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時已近十一點,青旅走廊陸陸續續有人從外面歸來,姬爍坐在床上聽着那些腳步聲突然有點難過,如果沒有今晚發生的事,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手機被扔,她沒法給姥爺打電話報平安,那個老頭,是姬爍從小到大唯一的親人,一老一小,相互依偎着過了這麽多年,現在,她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回得去家。
姬爍站起來,走到林摯跟前,說:“床就一張,洗手間沒門,外面有公共廁所和浴室,我去洗澡,你是要在門口看着我還是怎麽地?”
林摯擡眼看了看姬爍,又低下頭,思前後想了半響,說:“把房退了,跟我走。”
姬爍往後稍了一步,“去哪?”
林摯走過來,幾大步到姬爍跟前,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如果是地獄,你敢來嗎?”
“。。。。。。”
在他們短暫對視的幾秒鐘,姬爍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有力地在胸口撞擊,呼之欲出。
一個大膽的決定陡然滋生。
姬爍回身把床上的衣服和屋裏所有屬于她的東西一股腦扔進了行李箱,合上,拎起來,說:“走!”
她不相信那是地獄,她只信絕處逢生。
。。。。。。
這一夜,姬爍見識了山城的雨有多厲害,它下得沒完沒了,源源不斷。
車開到了哪,還要往哪開,姬爍根本就不知道,雨夜清涼,甚至有些冷,她抱着手臂看窗外,突然發現了一件讓她汗毛顫栗的事!
“林摯,有人跟我們!”
林摯瞄了一眼後視鏡,說:“坐穩,把安全帶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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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暗暗踩了一腳油門,緊接着拐進巷子裏。
這一刻,他和她無形中結為同盟。
颠簸,恐懼。
姬爍緊緊抓着頭上的把手,有幾次她以為就要撞牆了,又平安着地。
“下車!快點!”
車子突然停下,林摯解着安全帶喊。
姬爍緊跟下去,林摯一手拉着她的箱子,一手扯住她。
他們在雨裏狂奔,向着一處。
最後一段路,是望不到頭的石階,姬爍累得雙腿打顫,鞋也濕透了,就在她快要跌倒的時候林摯終于停下,他帶着她走進一棟黑漆漆的舊樓房,三層,就到了頂。
姬爍坐在行李箱上大口地喘氣,林摯從腳墊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防盜門,叫她起來。
“這又是誰家?”
林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我家。”
姬爍把着牆根想站起來,可腳下一滑又坐了回去,在落地之前林摯拉住了她。
“笨得豬一樣。”
“。。。。。。這是你家,那之前那個呢?”
林摯把她的行李箱往屋裏拖,沒回答。
剛進屋,姬爍就聞到了一股黴味,慘白的燈光把屋裏的物件照得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這裏到底多久沒住人了?
林摯走到沙發前,揭開蓋着它的白布,一頭栽倒在上面。
他很累,非常累。
姬爍看得出來,她自己也一樣。
“你睡吧,我不跑。”
姬爍聲音沙啞,一絲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林摯沒接話,躺了幾秒後他起身走進一間屋子,再出來的時候濕衣服已經換下,他坐回剛才的位置,仰頭倚着靠背,說:“這裏很安全,誰也找不到。”
姬爍在一旁有些拘謹,頭發不住地往下滴水,衣服也早就濕透了,黏在身上,很難受。
“你在這過一晚,明天走吧。”
說完,林摯把姬爍的身份證放在她腿邊。
自由突然降臨,姬爍有些不知所措。
“林摯,你的手。。。。。。”
在之前的房子,他空拳撞到牆壁,傷得雖然不重,但血流了不少,此時,一大片褐紅色攤在他手背上,有點赫人。
姬爍打開行李箱,從夾層抽出盒浸過碘酒的棉簽和一聯創可貼。
最初只是外出必備,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我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吧。”
姬爍坐在林摯身旁的地上,拿出棉簽饒有架勢地開始塗抹。
“不用。”
手抽回去,林摯翻身,留給姬爍一個冷背。
姬爍耐着性子追過去,繼續塗,這回林摯沒再拒絕。
“今晚,對不住了。”
林摯真誠道歉,事實上他并沒有打消對姬爍的懷疑,可他不想再費力氣了。
“你綁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咱們打平了。”
姬爍起身把棉簽放回行李箱,又從裏邊掏出睡衣,說:“我能去裏屋嗎?”
“去吧,你睡床,我睡這。”
林志閉着眼,嗓子裏哼出一句。
這間卧室應該是林摯以前住過的,姬爍在床頭櫃上看到一張有點舊的照片,上面的人就是林摯,只不過舊照裏的他頭發稍長,有種少年未長成的青澀。
姬爍快速換上幹的睡衣,開門走了出去。
林摯還躺在那,不知道睡沒睡着,姬爍輕蹑地走到陽臺,看見一個晾衣架,她把自己的晾好,又回屋拿走了林摯扔在地上的濕衣服,等忙完這些姬爍聽到了沉重的呼吸聲。
他已經完全放下了戒備,甚至對姬爍也不再提防。
夜漸深,兩個陌生人相繼睡去。
過了今晚,也許就是天涯永隔。
。。。。。。
第二天,姬爍是被敲門聲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林摯站在床前,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
“你怎麽還不走?”,林摯開口問道。
姬爍像青蛙一樣趴着,齊臀的睡褲裹着兩條膩白修長的腿,短袖底邊卷上去,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身。
這些一點不落地被林摯看進眼裏,他舔舔嘴唇,強迫自己看向別處。
“幾點了?”
姬爍問。
“下午兩點。”
“啊?”
姬爍一躍而起,光腳跑出房間,清醒幾秒後她看着客廳牆上的挂鐘,确确實實指向兩點。
走到陽臺,姬爍看到外面天光大亮,昨夜的大雨已經尋不到任何痕跡,就像它從未來過一樣。
“收拾東西走吧。”
林摯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抽,姬爍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
“你怎麽辦?”
姬爍也坐下來,離他很近。
林摯咳了下,拿煙的手無聲轉向一旁,“你。。。去把衣服換上,穿那麽少露給誰看!”
姬爍低頭瞄了眼自己的睡衣,尺度幾乎為零啊,說是睡衣,其實也就是寬松的短袖加短褲,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之前在家的時候她偶爾下樓扔垃圾也穿的。
“我帶你下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走,快點兒,我晚上還有事。”
“。。。。。。好。”
本來只想簡單洗把臉,可是姬爍看着鏡子裏自己那一頭雞窩般的亂發,想了想,還是用涼水沖了一遍。
再出來時她頭頂裹着毛巾,手裏拿了個洗漱包,她從不化妝,也不會化,但簡單的護理還是要做的。
林摯上下瞄她,“姐姐,你怎麽還洗頭了?”
姬爍瞪眼,“不能洗嗎?”
林摯擡手在額頭上戳了戳,有點無語。
姬爍把洗漱包放在茶幾上,拿出幾個旅行裝的小瓶子挨個擺好,從第一個打開然後往臉上塗,她擦得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林摯那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等姬爍擦完最後一層粉底,視線和林摯對上,他叫了聲:“姬爍。”
“嗯?”
“想吃什麽?”
姬爍把瓶子裝回包裏,想了想,說:“重慶火鍋,我這次來還沒吃到。”
“好。”
林摯點點頭,“我帶你去吃。”
也許是分別在即,他說話比之前溫柔了許多。
姬爍笑笑,說:“算了,你的事還沒解決,哪來的心情。”
她的話在理,林摯也承認。
兩點半,姬爍跟着林摯下樓,頭發還沒幹,風一吹,格外得通爽。
從單元門出來,林摯說:“這裏是重慶十八梯,老城區了。”
姬爍四處看了看,說:“挺有味道的。”
林摯淡淡一笑,說:“有家面館很好吃,帶你嘗嘗。”
“好。”
從大雨瓢潑到豔陽高照,好像人的心情也跟着變了,林摯是,姬爍也是。
面館很小,也很簡陋,就在昨天他們跑過的石階旁,這個時間已經沒什麽人了,林摯端了兩碗放在塑料凳上,然後和姬爍一起吃。
剛拿起筷子林摯就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他拿出來,是強子打來的。
他猶豫了幾秒,按下接聽鍵,“喂。”
“時間。”
“好,我去。”
放下電話,繼續吃面,看着還挺冷靜。
姬爍聽不清電話那頭說了什麽,總之感覺不像好事。
“那幾袋貨值多少錢啊?”
姬爍故意說得小聲,可還是被林摯呲牙警告。
“吃你的面別瞎打聽!”
姬爍“呼呼”吹着氣,說:“這面怎麽這麽辣。”
“辣就喝水!再提那事兒信不信我弄死你!”
“。。。。。。”
流氓一樣,動不動就拿刀,弄死這個,弄死那個,真把自己當黑社會了?
“萬一是呢。”,姬爍想到這禁不住一哆嗦。
林摯吃完面拿紙巾擦了擦嘴,問姬爍:“家在哪?給你定張機票。”
話音剛落,林摯發現了一件不對勁的事。
“你行李箱呢?”
“嗯?”,姬爍一雙靈動的眼睛轉來轉去,無辜地說:“你沒拿嗎?我以為你拿了。”
林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我拿沒拿你不知道?!”
“。。。。。。”
“你又耍什麽花樣?”
“我沒有!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姬爍回擊他,聲聲擲地。
林摯被她這一吼弄得不會了,想了又想,他扯起她,說:“回去,拿行李!”
姬爍走得比他快,清瘦的背影落在石階上,就像孤鳥迷失在林間,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