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在邀請她做客。
雖然說得很不正式,杜若卻很高興:“好,就是比原先計劃提早了些,不過你下回還是能再請我們的。”去王府的話,走一圈要花去很多的時間,她的眼睛那時肯定會好了,她吩咐玉竹,“你回杜家跟長輩說一聲,說我順便去王府玩一玩。”
玉竹有點猶豫:“姑娘這樣去王府,不知道夫人會不會怪責。”
剛才賀玄就已經鑽到轎子裏去了,現在還跟他去王府……作為旁觀者,多少有些想法,畢竟姑娘不像以前了,那時尚小,見到賀玄才能纏着,而今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瞧瞧這高挑的身材,纖細的腰,便是戴着帷帽站在這裏,路過的男人,目光也不會忽略掉。
杜若見她不走,皺眉道:“母親既然準許我跟玄哥哥來找金匠,去王府坐一會兒也不會說什麽的,你快些走吧。”
賀玄也朝她看來。
滿是壓迫感的目光令人害怕,玉竹哪裏敢再說,連忙告辭。
杜若又坐回轎子裏。
到得雍王府的二門處,她下來時,見賀玄已經到了。
兩人肩并肩沿着甬道進去。
她東張西望,到處的看,并沒有像在別家做客,表現出淑女的樣子,賀玄自然也是不在乎的,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沉默無言的走在旁邊。倒是她時不時的說話,等走到堂屋時,見到地上鋪得整整齊齊的青金轉,更是驚嘆聲道:“長安城的府邸,除了皇宮,只怕沒有比你這兒更富貴的了!”
反正就她去過的官員家裏,沒有誰比得了。
賀玄一撩袍子坐下來,問道:“你喜歡這種住處?”
“這倒不是。”杜若擡起頭看着牆上挂的山水圖,笑道,“現在我家比金陵的家要寬闊的多,但是我還是更喜歡金陵時的杜家,那種住了幾十年上百年的地方,好像就是不一樣的。可惜我們現在不能回去了,畢竟被封了爵位。”
她語氣裏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賀玄也不由想起他曾經的家,那時他還有父親,母親呢,他也跟很多天真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但是現在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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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話。
她在堂屋裏走了一圈,朝右側內室看着:“裏面是不是你住得地方?”
“是。”他道。
“我能去看一下嗎?”她好奇。
他嘴角動了動,心裏有些異樣的湧動,過得片刻之後道:“姑娘去男人的卧房看,是不是有些不妥?到時你母親問起來,恐怕我不好回答。”他目光掠過鶴蘭,有她在,他們做什麽,定然會被謝氏知道的。
他雖然請杜若來做客,不過假使還讓杜若去他卧房,謝氏只怕會很不悅。
杜若臉就有些紅,可她真的沒有想那麽多,她笑一笑,掩飾掉尴尬:“我其實都猜到是什麽樣子的了,雖然你府裏樣樣都用好的,但是陳設上每一樣都是必要的,你房裏定然只有一張床,兩張高幾,一座屏風。”
他笑起來:“你這方面倒是很聰明。”
誰讓他家總是那麽簡單呢。
這王府她看了一圈,都有種感覺,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他好像随時都會走,就像以前在晉縣,在秦渡,他住得地方什麽多餘的東西都沒有,現在仍是這樣,并沒有絲毫的改變。
他是不是真的就會走了?
夢裏,他是攻入長安的一方,那時候他肯定不住在長安,宮城裏有刀劍相交的聲音,更遠處甚至還有火光,他是從別處打進來的,在此之前他住在哪裏呢?她瞧着他,目光有些探究。
賀玄挑眉:“你想問我什麽?”
杜若猶豫了會兒道:“你以後還會不會去打仗?”
“一山不容二虎,有大燕就不能有大周,總會有這一天的。”他看着她,“怎麽,你莫非是在擔心我?”
他眸子裏隐約有些笑意,杜若走到他身邊,低頭看着他腰間的劍柄,上面挂着她送的劍穗,她點點頭:“當然了,我希望你永遠都能安好,不會受傷。”那時他去襄陽,她原也想這麽與他說,可他連道別都不曾,就這樣走了。
後來再見到,他仿佛一下長成了男人,而她也沒了年幼時的厚臉皮。
要不是知道将來,她只怕仍是不會主動喊他的,姑娘家畢竟也有自己的自尊,長大了怎麽還可能纏着一個男人呢!
聽她頗是真摯,賀玄笑道:“承你吉言了。”
外面太陽的光弱了,已經過了未時,他瞧一眼天色,問道:“你想不想在這兒用晚膳?”
原來不知不覺那麽晚了!
杜若看向門口,有點兒想走,可她又有點兒好奇王府的廚子,他以前說過這廚子會燒淮揚菜,她想了好一會兒,說道:“那我就在這兒用飯罷,反正回去也要吃飯的,不過不能太晚。”
“可以讓他現在就去燒。”他眉宇間少有的有些雀躍,“你想吃什麽?”
杜若是個饞蟲,一連點了七八樣。
元逢在旁聽着,記下了,又問賀玄。
賀玄道:“就這些吧。”
元逢便使人去說了。
廚子燒頓飯,不說三四個時辰,一個到半個時辰總是要的,杜若在堂屋裏看得已經有些發膩,可天色又開始暗了,外面也是剛剛看過,她就有些不知道做什麽,可賀玄呢,穩穩當當的坐着,什麽都不幹竟然也很怡然。
他怎麽不會覺得不自在呢?杜若看一眼西側間裏的棋盤,說道:“要不我們下棋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叫鶴蘭把棋盤端過來,放在賀玄旁邊的案幾上。
賀玄看一眼,淡淡道:“你真要跟我下棋?”
“是啊,不然做什麽?”她道,“我等着吃飯呢!”
他倒是有很多事情想做,但是也能忍着。
他拿起白棋,微微一擡下颌:“讓你三子。”
怎麽可以一來就瞧不起人呢,杜若道:“我不要讓,我還沒跟你下過棋呢。”
她以前是想跟他下棋的,但是他根本不肯。
賀玄嘴角挑了挑,一只手撐住下颌:“你先走。”
杜若就專心致志下起來,結果連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她就一敗塗地。
看着棋盤,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就算跟杜莺下棋,也不至于會輸得那麽慘!她擡頭看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姿勢很有些慵懶,好像剛才根本沒有費什麽精力,只是随便玩一玩的樣子。
杜若才曉得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難怪他能當皇帝呢!
原來不止武功好,下棋也這麽厲害。
杜莺曾說,棋要下得好,必得走一步算十步,算自己的,算別人的,什麽都要算無遺策,才能掌控棋局。
然而她顯然做不到那樣好,杜若有些沮喪,要不是因為她會做夢,她什麽都蒙在鼓裏。
人吶,要活得明明白白可真是不太容易的。
賀玄把棋子一顆顆收起來:“早說讓你三子。”
“我看讓我五子才行!”
剛才還逞強,現在一下連臉都不要了,賀玄輕聲一笑:“好。”
這回杜若總算撐了許久,撐到飯菜都燒好了,當然她為怕太過丢臉,每一步都是好好想了很久才下子的,可就這樣,最後還是不相上下,幸好要吃飯了,不然她指不定還要輸。
她走到八仙桌那裏,招呼賀玄過來吃飯。
燭光映着她的笑臉,好像這裏是她家,賀玄笑着走過去。
他也不慣用丫環,連布菜的人都沒有。
杜若叫鶴蘭給他們布菜。
她很快就吃了起來,并沒有拘謹,偶爾還會誇下廚子的手藝,問問賀玄平時都吃什麽,元逢在旁看着,心想這大概是王爺在家裏吃得最熱鬧的一頓飯了,從始至終,他眼裏都含着笑。
臨走時,他送她到門口,垂眸瞧着她,看見她的頭發,衣袖,裙擺被夜風吹得微微拂動。
這天氣白日裏尚可出去游玩,但到晚上,就變得有些冷了,她今日顯然不曾想到會那麽晚回家,所以連披風都沒有帶來,他吩咐元逢去拿,元逢很快就捧了一件緋色的鬥篷過來。
賀玄嘴角牽了牽,那是寒冬裏穿的,現在用得着嗎?他斜睨元逢一眼。
元逢道:“瞧着三姑娘很怕冷的樣子……”
他實在怕拿得薄了,萬一杜若凍着,又是他倒黴,還不如拿厚一些。
杜若看着鬥篷,笑道:“這是你經常出遠門的時候穿的,是不是?”
“是。”他披在她身上,“反正就回去穿一會兒,也算了。”
他微微低頭,伸手給她系上。
修長的手指就在眼底,她忽然感覺到一種溫柔,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像夜風裏的燈火,這使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時候,那天大雪紛飛,他抱着她回去,生怕她凍着,時不時的把鬥篷拉好蓋住她。
他有時可真像她的哥哥,甚至比杜淩還要細致點兒。
她差點想拱在他懷裏,撒嬌一下。
可他們到底不是親兄妹,她笑道:“多謝。”
披着鬥篷,她走向轎子,見賀玄跟上來,連忙道:“玄哥哥你不用送我了,你明天不是還要早朝嗎?我自己回去,離得又不遠,我已經打攪半天了!”
聽出來她有關心的意味,賀玄與元逢道:“那你護送一趟罷。”
元逢點點頭。
轎子被擡走了,他駐足會兒,想到她今日在家裏的一颦一笑,嘴角忍不住就揚了起來,等手頭的事情解決了,他或許是該想法子跟謝氏說一下,只是,但願此前不要出現什麽意外。
他眼眸微微眯了眯,轉身進去。
杜若回到家,便去大房的正堂,杜雲壑跟謝氏都在,謝氏見到她就道:“你這孩子,怎麽一個人就去王府了?還弄到那麽晚回來,要不是我們了解玄兒的為人,早就使人去接你了,下回可不能這樣。”
她說着,朝她身上披得鬥篷看了一眼。
杜若道:“是他借給我的,我洗一下就讓人還回去。”她看向杜雲壑,“爹爹,你是不是也沒有去過王府呢?玄哥哥說了,下回要請我們一起去的。”
看着高大威武的父親,她忍住眼淚。
杜雲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也就你那麽好奇,橫豎不過是住得地方。”
謝氏笑道:“不過去瞧一瞧也好。”
三人說得會兒,謝氏就讓杜若回去歇息,但是留了鶴蘭問話,畢竟姑娘家單獨去男人的家裏,她總是有些擔心的,鶴蘭就把看到的都說了。聽說只是在府邸裏走了圈,兩人下了兩盤棋,別的沒有什麽,謝氏便打消了疑慮。
杜若這一來一回也實在累得很,頭沾到枕頭就睡着了。
老夫人這回兒還沒有睡,靠在大迎枕上跟曾嬷嬷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今天謝氏回來就與她說了管夫人的意思,看起來是有點兒想聯姻。要說管家,也委實不錯,比之前杜蓉要嫁的包家還要來得好,不過杜若才十四,老夫人還真有些不舍的。
且想到杜莺,今日也一樣出了趟門,卻不像杜若,被那麽好的人家看上了。
她嘆口氣:“要是管家看上莺莺就好了,正好是她排行在二,等到她嫁出去,再輪到若若,這樣是最合适的。”
曾嬷嬷道:“二姑娘的身體到底讓人不放心。”
老夫人捏捏眉心道:“也确實不能怪那些夫人,我是不知道怎麽安頓她,若是以前,我還想着從哪家選個小子當上門女婿,或許也可,但現在她好一點兒,我又不甘心這樣。這孩子啊,命不好。”
曾嬷嬷道:“再等一陣子,指不定有合意的會來提親呢。”
老夫人點點頭,讓曾嬷嬷把迎枕拿走,打算睡下了,又道:“不過若若嫁給管家大公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呢,這管夫人聽說很是嚴厲,不然也不能把管家打理的那麽好,若若又有些散漫……”
又想要家世好,又想要婆婆好相處,可世上哪裏有十全十美的呢,曾嬷嬷好笑:“您啊就別操心那麽多了,兒孫各有兒孫福嘛。就像之前大姑娘,您也是不太滿意的,但是現在章家不是很好嗎。”
“說得也是。”她阖上眼睛,腦海裏又浮現出杜莺今日穿得裙衫,她喃喃道,“這廣南,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是不是唐姨娘,”她想起來了,一下子睜開眼睛,“唐姨娘有個弟弟不是跑商的嗎,我記得有次專門來府裏,送我一對核雕菩薩,他好像說他去過廣南。”
難道這料子是唐姨娘拿給杜雲岩的?
老夫人眉頭擰了擰,又想了會兒,漸漸就睡着了。
八仙觀裏,寧封盤膝坐在竹榻上,頭頂着漆黑的蒼穹,面前香爐裏焚着香,他面色莊重,搖起手裏的龜甲,忽地往案幾上一擲。
卦象已成。
小厮把燭火拿近,他垂眸看一眼,眸中不由射出一道冷芒來,最近一連幾日都蔔到這樣的卦象,有道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上蒼一定是有什麽指示。
他站起來,披上披風就朝宮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