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剛過冬天沒多久,天還是黑的很早,吃過晚飯後,各自便回了房。
紀眠琴在床上翻了無數個身,卻依舊毫無睡意,只得恨恨的望着在窄小榻上依舊睡得安穩的陶思遠,無奈的磨了磨牙根。無聊至極,她索性抓了把自個兒的頭發一根根的數着,企圖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睡着。誰知她卻越數越精神,大有不數完這把頭發不罷休的意思。
越發精神的紀眠琴心裏更加不平衡了,一個起身,三兩步跑到陶思遠身邊将他搖醒,又飛快的跑回自己的床上,鑽進被窩裏坐着。
陶思遠睡得正香,猛然間被紀眠琴搖醒,呆坐在榻上半天,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向坐在床上一臉正經的紀眠琴,聲音有些嘶啞,“怎麽了?是不是餓了?我去給你找吃的去?”
紀眠琴擺擺頭:“我不餓。我就是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兒吧。”
陶思遠聞言,伸手将窗戶打開,又将臉伸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來,又将窗戶關好。
“晚上這麽冷,你把頭伸出去幹嘛?”
陶思遠拍了拍臉,得意道:“好了,我醒了,你說吧。”
紀眠琴見他傻乎乎的樣子,一下子便笑了出聲,還順勢裹着被子在床上又滾了兩圈。陶思遠坐在榻上極有耐心的等着她重新坐起來,才問道:“你想說什麽?”
紀眠琴揉了揉兩腮,清了清嗓子,才正了臉色,問道:“思遠哥哥,你這麽多年裏,是不是見了很多的鬼鬼怪怪的啊?”
陶思遠點點頭:“小時候見得多些,現在沒以前那麽多了,隔很久才會遇到一兩個。”
紀眠琴又問:“那你,有沒有見過我這樣的情況啊?就是魂魄跟身體不是同一個人的那種?”
陶思遠又點頭。
紀眠琴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頭朝陶思遠的方向又伸了伸:“真的啊?什麽時候見得?跟我的情況很像嗎?他們最後有沒有換回去,變成原來的樣子啊?”
陶思遠擺擺頭:“我不知道啊。我見過的就是你呀。”
聞言,紀眠琴如同被針紮了的氣球一般,又慢慢縮回了被子中,嘟囔道:“怎麽不說個明白,害得我白高興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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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遠見她神色一下暗了下去,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呆呆的坐在榻上,盯着紀眠琴,腦子裏飛快的想着該怎麽哄她重新高興起來。
紀眠琴窩在被子裏面抑郁了好一會兒,見陶思遠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榻上等着她說話,心裏一軟,又開口道:“思遠哥哥,咱們什麽時候回一趟白馬鎮呗。自從你搬走之後,我再也沒見你回過白馬鎮,咱們有空回去一趟呗,剛好我可以去看看我的身體現在是怎麽回事兒,順便還可以看看謝修竹。”
紀眠琴覺得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請求了,畢竟她只是頂着“紀眠琴”的殼子,裏子可還是實實在在的姜素默,已經跟謝修竹成了親,還很恩愛的姜素默,她想要回去白馬鎮看看自己的丈夫,那是在正常不過的要求了。
可陶思遠卻明顯不是這樣想的。他掀開被子,三兩步跨到紀眠琴面前,連鞋也顧不得穿上,雙手捏着紀眠琴的肩膀,臉湊到她面前,連聲問道:“為什麽要回白馬鎮?還要去看謝修竹?咱們在這裏不是好好兒的嗎?為什麽要回去?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告訴我哪兒惹你生氣了,我下次一定不會了,好不好?”
紀眠琴:......
這是什麽反應?她想要回去才是最正常不過的好嘛!為什麽搞得像她提了個多麽傷人心的要求一樣?
陶思遠的情緒有些失控,捏住紀眠琴肩膀的手不自覺的用力,便讓紀眠琴覺得生疼。紀眠琴費力将肩膀上陶思遠抓得緊緊的手拿開,又向床裏邊挪了挪,拍了拍床沿,對着陶思遠柔聲道:“你先坐下,坐下咱們再說。”
陶思遠順從的坐在了床沿,眼睛卻片刻不離紀眠琴,嘴裏還在試圖說服紀眠琴,“咱們回去做什麽呢?白馬鎮那麽遠,坐車肯定很累的。咱們在這兒不是好好兒的嘛。我好些年沒去過白馬鎮了,爹娘不讓我随意跑,我肯定也認不得路了。”
紀眠琴理了理思緒,耐着性子解釋道:“思遠哥哥,首先,你知道我其實是姜素默而不是紀眠琴,對吧。”
陶思遠點點頭。
紀眠琴:“其次,你也應該知道,我去年已經跟謝修竹成親了吧。”
陶思遠眼神黯淡了下去,肩膀下垂,頭也低了下去,但還是弱弱的點了點頭。
“那你也更應該清楚,我,姜素默,家是在白馬鎮,我爹,我娘,都在白馬鎮吧。”說道“姜素默”三個字的時候,她明顯的加重了語氣,只想讓陶思遠搞清楚自己哪怕如今頂着紀眠琴的殼子,可內裏還是姜素默。
陶思遠始終不出聲,只是不情願的點頭,肩膀垂得更低了。
“這就對了嘛!”紀眠琴朝陶思遠一攤手,理所當然道,“我是姜素默,我新婚不久的丈夫在白馬鎮,我家也在白馬鎮,難道我不應該回去一趟嗎?”
陶思遠總算是把頭擡了起來,臉漲得通紅,喊道:“可,可你現在是紀眠琴,我們也是剛拜了堂沒多久的。你,你也是我的,我的妻子。在所有人眼裏,你是紀眠琴,是我的妻子。”
紀眠琴被噎住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陶思遠會這麽快找到反駁的點兒來堵住她的話,還一下子把她堵得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的确,雖然她和陶思遠都清楚的知道,她是姜素默而非紀眠琴。可除了她們兩個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這一點。在其他人眼裏看來,她的的确确就是紀眠琴,是跟陶思遠拜了堂成了親的紀眠琴,跟白馬鎮上的姜素默沒有絲毫的關系。若是她真的貿貿然跑回白馬鎮,留下陶思遠一個人,這樣的行為,跟以前的紀眠琴與人私奔,至陶家的名聲于不顧,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樣一想的話,自己的請求,似乎真的有些不合理啊!
可就這麽輕易的放棄?繼續待在這個陌生人的殼子裏面,不知何年何月是盡頭?
紀眠琴越想越煩躁,胡亂的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挫敗的往下一倒,“煩死了煩死了,睡覺睡覺。”
陶思遠小心翼翼的問:“那,你不回去了吧。”
紀眠琴一聽,心裏更加狂躁,沒好氣的道:“我不管,反正我總是要回去的。白馬鎮謝家才是我的家,我總會想到辦法回去的。”
話音一落,房間裏瞬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身後的陶思遠良久沒有動靜。就在紀眠琴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床沿微微動了動,随後房間又響起細微的腳步聲,燭火也被輕輕吹滅。
陶思遠躺回榻上的時候,心裏還在慶幸紀眠琴剛剛一直背對着他,沒有看到他如同一條瀕死的狗的表情,和他已經紅了的眼眶。
娘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心裏難受的狠了,眼淚總是有種止不住的趨勢啊!
爹娘去年去了白馬鎮送賀禮,回來之後閑聊,說過謝家表兄同他的新婚妻子十分恩愛,是一對不可多得的天成佳偶。他們兩個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知根知底的,如今成了夫妻,到真是一段佳話。
他當時在一旁聽着,心裏百感交集。他歡喜,歡喜她嫁給了表哥那樣好的人,往後的日子肯定也很是甜蜜。她過得好,他自己的日子如何便沒什麽大不了了,反正爹娘會替他做好一切決定。可他也難受,難受她最終嫁作他人婦,日日與他人柔情蜜意,難受他生來蠢笨無用,無法向表哥那般立業,給自己心尖兒上的女人遮風擋雨。
他喜歡她那麽久,卻只敢在暗處望着,不敢向前一步。
可當他在紀眠琴身上看到她的臉時,他心裏便抱上了希望,希望她可以接受紀眠琴這個身份,接受他,接受一個不同于白馬鎮的生活。
跟他在一起,日日夜夜,相依相守的生活。
可這個希望卻是如此輕易的就被紀眠琴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原來,即使她成了紀眠琴,她心裏的家還是白馬鎮謝家,跟他白河鎮陶家沒有任何關系。他留不住她,陶家也困不住她。她的心思在謝修竹身上,不會分給他一絲一毫。
就像小時候一樣,姜素默在人群中第一眼看見的人,永遠都是謝修竹,之後才會順帶着看到他陶思遠。
有夜風從窗戶的縫隙裏穿過,吹在他的身上,帶着初春夜裏的寒氣,浸入骨髓。
他在窄小的榻上艱難的翻了個身,眼睛在黑暗裏依舊望着紀眠琴躺在床上的背影。夜裏有月,淡淡月光透過窗棱,無聲蔓延在地磚上。
這一番鬧騰後,紀眠琴已經熟睡,呼吸安穩綿長。可陶思遠卻再也睡不着了。他一閉眼,便是謝修竹牽着紀眠琴,從他身邊走過,然後逐漸遠去的場景。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紀眠琴卻望着謝修竹笑靥如花,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給他。
陶思遠越想越難過,如同有人把他的心給掏了出來扔進了海裏,連帶着他整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呼吸了。
他想,紀眠琴怎麽可以離開?她離開了,他怎麽呼吸?
她都已經以這樣的方式又來到他身邊,怎麽可以離開?
翻來覆去一整夜,陶思遠再沒有合過眼。
雞鳴破曉,天光乍亮。他睜着眼看着第一道晨光破開黑暗而出,房間逐漸明亮,一整夜的寒意和陰冷被逐漸驅散。紀眠琴沉睡的身影在晨曦中分外的柔和。
直勾勾的盯着紀眠琴的背影許久,陶思遠才慢悠悠的轉過身子,閉上了眼睛。
世人見他多嘲諷,諷他蠢笨粗物,目不識丁,諷他瘋言瘋語,整日怪力亂神,諷他懵懵懂懂,幼如稚子。
可即便蠢笨如他,也有自己的執念。他此生所求,多年前便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這一生,便是為此,碌碌終生。
他所求的,不過是晨曦之中,懷裏攬着她,幽幽醒轉。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願意出來說句話麽?玩單機玩的我好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