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看着那年輕人,無畏的說出求死的話。
連黑暗也難以遮掩他蒼白的臉。
賀玄手放在劍柄上,他難道就想留他的命嗎?曾經無數次,他都想把齊伍的頭顱砍下來,但他都忍住了沒有做,今天他也一樣可以忍住,而齊伍也會懸崖勒馬,他們彼此都清楚,他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麽。
他一直沒有說話。
齊伍又慢慢垂下了頭。
“你到底要我做什麽?”他又一次的問。
賀玄道:“你好好聽着。”
外面夜風吹拂,從這座靜寂的小院掠過去。
趙寧剛游完船回來,身上還帶着酒氣,一到房裏,就叫人把她在香鋪定的胭脂拿過來,丫環捧着放在她面前,她醉眼斜睨,拿手指數了數,又一樣樣看過去,突然就發起脾氣來:“怎麽少了一樣,那掌櫃怎麽做事的?你們現在就去香鋪,他要是拿不出來,你們就把他的鋪子砸了,竟然收了錢不辦事。”
這麽晚還去大鬧怎麽成,丫環連忙道:“公主息怒,這些胭脂是少爺去拿的,聽說送了一盒給一個姑娘。”
趙寧一怔。
她想起來了,她本來是要帶宋澄一起去玩的,結果他不想去,她就差使這兒子去香鋪給她取胭脂。
可真是膽子大了,拿她的東西送人。
她挑眉道:“送給誰了?”
那丫環低聲道:“好像是杜家的三姑娘。”
杜若?趙寧自然記得她,那小姑娘生得不錯,就是性子不太讨喜,她把案臺上的胭脂一推,坐到美人榻上,又甩掉繡花鞋,整個人趴在鋪着狐皮上,叫下人給她捏肩膀,捶腿。她眼睛微微眯着,又想到那天在和香樓,好像宋澄就是請了杜家的姑娘來觀燈,莫非她這兒子起了什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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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十八歲了,他父親十八歲的時候都知道偷偷寫詩送給她了。
“把少爺叫來。”她道。
宋澄正當洗完澡要去睡覺,誰料母親有請,因天氣暖了,他穿着雪白的裏衣就走進來。
“娘這麽晚是有什麽事兒?”他行一禮,看着趙寧。
她穿着枚紅色的裙衫睡在榻上,沒個樣子。
要是父親在,定然會說她的,她就會跟父親撒嬌,可每回還是會聽話,順從父親,可父親不在了,誰也管不住母親,他暗暗嘆口氣,坐在榻旁邊的一張凳子上。
昏暗的光線使得他的輪廓更深,他有着丈夫一樣俊朗的臉,趙寧凝視他片刻,笑着問道:“聽說你今兒送胭脂給杜三姑娘了?”
說起這茬,他還有些不悅,杜若還玉佩就算了,竟然還把胭脂一起還了過來,是怕他公主府送不起一盒胭脂了?真有她的,宋澄道:“送是送了,可她剛才還回來了,我一會兒使人拿給您。”
豈有此理,她兒子送的東西,杜若還嫌棄不成?
趙寧挑起眉毛:“她竟然不要?”
聽起來有些生氣,宋澄忙道:“她是怕這東西貴了罷,而且我也跟她說,這本來是娘買的胭脂。”
急着替她說話,可見是真的在意了,趙寧把下颌抵在狐皮上,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丈夫去世之後,她跟宋澄相依為命,可沒想到,兒子有一日也有看上的姑娘了。她嘆口氣:“你要是喜歡,我便幫你娶了。”
聽到這話,宋澄的臉有些紅,因為突然。
看他扭捏起來,趙寧覺得他這是有七八分的意動了,她道:“杜家怎麽說也是國公府,配得上你的身份,過幾日我得空請他們家過來一趟。”
“這麽快?”宋澄吓一跳,支吾道,“我都還沒有好好想呢,再說,我也不知道杜三姑娘什麽想法。”
他對她是有些好感,覺得這姑娘可愛,讨人喜歡,可要說成親是不是太快了,就算他沒覺得什麽,杜若肯定要受到驚吓,他也還沒有同她說過這方面的事情。
趙寧瞄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小姑娘,上回我哪裏知道你還有這意向,都沒有好好打量她。”
“只是看看也行。”宋澄道,“但您現在千萬別提定親的事情。”
他二十歲還沒到,杜若也才十四歲,還沒有到急的年齡,而且他了解母親,像他母親這種性子,一旦說出口就好像有點強迫的意思,他倒是沒有想過要逼着杜若嫁給她。
“行了,還要你叮囑。”趙寧擺擺手。
宋澄站起來,告辭走了。
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面,趙寧出神了片刻,把眼睛閉了起來。
聽說他小舅跟表弟表妹很快就要到了,杜若這幾日頗是高興,雖說劉家的人來得次數也少,可怎麽也是露過面的,然而她們大房的親戚呢,卻是有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了,她很好奇現在小舅,跟表弟表妹的樣子。
雖然她已經記不清他們原先的容貌。
謝氏與老夫人提過,老夫人也讓人騰出一座兩進院子,他們國公府大,多幾個人實在是跟擁擠沾不到邊,謝氏這幾日就開始讓人打掃,往裏面放各種物什了,杜若去看過,布置的有些簡單。
可能因為是親戚,母親不太願意讓人說他們娘家沾了夫家的光,所以只是暫住一陣子,将來應是要搬出去的。
母親的性格還是有些要強,杜若從那院子出來,沿着小路往西走,國公府很大,有些偏僻的地方她甚至到現在都沒有去過,誰料走得一段就聽見若有若無的哭聲,她很是驚訝,循着聲音就要過去,玉竹攔住她道:“那兒又不是好的,姑娘別去了。”
看起來她是知道的,杜若問:“誰在哭呀?”
“能有誰,還不是吳姨娘。”玉竹道,“沒事兒就這樣哭,說她沒有害二少爺,可那時為什麽要招呢,現在卻好像冤鬼似的,弄得好些小丫頭都不敢路過,指不定過陣子就要被趕出府去了。”
那時候吳姨娘多得寵,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說起話來帶着戲腔,杜若眉頭擰了擰:“她是真的一直說自己冤枉?”
“是啊,可不是她還能有誰?”玉竹撇撇嘴兒,“她天天想自己生一個兒子,自然看不慣二少爺。”她壓低聲音,“聽聞到處求過藥,不過也奇怪,二老爺跟哪個姨娘都……”
杜若正聽得專注,她突然就不說了。
玉竹垂下頭道:“姑娘家不該聽這個,也是奴婢多嘴。”
杜若其實有點明白了,是說二叔沒有再生孩子出來,不過他這樣缺德的人,何必再添個可憐孩子呢,倒是好事了。她往回走去,路上謝氏身邊的連翹尋過來,說謝氏那裏來了客人,讓她過去。
沒有提祖母,看來是母親單獨請的,她有些好奇,不知請了誰。
走到內堂時,只見是有兩位客人,都是認得的,一位是雲陽伯府的苗夫人,一位是她的女兒苗如玉,不是很熟悉,但也有些交情,不過她實在沒有想到母親會請她們來。她走上去行禮,只見苗如玉今日穿着件粉紅繡荷花的交領褙子,下方是一條雪緞波紋的百褶裙,妝容極是精致,打扮的很講究。
見她行禮,苗如玉也彎下腰,笑道:“三姑娘,今日叨擾了。”
聲音清脆,杜若忙道:“這哪裏算得上叨擾,我也正當閑着呢,你過來,我們正好一起去院子裏看桃花。”
“我們家也種了桃花,現在确實是開得最好的時候!”苗如玉一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小酒窩,她也是不喜歡打打殺殺的,雖然出身将門,但是行事作風有些像大家閨秀,不過她的弟弟是從小就學武的。
她為人禮貌,杜若當然也不讨厭她。
兩人說笑起來。
謝氏瞧在眼裏道:“你們家如玉我一直都很喜歡,比我們家若若懂事多了。”
“哪裏,若若才可愛呢,如玉啊,在外人面前才顯得乖巧,在我面前還不是會調皮搗蛋。”苗夫人生得長眉細眼,也是很和藹的。
說得會兒,杜若便與苗如玉去園子裏了。
杜家的桃花種在東苑,那裏有一大片的桃樹,此時開出了各色的花,單瓣的,重瓣的,重重疊疊熱熱鬧鬧,散發着淡淡的清香,杜若走到一棵灑金碧桃樹下,正當要喊苗如玉來觀賞這株桃樹時,卻見杜淩領着賀玄來了。
沒想到他們也會來賞花。
杜若好奇道:“哥哥,是你請得玄哥哥啊?”
話音剛落,苗如玉走了過來,杜淩來不及回答,朝苗如玉一笑:“苗姑娘。”生怕賀玄不明白,他解釋道,“賀大哥,這是娘今日請得客人,她是雲陽伯的嫡長女。”
苗如玉朝賀玄看過去,只見他穿着件墨青色的錦袍,頭戴玉冠,氣宇軒昂,比她印象裏的還要俊美些,尤其一雙眸子,好似潭水,湖面波光潋滟,勾魂似的深幽,她不敢多看,連忙半蹲下行禮:“見過王爺。”
到得這時,杜若才明白怎麽回事,原來母親要給賀玄說親呢!不然不會讓哥哥領着他來院子,那麽的巧。
可他會不會不高興?那時候,她只是稍稍提一句,他就顯得極為生氣。還有那時的張靈慧,人家不過是想搭幾句話,又不是怎麽他了,他也是非常的無禮,弄得張靈慧都逃走了。
不知道她會對苗如玉怎麽樣,要是也發作的話,說不定會讓母親在苗夫人面前很尴尬呢。
她忐忑的看向賀玄。
賀玄面色沉靜,并沒有像怒目金剛,不過他心裏也知道怎麽回事了,難怪杜淩今日突然請他做客,又說要來東苑,他本來覺得見一見杜若也沒什麽,可結果,原來不止她一個人在。
垂眸看到苗如玉行完禮,娴靜的立在旁邊,他淡淡道:“不必拘禮,你同三姑娘繼續賞花吧。”
杜若松了口氣,她斜睨賀玄,并看不出他對苗如玉是什麽想法,倒是與他目光對上,他一雙眸子散發出了寒意,她心裏咯噔一聲,原來他還是不高興了。見他轉身對着那棵灑金碧桃,她走上去兩步輕聲道:“母親也是為你好,你不要生她的氣。”
還在替謝氏說話,他目光落在她臉上,在這一刻真有把她壓在樹幹上的沖動。
他道:“你随我去前面,我有話同你說。”
這樣的意思,是讓杜淩跟苗如玉不要跟過去。
杜若答應一聲。
他走到不遠處停下來:“這種事不用你同你母親操心,你最好記住,下回再這樣,莫怪我不給面子。”
一點兒都不領情,杜若想着母親的好意,說道:“爹爹跟娘是把你當半個兒子的,不然別人,娘又怎麽會費這個心思呢?”
他眸光忽地變得有些深,淡淡道:“我已經有心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