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着四個孫女兒走了,老夫人轉過身,只見謝氏手指緊緊捏着帕子,極是緊張。

老夫人有些奇怪,但略是思索就明白了,輕聲道:“你莫要多想,雲壑為皇上出生入死,我們杜家為大燕立下無數功勞,皇上絕不會為難杜家,納她們為妃。再則,真要納妃,恐會學歷代帝王擇良家女子入宮,以明文示天下,不會這般胡來。”

謝氏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母親。”

她當然不是擔心杜若被看上成為妃子,她是擔心趙豫。

不過杜雲壑說他有辦法,應不是假的,她定一定神,扶着老夫人回房。

說起長安,在前朝便是都城,大周建立之後,移都北平,但長安的宮殿仍是完好的留在此地。

杜家姑娘們到得宮門口,紛紛從轎中下來,擡頭就看見巍峨的土黃色宮牆,高高的聳立入雲,十分的壯觀,可不知為何,卻也讓人心裏産生一種很強的壓迫感,絲毫不想走入其中。

至少杜若是如此,她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不動,宮人催三催四,她也是拖拖拉拉。

杜蓉放開杜莺,三步并作兩步走回來,拉住她胳膊道:“你啊,當這裏是家裏呢?這樣慢,便算娘娘喜歡你,你也不好仗着這層關系怠慢的,快些跟我走,省得你這幅樣子被人報上去,娘娘知道了不喜。”

不喜才好呢,以後就不會對她有好感了,杜若嘆口氣:“我真害怕這裏,你看,這牆太高了,逃也逃不走的。”

聽到她孩子氣的話,杜蓉笑道:“你又不住在這裏,你要逃什麽?真會胡說八道。”

杜若垂下頭,心裏悶悶的。

夢裏,她遭遇趙豫的背叛,站在鳳栖樓上,也不記得在想什麽了,唯獨記得這牆十分的高,就是站在那樓最高的一層,也無法與牆齊平,那時候,她恐是想逃出去的罷?

再也不想做這皇後。

她深吸一口氣,笑道:“是我胡說八道,你快些去扶着二姐,瞧她風一吹就倒了,偏還要出來。”

杜莺噗嗤聲:“又在拿我開玩笑了,等會兒去看荷花你們都拉着我,別被吹到荷花池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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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蓉忙上來:“是了,是了,我抓緊你,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她聲音放輕了,“非得來宮裏,我們家池塘裏的荷花也很好看啊。”

杜莺沒有說話。

這幾日她看清楚了杜蓉,她是真正的快活,因為能嫁給章鳳翼,她像是從出生起都沒有那樣的歡喜過,她又能如何呢?雖然不喜歡這樣的姐夫,可祖母父親都同意了,杜蓉也不願再嫁給別人。

她擡頭看一眼前方,隔得很遠,都能見到碧藍色的琉璃瓦,閃着耀眼的光。輕聲一笑,她道:“你說得沒錯,只是我現在也很想看看別處的花兒。”

杜蓉心裏就有幾分的傷感,因杜莺從小就容易生病,她在外面玩耍的時候,杜莺總在家裏,總是在吃着藥,漸漸長大了,她聽到別人說,杜莺活不長。她脾氣大,為此不知與多少姑娘争吵過,後來,也不太去外面。

倒是杜莺常催着她出去,讓她多交朋友,也總勸着她,讓她不要那麽沖動。

不知她到底還能留在自己身邊多久了,杜蓉緊緊握住她的手:“你要喜歡,我可以常陪你出來。”

杜莺點點頭。

宮人引路,衆人慢慢行到慈元殿,此處是皇後的居所,宏偉寬闊,漢白玉鋪地,只是有些年頭,不是那麽的新,趙堅搬入皇宮之前,并沒有重新修葺。殿前種了桂樹,郁郁蔥蔥的,在門外能聽見幾個小姑娘清脆的笑聲。

走進去,就見到皇後穿着深青色鸾鳳的寬袖大衫坐在鳳椅上,比起那日在芙蓉苑,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肅穆的宮殿,顯得威嚴的多。

她們連忙行禮。

秦氏目光落在杜若身上,見她穿着件月白色忍冬紋的襦衣,下面一條裙子是紫丁香色的,繡着潔白的蘭花,很是素雅,不若平日裏的繁複,顯得平平無奇。可也是奇怪,她瞧見這姑娘就喜歡,總覺得不管穿什麽都是很清爽的,說起話來甜蜜蜜的讨人喜歡,她那時候就想,杜若要是做她兒媳婦就好了。

今日瞧着,是又長大了,有幾分大姑娘的韻味。

她打趣道:“你們是最晚到的了,定是被若若連累。”她朝杜若招招手,“你過來,那次在芙蓉苑我原想好好瞧一瞧你,誰料轉眼就不見人影了,今日可得陪在我身邊。”

當衆叫着她小名,可見有多親昵,杜若卻是越發緊張,恨不得把自己變沒了。

不得已,她走到秦氏身邊,勉強道:“娘娘您知道我走得慢,還要我陪着,可不是存心讓我出醜嗎?哪位姐妹陪着都比我好。”

秦氏笑起來:“賞花就得慢些,走得猴急猴急的,還看不清楚呢。都起來吧,光坐着也是無趣,去外面走走。”

姑娘們聽說要去賞花了,都高興的應聲,身影窈窕,陸續站起。

秦氏目光從她們臉上掠過,見她們一個個都很年輕,十幾歲的年紀正當像花兒一樣,清純又漂亮。

想當年她也是一樣的,也曾做着美好的夢,後來遵從父母之命嫁給趙堅,時光就變得快了。

她替他生下三個兒子,她也漸漸老了。

可趙堅卻成為一國之君,意氣風發,不像當年只是個毛頭小子,他日漸英武,身上聚集起沉重的威壓,有時候早上醒來看着他穿上龍袍,她也會有瞬間的惘然,可這一切都成真了。

她成為了皇後。

秦氏嘴角閃過一抹自嘲,因接下來,就有官員開始向趙堅送人了,一個比一個好看,他雖是拒絕,然而又能堅持多久呢?她攏一攏衣袖,歷代帝王就不曾見一世一雙人的,趙堅風華正茂,又有着皇帝的身份,他永遠都不會缺投懷送抱的女人。

她走到池邊停下。

微風輕拂,滿目皆是盛開的荷花,粉色的,白色的,淡黃的,就像今日這些姑娘們,美得各有千秋。

她笑道:“我往日裏一個人賞花甚是寂寥,今日有你們陪着,真覺得這些花兒都漂亮許多。”她領着她們往南邊走,在池邊竟是有座游廊,走在其中,既能遮陰,又不影響賞花。

“文啓帝也真是慣會享受,聽說當年建造這游廊花費了數以萬計的銀錢,這玉柱是冷玉,上頭鋪的瓦是避陽瓦,所以這游廊極是涼爽的。”不知何時周惠昭竟然走過來,輕聲與杜若說話,“若若,剛才都沒得及打招呼呢。

秦氏聽得她聲音,回眸瞧她一眼:“周姑娘倒頗有學識。”

“娘娘謬贊,小女子也是在書中無意看到的。”周惠昭垂下頭。

秦氏笑一笑,又往前而行。

杜若輕聲道:“我們一來娘娘就命賞花,不然我是想問問你病有沒有好的,不過你既然能來宮裏,想必是痊愈了罷?”

“那日只是吹到風而已,算不得病。”周惠昭道,“等會兒我們去乘舟看荷花?”

“好。”

姑娘們輕聲細語,裙衫搖曳,使得整個禦花園都鮮活起來,秦氏站在游廊中,遠眺着潭中荷花,面色時晴時暗。也不知她在想什麽,宮人們惴惴不安立在身後,并不敢打攪。

過得半響,聽得秦氏幽幽道:“這宮裏是該添些人了,你們瞧瞧,像今日這樣多熱鬧啊。”

宮人們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觑。

坐在游廊中看得陣子,便有膽大的姑娘去坐船看荷花了,秦氏一點兒沒有不悅,她坐在一早設下的圈椅上,甚至還笑着讓她們采撷新鮮的蓮蓬來,她們才曉得秦氏是真心實意請她們來宮中玩的,就像父母們說得,秦氏沒有女兒,她是極為喜歡小姑娘的。

她們陸續就去坐船,一時河面上歡聲笑語。

今日杜莺出現在衆人面前,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動,好些姑娘或是好奇,或是壞心的圍上來看她,杜莺端端正正坐着,始終寬和機智的應對,倒是短短時間就贏得好幾位姑娘的喜歡,便坐在她旁邊不走了,一會兒要與她下棋,一會兒要聽她彈琴,将杜蓉擔心的要死,生怕杜莺受不得。

故而杜若與周惠昭要去乘舟,她哪裏有空跟着去,只讓她們小心些。

倒是杜繡跟來:“我與你們去。”

誰料周惠昭已經在船上坐下了,杜若瞧一眼道:“這種小舟只能坐兩個人,各帶一個丫環,要不你尋別家姑娘一起去?”

杜繡挑眉道:“你最好與我一起去。”

杜若一怔,覺得她不可理喻,難道要把周惠昭趕下來嗎?總要有個先來後到罷,要是她早前答應杜繡,那麽她當然可以跟她一起去的,但事實上并不是,她扶着玉竹的手坐到船上:“你等別人去罷。”

船上的粗使宮人拿起漿就把舟蕩遠了,杜繡站在游廊上,狠狠一甩帕子。

周惠昭有些愧疚:“要不我把位置讓給四姑娘。”

“算了,又不是沒有別的小舟。”杜若一是為講道理,二是,她最近對杜繡也實在有些讨厭,好幾次她要避開趙豫,杜繡總會添麻煩,還總是喜歡問她這件事兒,她都記在心裏的。現在在宮裏,誰知道會不會又遇到呢,要是遇到了,杜繡在旁邊,她一定豫哥哥豫哥哥的叫,把他引過來。

她可不想這樣。

周惠昭便沒有再提,叫宮人把船往對面劃:“我們多采些蓮蓬,現在這時候的蓮蓬最好吃了!”

池塘中荷葉飄搖,鼻尖是一陣陣清淡的荷香,而今便是采不到蓮蓬,就是流連在這碧葉中,在這水草上,在那麽多的荷花裏,也是讓人極為滿足了,杜若閉起眼睛,感覺到小舟行駛在水中,那是說不出的興味。

“可惜我家池塘沒這個大,不然真想天天去玩一遍。”她笑。

周惠昭道:“快些睜開眼睛,采蓮蓬了!”

她先站起來,杜若也跟着站起來,不知是誰沒有平衡住,小舟在水中一陣搖晃,都怕掉下來,都心慌,一時就亂了。周惠昭眼看杜若要掉進水裏,忙上前拉住她:“小心啊,若若,你別往右倒了。”

結果杜若站穩了,周惠昭卻是“噗通”摔入了池塘。

杜若吓得臉色發白,忙讓那宮人救她,宮人下去卻救不上來,被周惠昭緊緊抓着路都不能走。杜若沒辦法,四處張望,希望得到誰的幫助,卻一眼看到近處的曲橋上,剛剛尚無一人,此時卻有個年輕男人正站在上面。他穿着天青色的夏袍,頭戴玉冠,長身鶴立,她渾身一個激靈,緊緊閉上了嘴。

要是被趙豫聽見,也許他會來救,到時候周惠昭可就要遭殃了。

她不能讓上輩子的事情發生!

杜若輕喝道:“你們把腰帶解下來,快些!”

兩個丫環連忙解了,她也解下自己的,三條連在一起,捆在自己腰上與玉竹道:“這池塘看着不深,我下去你們拉着我……”她跳下來,先是捂住周惠昭的嘴,“周姐姐你別怕,我們不在池塘深處,在邊上呢,能踩到的,你別亂了。”

周惠昭差些被她捂得透不過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只得用力點頭。

杜若拉着她往岸邊走。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頭,渾身都成了泥人,杜若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坐倒在地上,拼命的喘氣。

她好像這輩子都沒有使過那麽大的勁道。

難怪爹爹總是要讓她學武,可見她臨到事情,杜家人的血脈還是會煥發出光彩的,一時竟有些驕傲,她到底是救了周惠昭呢。

宮人連忙去告知秦氏。

周惠昭站在那裏,擠着裙子上的泥水,杜若笑道:“周姐姐,別擠了,娘娘知道這事兒肯定會讓我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回去的。”她嘆口氣,“看來采蓮蓬也不是很安全的事情。”

周惠昭都不知道說什麽,半響笑一笑道:“剛才謝謝你了,若若。”

“沒事兒,你也是為救我。”

“姐妹情深,當真感人啊!”一道清朗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待到杜若發現是誰,呆若木雞。

那人竟是寧封。

國師今日竟然在宮裏嗎?

寧封欣賞了下她濺到泥水,以至于容貌都看不清楚的臉,朝她道:“杜三姑娘,請随我來。”

“你?”杜若不明所以,忙道,“我還要……”

“這是娘娘的旨意。”寧封道,“請罷。”

他身穿白色的夏袍,頭戴玉冠,面容俊雅,周身環繞着一股出塵之氣,但這親和中又好似有一絲的疏遠,周惠昭暗自驚訝,并不知在大燕還有這樣一位公子,他是誰?但凡這般出衆的年輕男人,姑娘們不無讨論,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位公子,不知你要帶若若去哪裏?”周惠昭跟在身後,“我與她是一起的,這件事兒是我錯,不知娘娘是否要怪責……”

寧封沒有回頭,淡淡道:“你留下,娘娘自會派人過來。”

他領着杜若走了。

留下一行的泥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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