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杜繡養兔子養了一天也覺好玩,想到唐姨娘這陣子一直在偏苑孤苦無依的,便抱了去看看她,順帶說說話。
唐姨娘見到她來,心裏還是有幾分歡喜的,忙讓丫環去沏茶,又端上自己親手做得綠豆糕,笑着道:“這東西放不住,你吃兩塊,坐一會兒便走罷。”
每回都是催着她離開,杜繡心裏有氣,要不是惦記唐姨娘總是生下她的人,她還懶得來呢,像是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一樣。
明亮的陽光下,她秀眉颦着,嘴唇撅起來,很有些少女的嬌氣,讓人忍不住要哄一哄她,唐姨娘心想,她這個女兒越長越漂亮了,只是可惜頂着個庶女的身份,不知将來要嫁到哪裏去呢。
這多數要依仗老夫人的疼愛。
“這兔子你沒去給你祖母看看嗎?”唐姨娘柔聲道,“我是不覺得新鮮的,往前我們家也養了好幾只呢。”只是窮的時候都賣掉了,自己家反而一只都沒吃成,那時候恨不得揭不開鍋蓋,直到她來了杜家。
杜繡撇撇嘴兒:“三姐早抱去給祖母看過了。”
要說讨好的本事,她是沒有杜若來得好,每回都是晚上一步的,她端起茶水喝,剛剛入口只覺一股澀意苦到了嗓子眼裏,撲的一口就吐了出來,嫌棄的叫道:“這是什麽茶葉,怎的那麽難吃!”
泡茶的丫環很是委屈的道:“姑娘,姨娘這裏也只有這種茶葉了,奴婢也沒有辦法,莫說茶葉,就是日常的飯菜……”
唐姨娘一下就打斷了她:“你混說什麽?還不去把那碧螺春拿來,都伺候我多少年了,竟還分不清茶葉,這些陳舊的拿來做什麽?”
那丫環磨蹭着走了。
杜繡卻聽出了一點端倪,她朝唐姨娘仔細看一眼,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人也瘦了,又看看這屋子,就算是夏日,也透着一股黴氣,沿着壁腳,還長了綠色的青苔出來,那可是在家裏面啊,又不是外面。
看來唐姨娘是受到了苛待。
她眼睛瞪圓了:“小舅本來就是被冤枉的,你受牽連被送到這裏,但也不是犯了錯,這些人竟然這麽對你嗎?”
那雖是姨娘,可往前哪樣沒有用好的呢?再說,唐姨娘可是她的生母,就算看在她的面子,府裏的下人也該給幾分面子的,現在竟然如此嚣張,那是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見她生氣,唐姨娘道:“好了,好了,你發什麽火,只不過是那丫環愚鈍沏錯茶而已,能有什麽大事兒。”
她這姨娘倒是一位的忍讓,杜繡低頭瞧瞧綠豆糕,暗想莫不也是什麽陳舊的豆子做的,她也不知吃了可會不舒服,當下沒坐會兒就走了。
唐姨娘狠狠訓斥了那丫環一頓,那丫環叫桃仁,以前跟在唐姨娘身邊吃香喝辣的,沒有受過苦,而今被發配到這裏,很有些不習慣,她抽泣道:“姨娘您過的日子怎麽也得讓四姑娘知道啊,他們實在太欺負人了,夏天的料子沒說送幾匹來,就是廚房那裏的菜,有些都是馊的,隔夜的了,奴婢也是看不過去……”
最近是越發的過分,這是要把人往死裏整呢。
瞧着灰暗不透風的四壁,唐姨娘微微閉起眼睛。
劉氏這般懦弱的人絕不會想到要對付她,而老夫人這種出身,是不屑于此的,杜蓉已經嫁出去,便是不嫁出去,她火爆的性子,哪裏能有什麽龌蹉手段,也就只有那個人了。
她呼出一口氣,端起那苦澀的茶水喝了起來。
杜繡抱着兔子直往前走,杜雲岩正當從衙門回來,瞧見往常見到他就甜蜜蜜喊着爹爹的女兒竟然都沒有發現他,委實有點奇怪,便叫住了他。
見是父親,杜繡又換了笑臉:“爹爹呀,您忙完了嗎?可累嗎?”
有時候她會給杜雲岩捶捶肩。
還是一貫的孝順,杜雲岩攬住她肩膀:“不累,你爹爹可是做大事的,又不是底下那些小吏要東奔西走的。”他伸手摸摸她懷裏的兔子,“這誰給你弄來的?我還喜歡小兔兒嗎?”
說到這個杜繡就委屈:“是大哥從晉縣買來送給三姐跟表姐的,我問表姐借了玩幾日,很快就要還回去的。”
杜雲岩聽了就有點不高興,杜淩這小子既然買了兔子,怎的也不給他女兒捎一對?他冷笑道:“不過是個兔子,不是稀奇玩意兒,你要喜歡,我明天給你買兩對來,好不好?比這還好看,這什麽破落兔子。”
他拎起兔子耳朵就要扔下去。
杜繡看見了,連忙攔住:“哎呀,這不行,您把兔子弄疼了,表姐會怪我的!”她頓一頓,“而今我可不敢得罪她!”
吓得跟什麽似的,杜雲岩挑起眉毛:“她不過是寄居在這裏的,你怕她幹什麽,你是杜家正經的千金小姐,她什麽東西!”
“反正我不想惹她。”杜繡輕聲道,“她爹爹也是官呢。”
謝彰是戶部主事,比杜雲岩是小了一個品階的,杜雲岩不屑的呸了一聲:“你等着,我給你買好的兔子。”
他拔腳走了。
第二日正是休沐日,衆人一大早就起來了,都聚集在老夫人的正房,老夫人瞧一眼杜雲岩,心裏想着原以為這兒子不去,她也松口氣,誰料他非得來了,倒是擔心起來,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幾句:“你往前跟章家不對付,這回去,別給我鬧事!”
杜雲岩被老夫人壓制的厲害,不得不服軟,笑嘻嘻道:“我能怎麽鬧事,我就是去看看蓉蓉的。”
他是要去看看這大女兒在章家過得怎麽樣。
老夫人眉頭皺了皺,沒有再說,臨走時與杜雲壑說要他好好盯着。
衆人陸續往外面停着的馬車走去。
謝月儀跟謝彰,謝詠走在一起,他們的母親早逝,謝彰又當爹又當娘的,那姐弟兩個與父親十分的親密,一家子說說笑笑。
杜雲岩瞧見,看到那三口都穿着華麗的衣裳,一點不像當初來時的落魄,那謝月儀頭上戴着的金簪玉簪都很漂亮,價值不菲,可見他們從杜家拿了多少東西,而他呢,身為杜家的二老爺,取個幾十兩銀子,都要同老夫人禀告。
這樣下去,杜家的家業都要落到外人手裏了!
他慢悠悠從後面上來,朝着謝彰道:“謝老弟在我們杜家住的可習慣?”
謝彰曉得他是什麽人,并沒有好感,但面上還是過得去的笑道:“多謝您關心,一開始氣候是有些不慣,現倒是覺得長安很好了。”
杜雲岩一下就來氣了:“什麽長安,你是住在我們家裏,不過看起來你是沒有什麽不習慣的吧,只怕比你以前在家裏還要習慣呢!”說着看向謝月儀,“你頭上戴的四季花金簪是哪家鋪子打的,打了多少錢?不想謝大人俸祿竟那麽豐厚,手頭那麽闊綽,這東西我而今都買不起送予我女兒呢!”
這其實是謝氏送給謝月儀的,謝月儀聽出他話裏的諷刺,一下子白了臉。
杜雲岩又嘻嘻一笑:“我們杜家廂房是多,整個長安城都曉得,你們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到時候謝姑娘嫁人,謝少爺娶妻都可在這裏辦的。”
他揚長而去。
謝詠年紀小,尚有點迷糊,謝月儀的臉從白又變紅,她拉住謝彰的胳膊,差點啜泣起來。
謝彰臉色自然也不太好,他本來也不想常住,只是謝氏挽留多住了一會兒,想着慢慢尋找住處的,可杜雲岩竟然如此羞辱他。
只他是個雲淡風輕的人物,到底沒怎麽動氣,低聲與兩個孩子道:“這事兒莫告訴你們姑母,月儀,知道嗎?”
謝月儀點點頭。
只她走到馬車裏時,頭上的四季花金簪已經不見了,杜若初時沒覺察,只等到車行了一半,目光掃過謝月儀的頭時,才發現,奇怪道:“你早上不是戴了那支簪子出來的,跟你衣服很是相配呢,怎麽沒了?”
“我放起來了,總覺得太重。”謝月儀笑一笑,“下回再戴。”
她來長安得時候惴惴不安,生怕與幾位姑娘合不來,可後來消除了這種心思,然而現在她才知道,她總是不一樣的,杜雲岩覺得他們沾了杜家的便宜,別的人興許也是這麽想的,她低垂下頭,很有些難受。
杜若當然不知道,她正很期待的去與杜蓉會面,誰料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有那麽一瞬的安靜,很快整個街道都響起了洪亮的腳步聲,還有馬匹的嘶叫聲。
那像是一支軍隊。
她拉開簾子問外面的丫環。
“是要出城的。”玉竹道,“我聽幾個人說,要去乾縣。”
趙蒙是在乾縣被刺傷的,那定是為那樁事了。
淡青色的簾子裏,露出小姑娘半張臉,遠遠看去,粉白的像三月的桃花,宋澄騎在馬背上,心裏好像被刺刺了一下。
母親自從被趙堅訓斥之後,便一直沒有出過門,只是破天荒的竟然準許他參與政事了,這次趙蒙受傷,皇上雷霆大怒,派了廖大人去,他便主動提出随行去接趙蒙,也跟廖大人學一學斷案。
趙堅向來很喜歡他這個外甥,二話不說便封為他大理寺左寺丞。他這就要去乾縣了,可卻在臨走的那一刻遇到杜家的馬車,看到她。
就跟那日在杜家,把蹴鞠落入內院時碰見她一樣,猝不及防。
從此她就刻在自己心裏了,不是那麽深,卻是忘不掉,哪怕母親做了那樣的事情……
他一夾馬腹,直奔了過來,像箭一樣追到了她的馬車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