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拐賣的人生（十二）
雙磊最後是和白果一起去了s市，他說希望可以親眼看見果果回家才放心。對此白則行雖然有些吃味，卻也理解，兩個小家夥在那個地方一呆五年，他們之間的感情可能比親生父母之間的感情還要深厚，總是相互依賴的。
載着四人，車子在行駛了将近十一個小時之後停在了離東鄰巷不遠的停車場，衆人下車，白果看着眼前路燈下幾乎沒什麽變化的熟悉景物，胸腔憋悶心情複雜，白則行看着她的表情，無言地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車上輕松的氣氛完全消失了，四人行走間，只剩下噠噠的腳步聲和衣物摩擦聲，在這有些泛涼的淩晨時刻顯得格外凄迷低沉，沉默間，已經快要走到巷子，白果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淩晨五點的巷口，一對夫妻站在巷口昏黃的路燈下向這個方向眺望，似是在等待着什麽。女人的身體纖弱，微微靠在男人的懷裏，瘦弱的脊背時不時因為咳嗽而聳動，咳嗽聲在寂靜的夜裏遠遠傳出去，男人心疼地輕拍着她的脊背，用外套将女人緊緊地包裹起來，卻絲毫沒有勸女人回去的意思。
近鄉情怯，白果看着那邊的兩人，突然有些怕了。
白則行拍拍她的肩膀：“走吧，他們已經等了你五年。”
白果再次沉默了一秒，複又邁開腳步向前走去，白則行在右側落後她半步，陳恒和雙磊則很自覺地往後落了幾步。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再或者是白則行的說話聲，男人懷中的女人忽然勉強直起了身子，匆匆幾步往這邊走過來，連肩上的外套滑落也沒有察覺，白果也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白薇言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小身影，步子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穩住，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白果跟前，看清女孩的面容，一把将白果死死地抱在懷裏，哭泣哽咽聲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曾經美麗的雙眼流下，沾濕·了白果後頸的衣服。
“果果，對不起……嗚嗚對不起都是媽媽不好對不起嗚嗚……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白薇言再也忍不住了，将自己這五年來的心碎和痛苦統統發洩·了出來，破碎的哭泣聲逐漸轉變為嚎啕大哭。
除了父母和孩子，再沒有什麽能讓一位母親痛苦如斯。
白果身體僵硬了幾秒，緊緊·咬着下唇。不知道在夜裏等了多久，白薇言的身上滿是寒意。她腦袋擱在她的肩上，胳膊慢慢環上了她劇烈起伏的脊背，輕輕地拍着。
白謙通紅着眼眶，喉結上下滑動中從喉嚨溢出低沉的哽咽聲，他擡手将抱得緊緊的母女倆攬進同樣帶着寒氣卻依舊溫暖寬厚的懷中，聲音裏是抑制不住的顫抖：“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家三口相擁的場面太美也太催淚，白則行早已雙眼水汽朦胧，雙磊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眼睛也是憋得通紅，陳恒鼻子泛酸，一手将雙磊攬進懷裏，一手扳着白則行的肩膀将他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抽了抽鼻子：“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被按在陳恒肩膀上的白則行罕見地沒怼他，反而閉上了眼，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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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謙見妻子的情緒已經漸漸穩定，連忙扶着她生怕她太激動暈倒，對白果努力笑着說：“不哭了，到家了是好事，我們回去吧？”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聽着熟悉的聲音，白果再次鼻子泛酸，她摸了摸臉頰，發現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白薇言接過丈夫遞過來的純白柔軟的手帕，輕輕地擦拭着白果小臉上冰涼的淚水，聲音溫柔親和，還帶着一絲未褪去的哭腔：“走，我們先回家，回家。”
未等陳恒動作，白則行已經将頭擡起，他眼眶有點紅，一雙眸子濕漉漉的，在陳恒看來比以前可愛多了。
雙磊也從陳恒的懷中退了出來，整張臉都是紅紅的。陳恒看着那張明晃晃寫着“我沒哭就是沒哭是你看錯了”的小臉，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口是心非的小孩還蠻可愛的，他懷裏的顫抖和衣服上的一大·片水漬可是證據呢。
白家夫妻這才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有些不好意思地請他們到家裏去，不過遇到這種事，忽略其他人也沒什麽罷了。
越往巷子裏面走，白果的熟悉感就越強烈，等到走進家門的時候，她已經徹底将小丫頭的記憶和現在融合在一起，面對白爸爸白媽媽也變得很自然，畢竟他們和她的爸媽實在太像了。
稍微平複了心情的衆人進了屋，白爸爸給衆人準備點心倒了熱茶驅寒氣，白媽媽則緊緊拉着白果說着各種事情，白果都一一回答，之前在路上白則行給白爸白媽打了電話，把知道的都和他們說了一下，如今讨論的就是後續事情了。
白謙是個儒雅的男人，不善表達自己情感，說話之前都得醞釀斟酌好一會兒才敢開口，生怕不小心再戳到妻女的傷心事，幾度想開口都覺得不合适。
“果果，雙磊，你們準備怎麽處置那些人？”陳恒看白爸糾結，幹脆自己開口，略帶驕傲地拍拍白則行的肩膀，“小舅舅可是律師事務所的金字招牌！”
陳恒和白爸白媽認識，他和白則行是大學舍友，經常來s市玩兒，幾人年齡相差也不怎麽大，也是把他們當哥當姐的，說話也不拘謹，這次說是兩個孩子的大恩人也不為過，有些話白爸白媽怕勾起傷心事不想說，他和白果相處的多，不把她當普通小孩子，倒是可以提一提。
白則行也點頭，看向白果和雙磊的眼中認真而堅持：“只要你說，我就肯定能辦到。”他擔心的是，雖然兩個孩子逃了出來，但是孩子的情感是極易受影響的，如果對那個村子的養父母有了感情的話……
“小舅舅就按照法律起訴他們吧，那個村子裏應該還有好幾個小孩和女人被賣進去，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好。”白果沒有絲毫猶豫，她早就想好了，如果自己參與這種事的處理的話，難免會受主觀情感的影響，這裏正好有專業人士，不如放手給小舅舅做，“我和雙磊可以作證。”
雙磊也點頭：“還有那些人販子，可惜現在找不到了。”
白果輕笑：“我還記得那個人的樣子，只要能畫出來的話就沒問題。”
白薇言笑着點頭：“那就你來描述，我來畫吧。”她的眼中滿是驕傲和疼惜，這麽堅強聰慧的女兒，卻被她生生弄丢了五年……
眼看着白薇言又要落淚，白果連忙轉移話題：“媽，你這裏還有雙磊父母的聯系電話嗎？”
白薇言看向雙磊：“孩子，還記得你父母的名字嗎？”
“記得，”雙磊乖巧點頭，“爸爸叫百興葉，媽媽叫徐婉婉。”
“這個有，”白薇言看向白謙，白謙會意地到書房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大線圈冊子，“當年你們……之後，我們就加入了一個‘帶你回家’協會，是專門登記丢失孩子信息和家長信息的，大家每次有消息就互相通知，但是……”
白薇言說不下去了，直接打開了那本冊子。幾人湊過來，冊子上的每一頁都印着丢失孩子的照片，年齡，穿着等信息和家長們的聯系方式，字字泣血聲聲哀啼。而翻開的那一頁，四歲的白果穿着藍色背帶褲拿着畫筆正朝鏡頭笑得開心。
“這是你四歲生日的時候拍的。”
白謙指着每一頁右上角處的小方框解釋道：“每次協會裏多一對父母，冊子就會增加一頁，每找到一個孩子，我們就會在上面打個勾……”可惜冊子越來越厚，小方框大部分都是空着的。
他将一支筆遞給白薇言，白薇言在屬于白果的小方框上打了個漂亮的對勾。
她顯然對這本冊子十分熟悉，幾下就翻到了雙磊所在的一頁，照片上的男孩兒冷着一張臉，鼓着臉看向鏡頭，似乎是很生氣，卻意外地可愛。照片下方就是他父母的聯系方式，白謙當即打電話過去，告知了雙磊回來的消息之後，稍稍安撫了一下對方的情緒，把電話交給了雙磊。
雙磊一張臉更木了，他捏着電話，聽着電話對面女人帶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問話：“磊磊？是你嗎？”
“……”雙磊卻沉默着不說話，對面的女聲越來越不安，語速也不自覺加快。
“是磊磊嗎？你說句話啊？你跟媽媽……說句話好嗎？”話筒中傳出女人的嗚咽聲和男人的勸慰聲音，像是男人接過了電話，低沉的男聲說道：“磊磊，你在白叔叔家等我們一會兒，我們這就去接你，好嗎？”
“……”雙磊緩慢地點了個頭，之後反應過來對面的人看不見，便再次回答了一下，“好。”
說完就把電話給了白謙，白謙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他們家長的錯，要不然孩子們也不會受這麽多的苦。
看衆人都已經從回家的喜極而泣的心情中冷靜下來，白則行懶懶地站起身，語氣平淡：“從a市到這裏大概需要四個小時，白果和雙磊去睡一會兒，坐了這麽久的車肯定很累，陳恒和姐夫來幫我吧，這事兒我非得攪大了不可。”
陳恒看白則行回到了工作時候的淩厲和幹練，輕啧一聲，現在這麽淡定，好像之前趴在他肩頭哭的兩眼發紅的人不是他一樣，那個兩眼濕漉漉的軟萌漢子喲，就這麽沒了，真是可惜。
白果搖頭：“我不累，先和媽媽一起把那人的畫像畫出來。”
雙磊也跟着表态：“我也見過他，說不定可以補充。”
陳恒：得，各就各位，開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