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其實杜雲岩根本也不在上房,自從老夫人要請章家,他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奈何那是她親娘,又看上章執送得桌屏,他總不能為此攔住老夫人吧?

說起來,這章執也有些頭腦,竟然曉得投其所好了!

是不是誰給他們出了主意?

杜雲岩眉頭緊鎖,去吳姨娘那裏逛了一圈,吳姨娘見到他來,被禁足許久只曉得用股風騷勁挑撥他,杜雲岩在她身上花掉了力氣,身體疲累,心裏的煩躁仍是沒處發洩,要與她說兩句,她抓不到重點。

杜雲岩氣咻咻出來,瞧見一個小丫環端着青瓷碗碟正往西跨院去,上頭擺了紅豔豔的寒瓜,瞧着就很解暑,他拿起吃一塊問:“你們姨娘在作甚?”

比起吳姨娘,唐姨娘是很不顯活潑的,當然比起劉氏死氣沉沉還是有些意思,不然杜雲岩也不至于會問起她。

“在摘瓜呢。”小丫環笑道,“姨娘在庭中種了黃瓜,這會兒已經長了十幾條出來,說摘了晚上拌着吃。”

杜雲岩覺得新鮮,便跟着那丫環進去。

果然唐姨娘正站在碧綠的瓜藤下面,穿着月白色的襦裙,渾身素雅,她生得并沒有吳姨娘俏麗,但勝在溫婉,在杜雲岩看來,甚至是比劉氏還要像大家閨秀的。見到杜雲岩,她就把手中剪子放下了,笑道:“老爺,你怎麽這會兒來了?”

“正巧路過,看看你。”杜雲岩瞧着瓜藤,只見上面的黃瓜長得不錯,一個個胖乎乎的,便問道,“怎麽種的,看着跟集市買得也差不多。”

“是因為下了肥,妾身從花農那裏要得一些埋在泥裏才能長那麽好。”唐姨娘道,“老爺今兒可要過來嘗嘗?”

“現在我吃什麽都沒滋味!”杜雲岩在旁邊的小杌子坐下。

見他滿面憂愁,唐姨娘小心翼翼問:“難道衙門出了什麽事情?不過以老爺的本事應是不難處理的。”

“衙門能有什麽,還不是母親……”他一擺手叫下人退下,“章鳳翼那臭小子看上蓉蓉,想讓她嫁過去,章執便送了桌屏來,母親喜歡得不得了,這就被收買了,你說我能不氣?章家配得上咱們杜家嗎?還有大哥,竟然也喜歡那章鳳翼,我是瞧不出他哪裏好!”

唐姨娘沉思片刻,柔聲道:“只是請章家,又不是定下了。”她手輕輕按在杜雲岩的手背上,“不管如何,老爺您才是二房的當家人,我們女子誰不知道三從四德的道理,老來從子,老夫人定然明白這事兒是要問過老爺的。”

這倒也是,杜雲岩點點頭,母親是沒有提到他兩家定親的事情,她應是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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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的來往,老爺您大人有大量,不必理會,畢竟那是章家與老夫人,大老爺之間的事情。那日老夫人收到桌屏,後來就與大老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許是有要事罷。”她安撫道,“您縱是不喜,慧眼識人,可別人未必有老爺這等眼光啊,往後慢慢就會明白老爺的想法。因老爺您是真心疼愛大姑娘,我記得大姑娘年幼時生病,老爺您抱着她深夜跑到醫館呢,又守了一夜,自然是想替她選個最好的夫婿。”

想到那事兒,杜雲岩嘆口氣,心想果然只有唐姨娘最了解他,他笑道:“聽你一席話,我舒服多了,這就去上房。”

唐姨娘送他到院門口。

章家三個小搗蛋鬼沒有來,杜若進去的時候,就看到章執與章鳳翼,兩人都端端正正坐着,身姿如松,面容整潔,原先章執留着的絡腮胡竟然也刮得幹幹淨淨。這實在是有些隆重,便是賀玄看見,也是驚訝的。

不過想到杜若說的話,他又了悟。

看來章執很疼章鳳翼,願意為讓兒子娶上心愛的女人,為此做出很大的讓步。這種父子親情,他是沒有辦法體會了。

他的目光在這一刻既溫柔又冷厲,說不出的複雜。

杜若心裏卻高興,輕舒一口氣。

見她自顧自進來立在旁邊,老夫人奇怪道:“你這孩子,我可沒有使人請你來,怎得自己過來了?”

因不是女客,原是不必請姑娘們來見面的。

杜若一早就已經想好說辭:“我見那桌屏很是好看,想當面問問章大叔,家裏可還有別的蜀繡小件兒?有的話,我想借過來,讓玉竹她們長長見識,将來繡藝指不定能大為提高呢。”

章執為人豪爽,聲音似洪鐘:“那時候打紫陽縣,很多好東西,不過被一通哄搶,老子……”

見他要說粗話,章鳳翼連忙咳嗽一聲。

他側眸瞪兒子一眼,暗想娶個兒媳婦也是恁麻煩,連話都不給好好說,不過他犯錯在先,也知曉杜家沒那麽容易把女兒嫁給兒子,當時就恨不得不要了,要不是看在兒子一片癡情,本是不願來。

現在既來了則安之,總不能此前白費功夫,他稍許挪動了一下,笑道:“我是還得了一對羅帕,極是好看,本是想……”他頓了頓,“鳳翼的娘死的早,不然她用着定是喜歡的,而今放着也是放着。”

粗犷的男人念及亡妻,不自禁語氣也溫柔下來。

聽到這句,老夫人竟有些動容,因她想到章執雖是馬匪,可他膝下四個兒子,他竟是沒有再找一個續弦。

可見人是長情的,這倒也是難得的優點。

章執繼續道:“杜三姑娘要,這羅帕便借予你罷,或者你哪日來我們家也行。”他看向老夫人,“禮尚往來,不知我們章家可有幸請老夫人也來做客呢。”

老夫人笑道:“聽說你們家是在長風街?”

“是。”章執道,“沒有你們國公府大,但也幹淨整潔,我使人每日打掃,便是老夫人明日來都是方便的。”

到底還有些急躁,杜雲壑道:“這倒不必的,隔個三五日……”話未說完,就見杜雲岩從外面進來,他并不耽擱說話,“等哪日天氣晴好,我們自然願意來拜會。”

杜雲岩聽到這話,眉頭就挑了起來:“倒不知大哥說得我們是指誰呢?也不知是哪一天,誰知有沒有空,我看還是要從長計議。”

他果然是一點不同意,杜若盯着自己的二叔,很是緊張,生怕他像那日在游舫上,表現出很強的敵意。

可偏偏章執這人有時也真是思慮不周,與杜雲岩道:“既不知哪一日得空,便由二老爺選罷。”

杜雲岩一下子就很惱火。

這是什麽意思?強迫他去不成?

又為何非得請他們,他左右環顧一眼,想到剛才老夫人好像也有意要去章家,想到老夫人從來不會胡亂收別人的東西,今次竟然要了桌屏,還有杜雲壑偏幫章鳳翼,今日又早早到了,與老夫人一起招待這父子兩個。

他突然間就全想明白了。

原來那二人知道章家的意思,在收到桌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老夫人才會與杜雲壑關起門來商量。

他冷笑起來,明明他才是杜蓉的父親,倒是只将他排除了。

真是好啊!

他緩緩道:“我不會去你們章節的,趁早死了這條心。”

絲毫沒有留情面,杜雲壑喝道:“你怎麽說話的?”

來者是客,章家父子倆今日滿是誠意的過來,并沒有冒犯他,他就不能好好靜下心,考慮一下章家嗎?杜雲壑實在生氣,他覺得杜雲岩太沒有道理了,連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尊重。

老夫人也皺起了眉:“雲岩,章老爺請你去做客也是好意。”

“什麽好意?你們難道看不出來?”杜雲岩尖利的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我絕不會将蓉蓉嫁給他們家!”

兩人吃了一驚。

章執則已經站了起來,滿面怒容。

見他那麽頑固,杜雲壑道:“凡事沒有絕對之說,雲岩你作為父親,是該要替蓉蓉考慮好,可也不要一棒子就打死人,鳳翼這孩子哪裏不好?母親也……”

“你別拿娘來壓我!”杜雲岩道,“這家裏很多事情都是你在做主,你是家裏的長子,父親去世了,你便是當家人,我是不如你,可我們二房的事情還用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罷?我是蓉蓉的父親,你不是,所以這件事沒有什麽好商量的,除非你是想讓我連一個父親都做不成!”

杜雲壑訝然。

對面的弟弟眸中滿是怒火,還有很多的不甘,原來他對自己一直都是不滿的,怪他管二房太多事情。

難怪妻子曾質疑,到底要不要插手。

他現在把父母之命都擡了出來,假使他還要管,便是越俎代庖了,畢竟他只是杜蓉的大伯。

章執見到這一幕,再是大大咧咧也清楚杜雲岩的意思,眼見杜雲壑為此也難做起來,他憤聲道:“今日打攪,告辭了!”

人始終還是要臉面的。

就這樣不歡而散嗎?杜若終于明白他們為何要私奔了,就是杜雲岩的堅持讓父親不得不放手,為保全杜雲岩最後的體面,犧牲了杜蓉。

她心頭沉甸甸的,雙手緊握在一起,說不出的難過,可她怎麽辦呢,連父親都幫不了杜蓉,還有誰……

茫然間,她把目光投向賀玄。

他還在,他沒有走。

可他又能如何?比起杜雲壑,他更是個外人。

她的神情看起來落寞極了,好像要失去重要的東西,可杜蓉嫁人與她有什麽關系?賀玄眉頭挑了挑與杜雲岩道:“郎中大人,不妨還是多考慮下,畢竟關乎大姑娘,雖然與你在三學街的那檔子事不能比,但你也應該知曉它的重要。”

平平無奇的話,卻讓杜雲岩臉色慘白,他見到鬼一樣盯着賀玄:“你,你怎麽……”他自己也說不出口,只覺有股涼意從腳底直竄到頭頂,渾身都是寒意,他咬緊了牙關,終于一拂袖子道,“好,随便你們!你們要把蓉蓉嫁給誰,便嫁給誰罷,我再也不會管了!”

他掉頭而去。

衆人都有些吃驚,杜雲壑深深看賀玄一眼,心知那什麽三學街必是杜雲岩的把柄,還是極為緊要的,所以杜雲岩才會連臉都不要了!

他也第一次發現,他看着長大的少年,原來他并不了解。

因為三學街的事,他是一點都不知的,而賀玄既然知道,卻也從來不曾與他提過,但卻在突然之間,給予杜雲岩致命一擊,何等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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