”

“瓦力”并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它擺了擺頭,道:“可你還活着。”

楚門沒有再回應,活着對他來說太過沉重,讓他喘不上氣來。

他對幼時的印象很少,只記得自己從前生活在并不美好的地方,此起彼伏的哭聲,一群小孩擠在狹小的房間裏,伸個腰就能碰到正在咬手指的其他孩子。

瘟疫不知是什麽時候爆發的,那個狹小的房間越來越寬敞,哭聲也越來越少,等到就剩他一個時,他看到窗外的麻雀撞上樹幹,成批的鳥像流星隕落,天空是橙色的,太陽占據了一半的窗,大得吓人。

他在有意識時,知道了人們形容此刻叫“末日”。

人類的末日,地球的末日,文明的末日。

而關于末日的起因,他知之甚少。從智能人和那些早已離開的“幸存者”口裏,他只能艱難拼湊出一個令人唏噓的事實。

早在2013年,人類在深海發現了封存萬年的遠古病毒“鹹潘多拉病毒”,可那時病毒尚不足以對人類構成威脅,這個警鐘沒有在人們心裏敲響。

随着全球溫度不斷升高,南北極冰川大量融化,成批死亡的企鵝成為了這場瘟疫的導火索。

遠古病毒與企鵝體內的病毒發生交聯,最開始是智利的村莊,一位漁民撿到一只随着浮冰漂流而來的落單企鵝。

有時候,人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會成為文明的終端。

前所未有的瘟疫,冰川融化造成的南北磁極反轉,一切似乎都始于人類,卻不會因為人類而停止。

他看過一個電影叫做《芬奇》,在電影最後,機器人和狗成為了末日裏相互依伴的朋友。

電影結束他卻在想那只老狗,如果連狗也離開世間,最後被迫覺醒知曉愛恨的機器人該怎麽辦。

博士有句話說得很不錯,人類總是被情緒所累。

他就像一個瀕臨報廢的機器,艱難地運作每個零件,發出刺耳的轟鳴聲。

他不是在活着,只是死得很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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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科普】

潘多拉病毒:2013年法國的克拉弗裏教授在智利和澳大利亞分別發現了兩種巨型病毒,科學家将其命名為“鹹潘多拉病毒”和“甜潘多拉病毒”。

這種巨大的病毒僅存在于水下環境,且因為長久冰凍,并不對人類構成威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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