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杜若離開涼亭,因走得急,到得杜蓉那裏,額頭上竟溢出一層的薄汗。
那是極為少見的,杜蓉驚訝的看着她:“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在背後追着你呢。”
杜若有苦說不出,從袖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臉:“我是急着要看穆姑娘,”她擡頭沖穆南風一笑,“穆姑娘,我們好久不見了!”
穆家與杜家原先素無來往,是在趙堅造反,穆家成為麾下之後,方才相識。那時候穆南風已經習得一身的武功了,杜若當初第一眼看到她,她穿着深青色的衣袍,手握長劍,腰懸匕首,她以為穆南風是個少年。
而今她仍是那樣的風姿,立在姑娘們中間,混沒有女兒家的嬌态,英姿勃勃,她生來就該穿着戎裝。
看見杜若,穆南風也笑起來:“而今兩國相持,許是要有一陣子的安寧,我不去打仗,便能經常見了。”
杜繡抿嘴一笑:“到時不知能否有機會再看穆姑娘打馬球。”
年輕男女總會尋些玩樂的事情,賽馬,比武,打馬球,踢蹴鞠,吟詩作對,琴棋書畫,沒有一個拉下的,但這幾樣,姑娘們能嘗試的并不多,倒是穆南風,什麽都能參與,比如打馬球,有回是少年們一起比試,誰料穆南風中途插入,竟差些拔得頭籌,出盡風頭。
不過這魁首,卻是杜淩得的,杜若心想,她這哥哥,難怪父親有時要責備他,正經的武功比不過賀玄,可打馬球,玩蹴鞠等玩意兒,卻是精益求精。
穆南風爽朗道:“打馬球好呀,哪回我們姑娘家聚一起玩一場。”她一擺手,“走吧,去紫雲樓。”
衆人便朝紫雲樓而去。
芙蓉園最巍峨的建築便是這樓了,姑娘們沿石階上去,靠着圍欄俯瞰,只見樓臺亭榭盡收眼底,一時都忘了贊嘆,直到又有腳步聲傳來,驚醒她們,方才再次說笑。
杜繡好奇來人是誰,盯着那石階,只見有位姑娘款款而至,她一推杜若的胳膊:“是周姑娘呢,三姐,你不是與她最好嗎?”
杜若心頭一跳,身子有些發僵。
可周惠昭柔軟的聲音已經響起來:“若若,原來你也在紫雲樓呀,我說剛才怎麽找不到你呢。”
周惠昭是富昌伯府的獨女,性子溫和,與杜若一見如故,杜若喜歡她的善解人意,兩人總在一起,所以在夢裏,她才會将周惠昭請到宮裏做客吧,可她絕沒有想到趙豫會碰周惠昭,真正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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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惠昭的清白就這樣被他玷污了,可趙豫既然喜歡周惠昭,怎麽不娶她呢?非得要強占她,杜若心想,幸好她知道了将來,她一定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的。
深呼口氣,轉過頭,她朝周惠昭微微一笑:“周姐姐。”
陽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好像栀子花,有着天生的單純與甜美,周惠昭上去挽住她胳膊:“往前與我那麽多話,今日就只叫我一聲姐姐了?”
與杜若不同,周惠昭生得很是柔弱,長眉細眼,如弱柳扶風,身材也很單薄,明明比杜若大一年,看上去卻有些小,手腕細得仿佛一碰就斷。
杜若挨着她,笑道:“哪有,只是剛才往下看,真的太漂亮了,我都不曉得說什麽,你來看,是不是?”
周惠昭便也站到圍欄這裏來。
姑娘們看得好一陣子才從紫雲樓下來,又往假山而去,路過一大片碧綠的草坪時,杜若發現好幾個年輕男人正在玩蹴鞠,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穿着海青春袍的男人最是顯眼,因為玩蹴鞠,他竟然把下擺都撩起來拴在腰間,露出雪白的綢褲,看起來不倫不類。
可行動間卻又是潇灑不羁,讓人忍不住會想多看兩眼。
衆位姑娘都停下腳步,只見蹴鞠傳到他腳下,他斜裏一踢,蹴鞠沒有滾向該去的地方,而是朝着她們徑直飛過來,周惠昭吓得花容失色,拉着杜若的手避到一邊,然而這蹴鞠卻很準确的落在了杜蓉的腳邊。
陽光下,年輕男人雙手插在腰上,咧嘴一笑:“勞煩姑娘把蹴鞠還給我。”
杜若才認出他是章鳳翼。
那瞬間,她瞪圓了眼睛,一直以為是杜蓉喜歡章鳳翼,但現在她實在懷疑是章鳳翼勾引了杜蓉!
杜蓉臉頰飛紅,暗地裏罵章鳳翼魯莽,可又覺心裏甜滋滋的,她伸出穿着繡花鞋的腳用力一踢,把蹴鞠踢向他。
章鳳翼接住蹴鞠:“謝謝姑娘。”
他笑得很燦爛,杜蓉卻不敢多待,轉身走了。
從芙蓉園回來,已是傍晚,杜若走了很多的路,極為困倦,從轎子裏下來就昏昏欲睡,杜雲壑看她這弱不禁風的模樣,又忍不住與謝氏道:“都是你慣的,看看,要是從小就好好學習武藝,指不定我們家也出一個穆南風呢,現在呢,肩都不能挑十擔。”
謝氏才不贊同:“若若是我心頭寶,我只要她開開心心的就好,做什麽女将軍?我們家有老爺你,有淩兒就夠了。”
“是啊,父親,穆南風有什麽好?”杜淩想到穆南風那男人的打扮就很不喜歡,“姑娘就該有個姑娘的樣子。”
杜雲壑瞅他一眼:“你也就馬球贏得過她!”
杜淩又被揭瘡疤,臉忍不住一紅。
這世上有賀玄就罷了,還有穆南風,真不知道她一個女人那麽要強作甚,女人的職責應該是相夫教子,而不是跟男人一樣上場殺敵,他很是不滿:“她厲害又如何,都沒人願意娶她。”
生怕父親責備,他說完這句話拔腿就跑。
杜雲壑果然吹胡子瞪眼:“連個女人都比不過,他也好意思。”
謝氏偏袒道:“淩兒什麽性子你不知?他是小孩子脾氣,誰讓你總是不誇他,老爺,世上沒有哪個兒子是不期盼父親的誇贊的。”
“那他也得做些值得我誇的事情!”杜雲壑一拂袖子走了。
杜若在那裏笑:“爹爹只是嘴巴硬,又不是真的不疼哥哥,不疼的話,早就像其他幾位将軍那樣,拿鞭子抽不聽話的兒子了,可爹爹從來沒有打過哥哥。”
謝氏道:“可不是,你爹也就只能用張臉來吓唬我們。”
母女兩個笑成一團。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大燕初定,趙堅日日早朝,與臣子們商定大燕律令,維護秩序,這日又在八仙觀打平安蘸,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免百姓受天災之苦。他這皇帝也真算得上盡心了,什麽都考慮周到。
故而這次的蘸祭極為隆重,是由禮部官員參與主持的。
這樣的熱鬧,杜若自然不能錯過,坐在車裏就已經躍躍欲試,瞧見她的歡快,杜蓉暗地裏嘆口氣。
要是她也才十三歲該多好,還不曾考慮成親,可現在她十六了,昨晚祖母留她說話,專門提到包家的事情,她言辭間有拒絕的意思,祖母有些不悅,也不知會不會改變主意,她心想,最好章家來提親就好了。
不曉得章鳳翼有沒有與章老爺說呢?
不過章家馬匪出身,家中也沒有個主母,章鳳翼底下三個弟弟,全是一群臭小子,祖母以前就說過章家沒有規矩,興許他來提親,也不會同意。
她越想越覺得擔憂。
杜若看她不說話,關切道:“大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是在想一會兒蘸祭上會不會有咱們大燕的國師。”杜蓉自小就很獨立,不喜歡訴苦,她笑道,“我聽說,國師有一百多歲了,已修煉得道,不然也不會有天眼,早早預測皇上會稱帝呢。”
世上有人能活那麽久嗎?杜若大為吃驚:“真的那麽長壽?”
“誰知真假,反正很少有人見到。”
說話間,馬車已到得八仙觀門口,三位小姑娘一起下來,只見眼前車水馬龍,擁堵不堪,一時都不知該往哪裏走,還是杜淩命幾位護衛在前頭開路,一直到有官兵駐守的地方,才能從側門進入觀中。
此時蘸場中已是圍了幾圈的百姓,有三位道士緩步前來,手裏拿着浮塵,清風道骨,杜若一個個看過去,見到其中有位須發皆白,貌若六十,她心想這莫非就是國師?
誰料禮部官員一開口,尊稱他清輝道長,她才知道不是。
原來寧封并沒有親自來主持蘸祭。
這就不好了,她對打蘸雖然好奇,可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想結識國師,她想從他口中得知那些夢的解答。
事情無法辦成,她不太甘心,左右看一眼尋找杜淩,可杜淩剛剛還在身邊,一眨眼竟不見了,許是遇到好友,她只得與杜蓉道:“大姐,我要去如廁。”
其實姑娘家為方便,臨出門時是不太喝水的,杜蓉皺眉道:“你專門來看打蘸的,怎麽這會兒要去如廁?”
杜若道:“我喝多了水,我也不想啊。”
很無奈的樣子,杜蓉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這裏等你。”
杜若道好,轉身離開人群,兩位丫環跟在她身後,只見她盡往深處走,到得沒有人煙之處方才停下來,與玉竹道:“你去問問前頭的小道士,國師是不是住在這裏。”
玉竹驚訝:“姑娘問這作甚?”
“叫你去問便問。”杜若站在一堵白牆邊,只見此處種滿了青竹,甚是幽靜,“得道高人就喜歡住在這種地方,在深山叫小隐隐于野,而今這八仙觀正當在都城,那是大隐隐于市,不過骨子裏定是不變的,仍喜歡安靜。”
玉竹聽得她一番分析,腦袋裏如同被塞了漿糊:“可姑娘要找國師為何呢?”
她不是來看蘸祭的嗎?
“我自然是有要事……事關天機,不可洩露。”杜若神秘兮兮,“快去,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等。”
玉竹拿這主子也是沒有辦法,正待要走,青竹間卻走出一個年輕男人。
杜若亦沒料到有人在此,她擡起頭看向他,只見這男人面容秀麗,氣質高雅,一對眼眸清澈明亮,像這藍天上的白雲,籠罩下來,使人心裏溢滿了快樂。
她想問他是誰,他卻先道:“你找貧道……為天機之事?”
杜若聞言目瞪口呆,國師不是一百多歲了嗎,可他看起來怎麽那麽年輕?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國師您老真是駐顏有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