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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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環境不熟悉，楚門睡覺很淺，聽到敲門聲便立刻坐了起來。
屋子裏只有陽臺透出的微弱的光，灰蒙蒙的，楚門按亮了燈，半眯着眼下床開門。
莉莉安站在外面，見他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頓了下，道：“打擾你睡覺了。”
“怎麽了？”楚門打了個哈欠。
莉莉安對于叫醒他這件事始終感到抱歉，小心翼翼道：“父親讓我來喊你吃早飯。”
“等我一下。”
楚門簡單地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才跟着莉莉安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房間是專門的廚房連通用餐廳，有智能人做好了飯端上桌，正好楚門進來，ST404從窗邊轉過身，招呼楚門：“給你做了早飯，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早飯是一碗面條，和楚門平時吃的沒什麽兩樣，他道了謝才在桌邊坐下。
ST404順勢坐在他身邊，手撐着頭看他，過了會，ST404沒忍住，叫他的名字：“楚門。”
“嗯？”楚門咬斷了面，迅速咽下去，轉過頭問，“怎麽了？”
“你平時吃飯也這麽快嗎？”ST404笑了起來，指了指已經半空的碗。
楚門吃飯一向很快，因為所有食物在添加了營養劑後味道幾乎沒什麽差別，嘗起來都是酸澀又苦的。
“這樣不行，食物是要品嘗的。”ST404不贊成地道。
楚門盯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條苦惱地皺起了眉，“品嘗”這樣的詞對他來說很陌生，但此時，他抿了下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碗面條的味道似乎和以前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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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營養劑，沒有苦澀，是真正的食物香味，小蔥的香和雞蛋的甜，只要仔細回味便能感知到。
楚門又挑了一筷子面條送進嘴裏，感受香氣在唇舌間迸裂蔓延。
“吃完你可以四處轉轉，莉莉安會陪着你的。”ST404見他一臉詫異于食物味道的樣子，又笑了起來。
楚門并不喜歡穿防護服，但莉莉安表示非穿不可。
防護服裏面又悶又熱，幾分鐘後楚門就開始出汗了，莉莉安時刻跟在他身邊，防止他脫掉防護服。
楚門以前在研究所被博士限制着，根本不能外出，現在有了外出的機會，卻發現其實并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
比斯開灣的海很像從前在窗戶上看到的清澈海洋，莉莉安解釋說，這裏是輕度污染區，在智能人的努力下，一切都還保持着舊世紀的模樣。
楚門在一塊沙地上坐下，身後是一塊碩大的礁石，投下的陰影剛好将楚門罩住，饒是如此，沙土隔着防護服仍然傳遞着滾燙。
這會兒的風很輕，空氣也并不濕潤，楚門盯着海看了會，扭過頭看見莉莉安正直直地望向海面。
“你也喜歡海嗎？”楚門問。
莉莉安疑惑地扭過頭看着他，“什麽是喜歡？”
楚門怔了下，很努力地為她解釋：“就是……就是你一直想看到。”
莉莉安了然地點了點頭，複又看向海面，伸手指着左側的天邊，道：“那裏有座島。”
楚門順着她指的方向望，能看到有一塊很小的凸起，與大陸遙遙相望。
楚門坐起身看了下，過了會他站起身，爬上了礁石，順着海岸線望過去，只感覺那座島小得驚人。
“形狀真奇怪。”楚門道。
莉莉安搖了搖頭，“島被淹了，你看到的是教堂上的聖約翰。”
從前的小島和大陸連通，僅僅是靠着一座曲折回旋的人造橋梁，海平面上升後，橋梁和島身淹入海裏，島上唯一的建築是建在最高點的大教堂，供奉着施洗者聖約翰，教堂頂就是聖約翰環抱十字架的銅像。
“我想去看那座銅像。”莉莉安道，“聽說人們都很敬仰他，向他祈禱，就會得到福音。”
楚門并不信這些，但他知道，從前人類社會有一種名為“宗教”的信仰存在，就像末日最後，一位黃頭發藍眼睛的男人在窗口大喊“撒旦”。
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這個智能人，試圖從她身上看到不同于其他智能人的樣子，楚門問：“你信嗎？”
莉莉安搖了搖頭，“我不信，但我想信，如果你說想看到就是喜歡的話，我喜歡聖約翰。”
莉莉安的眼睛像要望穿海面，她筆直地站着，像一尊受人供奉的神像，“我看見過聖約翰的樣子。”
在某一月裏，空氣達到前所未有的炙熱高溫，海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在一個下午，莉莉安來清洗海面，也是在這塊礁石上看見了一張堅毅而滄桑的面容。
聖約翰望向彼岸的這塊礁石，而莉莉安隔着海灣與他對視。
“他的頭發是卷曲的，眼睛深邃，我感覺他在看我，他想為我指路。”莉莉安的聲音裏夾雜着濃重的電流聲，與她此刻感性的話格格不入，“父親說，我應該找到信仰，這樣就會更像人類。”
聖約翰只出現了兩天，那兩天裏，莉莉安一直站在礁石上望着他，然後是連月的暴雨，神像重新歸入海裏，只留下顱頂卷曲的頭發露出水面。
“你沒有想過，從這片海域游過去，就能看見他。”楚門不知為何，忽然升起了對莉莉安的同情。
“父親不讓我們離開這裏。”
莉莉安說話間，海灘上的智能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擁有和莉莉安一樣的長相，他們在這裏的任務，就是清理海面，勘測水質和海底植物。
“這裏經常有臺風，會帶來垃圾。”莉莉安說着，走下礁石，她朝楚門招了招手，“該回去了，你出來太久了。”
楚門的汗已經浸濕了頭發，聽到莉莉安這樣說，他就點了點頭，跟着跳下礁石。
岸邊忽然躁動了起來，智能人聚成一團，紛紛往海裏望。
“怎麽了？”楚門一步三回頭地問。
莉莉安也在看情況，ST404應該是聽到了動靜，從大樓裏走了出來。
“是喬。”ST404飛快地為她解釋了情況，腳步飛快地朝海邊走，“不知哪裏飄來的漁網纏住了他。”
岸邊的智能人還在觀望，楚門以為ST404要下海救人，但他匆匆召回了海岸邊的所有的智能人，讓楚門和莉莉安也趕快回去。
楚門一進大樓就要脫掉防護服，莉莉安為他拉下拉鏈時還勾住了他的頭發。
額頭上的汗流進了眼睛裏，楚門眯起眼揉了揉，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看向越來越擁擠的大廳。
ST404跟着智能人一起進來，智能人們都還透過大門望着海的方向，楚門疑惑道：“不救他嗎？”
“起風了。”ST404解釋道，“比斯開灣的雷飑無法預測，任何季節都會突發，還是小心為上。”
楚門怔了下，看向外面的天空，的确，因為起風，雲層被卷了過來，光線沒有最開始那麽強烈，海面卷起一個個白色的浪花，很快又歸于平靜。
也許會有危險，所以不去救，倒也沒有錯。
ST404看到楚門一臉的糾結，拍了拍他，笑道：“怎麽？你舍不得一個機器？”
楚門擡頭看他，“你……真的是智能人嗎？”
ST404怔了下，收回手道：“怎麽這麽問？”
“博士告訴過我，模拟人類情緒之所以困難，是因為人類具有缺陷性，比如恐慌、糾結、自私、排他……模拟意味着制造缺陷，而這并不符合智能人的運行規律。”楚門和他拉開了些距離，不知為何，周圍的智能人全都圍了上來，以冰冷的目光審視他。
楚門心底發涼，對上ST404帶着笑的臉，他努力保持着鎮定，道：“如果你不是智能人，我只能說，你的情感模拟太成功了。”
ST494沒有說話，始終以一種鼓勵的笑讓楚門繼續說下去，楚門環顧了下四周，确信自己沒有逃跑的可能，索性看着ST404，正色道：“所以，你是人類嗎？”
“莉莉安，你沒有和他講嗎？”ST404微笑着看向莉莉安。
莉莉安微低下頭，不知是在思索，還是在害怕。
“我可沒說我是智能人。”ST404擡起胳膊，在空中平直劃過，“莉莉安應該早些告訴你，他們都是你的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