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年夜飯之亂
聖旨下達,郁泱地位飛升成為順王府的媽祖娘娘,她暢行無阻,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但她不是得寸進尺的女人,不會滿府唱高調,反而生活照舊,依然關在秋水閣過自己的日子。
針對這點,鄒氏有些小微詞,她認為既然顧府已經大方地承認她世子妃的地位,她就該照規矩來,每日到婆婆跟前侍奉。
這個想法是奢求了,郁泱根本不屑與之打交道,自然是能免則免,何況檠豐也不欲她到前院自找是非。
幸好顧伯庭腦子是清楚的,一句話打醒鄒氏,“難不成你指望堂堂的公主,到你跟前立規矩?”
只不過另外一件事,很快地消弭了她的不平——因為周郁泱,皇帝愛侄女,破格擢拔譽兒當官了!
譽兒說,皇帝祭誠親王那日,周郁泱在皇帝面前為他說盡好話,皇上才提攜他為宮廷六品帶刀侍衛。
六品呢!就算譽兒勤奮不綴、考運極佳,一路順利考上進士,也得從七品芝麻官慢慢往上熬,不僅如此,說不定還得調到外地,父母子女幾年都見不到面,現在好了,周郁泱幾句褒獎就讓兒子留在京城當官,光看着在這分上,她心中有再大不滿也都算了。
何況這事,還真應了釋慧法師的說法,她越來越相信周郁泱是兒子的命中貴人。那麽涴茹……鄒氏心頭猶豫,是不是該把她送出順王府,還是再找個人把她給嫁出去?
至于顧伯庭,那就是個把權勢利益看得比天還大的人,顧家一族只有他當官,還一路當到順王,但手中無實權提拔不了自家人,本以為皇帝的一連串急降加上兒子的不長進,顧家的榮耀也就到頭了,沒想到娶進一個原以為是掃把星的周郁決竟然能夠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爺也太厚待顧家了。
他沾沾自喜地想着,一個霍秋水、一個周郁泱,最終能夠把顧家帶到什麽局面呢?真是讓人期待。
在王爺王妃采正向觀望态度之下,郁泱的日子好過極了,要什麽,不必開口就有人往秋水閣裏送,今昔的待遇是雲泥之別。
因為不必花用到私房錢,掌管銀子的芍藥鎮日眉開眼笑,動不動就問:“小姐,咱們要不要給兩個小丫頭弄點好吃的?”
郁泱的日子就剩下吃以及等待,等顧譽豐目的達到,等着離開顧府,等待重獲自由。
兩個小丫頭吃好睡好,成天笑嘻嘻地玩鬧,個頭像打氣似的一下子竄高不少,偶爾檠豐有空,也會帶着她們練武。
明明是丫頭,他非要當成小夥子教養,弄得兩個孩子性子越來越調皮,上回還追着雞鴨滿屋子竄,吓得接連三天下不了蛋,郁泱罰他們不能吃蛋,那副可憐的小模樣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所有人都很愉快,包括檠豐。只不過他變得非常忙碌,起早貪晚,待在秋水閣的時間越來越少,除了當差之外,許多官場上的朋友突然多了起來。對于這點,顧伯庭相當滿意。
日子平平順順走過,轉眼間就要過年了。
過年期間,順王府裏上上下下都忙,鄒氏派一堆人過來秋水閣打掃,當初她就想往秋水閣裏安排下人,但檠豐拒絕了。
雖然心裏清楚鄒氏不會對親生兒子做出不利之事,但他不喜歡被人窺探,于是在牡丹、芍藥和錦繡的指揮下,把秋水閣打理好之後他又把人給遣走。
貼春聯、備年菜、做新衣、縫新帽,兩個小孩跟前跟後忙得團團轉,人不多卻也忙出一副新年新氣象。
除夕這天,檠豐依舊往外跑。
暖房裏的蔬菜長勢極好,年夜飯郁泱打算做一個大火鍋,再下幾盤餃子。她總覺得年夜飯的重點不是豐盛的菜肴,而是全家人團聚,郁泱的家人不在身邊,因此她比誰都分外珍惜家的感覺。
于是幾個女人從下午就在廚房裏洗洗剁剁,不光準備年夜飯,也備下祭拜誠親王和誠親王妃的供品。
檠豐回到府裏時已經是下午,廚房裏熱火朝天,剛炸好的甜果子,鹹酥香脆的花生,蒸籠裏半熟的年糕,搞了一下午才翻炒好的魚松……各種香甜鮮味傳進鼻子裏,令人食指大開。
芍藥把濾過油的巧果往桌上一擺,顧玥忍不住伸手去抓,卻被錦繡啪的一下給打了。
“小心燙,等涼點再吃。”
顧玥吐吐舌頭,笑開,她就是等不及嘛。
郁泱見狀,抓起一個小小的開口笑,說道:“嘴巴打開,先吃這個。”順手把東西塞進顧玥嘴裏。
顧祺見狀也張開口要郁泱喂,邀寵的模樣看得大夥兒都笑了。
“泱姨,沙琪瑪能吃了嗎?”顧玥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覺得每個都好好吃哦。
“快了,再等它涼一下,結成一塊塊的,味道才好。”
“為什麽它叫做沙琪瑪?”
“這是番人那裏傳來的食物,他們就是這麽喊的。”
“泱姨會說番人的話?”顧玥問住她,郁泱愣了一下,半晌才找到合适說詞回道:“是啊。”
“誰教你的?是番人嗎?”顧玥追根究柢。
“是我哥哥的師傅,他是很能幹的商人,五湖四海走過不少地方、見識過各種不同的人,他會說幾句番人話,也會做幾種番人愛吃的東西,番人話我學不起來,但對吃的泱姨舉一反三,他說個味兒,我就能做得八九不離十。”
“是啊,你們泱姨小時候學什麽都不起勁,縫件衣服還得王妃拿根棍子在後面盯着才勉強完事交差,可碰到進廚房這種事兒,不必人家講,跑得比誰都快,才八歲呢,做出來的飯菜就比做幾十年飯菜的孫嬸好吃。”芍藥嘲笑起自家小姐半點不嘴軟。
郁泱沒生氣,芍藥說得句句屬實,如果曉得和“那人”的緣分這麽短,她不會懶惰,她會天天下廚、天天做菜,天天看着他嘴饞卻又滿足的模樣,認真學做菜,是因為要填補心中遺憾。
“要換了我,我也要學煮飯、不學做衣服。”顧玥道。
“為什麽?”郁泱問。
“衣服能穿就行啦,醜一點、美一點又沒差別,但東西難吃和好吃可差得多了。”
錦繡戳了顧玥一記道:“你啊,好日子過太多,還嫌好吃難吃,要是在以前,飯不馊就算好吃的。”
顧玥在笑,心頭卻是泛酸,謝天謝地,感謝老天爺給他們送來這位世子妃,否則艱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
這話落入站在門邊的檠豐耳裏,臉上表情更形複雜,而屋裏的女人聽見了也忍不住鼻酸。
芍藥一手攏住一個,把她們抱在懷裏,豪氣道:“安心,以後就跟着咱們家小姐吃香喝辣,有咱們小姐一口飯就餓不着你們。”
見氣氛有些感傷,牡丹忙道:“小姐,接下來要做什麽?”
郁泱看一眼滿桌子零食,笑道:“還不夠嗎?這些能讓你們胖上好幾斤了。”
“不夠、不夠,今年咱們多兩個吃貨呢,要不,再做一點核桃糕好不?”
牡丹朝顧玥、顧祺眨眨眼,兩人默契十足地跳到郁泱跟前撒嬌的又拉又扯。“泱姨,給咱們做核桃糕吧,我還不知道那東西什麽味兒呢?”
“是啊、是啊,一定很美味!”
連美味都說上了,她能反對?“行,你們來幫忙把核桃搗碎……”
命令方下,一轉身,她發現站在門口的檠豐。
人是習慣的動物,她不愛生活有第三者加入,不愛他破壞自己的計劃,不愛很多有關他的事,但他住進來了,有點霸氣、有點強勢,她推拒不了,只好一天一天适應。
适應他住在自己的屋裏,适應他在睡前的叨叨絮絮,适應孩子喜歡他不亞于自己,适應他寬寬大大的掌心、他厚厚實實的胸口……适應許多原本她以為不需要适應的事情。
意外的是,她适應得相當好,好到幾次她以為自己與他不僅僅只是一場交易,而是有其他的、額外的、超出友誼的……感情……
“回來了?”郁決笑問。
“嗯。”他看向桌上那一堆食物,有些見過、有些沒見過,但每樣聞起來味道都很棒。
“做這麽多,看起來很好吃!”說着,也伸手往巧果抓去。
郁泱急忙拉住他的手,這一拉又是掌心貼合,暖意瞬間竄進他的意識裏,她想甩開卻被他抓得老緊,掙脫不開。
大夥兒都看見了,牡丹、芍藥別開臉假裝沒看見,但笑容很明顯,顧玥、顧祺還不懂事,根本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唯獨錦繡一雙眼睛像是在看野狼似的,緊迫盯人,就怕他一發狠咬上郁泱。
郁泱把手拉到身後,但他還是緊緊握着。
她只好欲蓋彌彰解釋道:“別學玥兒貪嘴,巧果剛炸起來會燙嘴。”
顧玥接下話,熱情教導。“叔叔,沙琪瑪要放涼了才會結成塊,開口笑可以吃了,你讓泱姨喂你吃,味道可好啦!”
顧玥說完,檠豐立刻照辦。
他沒臉沒皮地把頭湊向郁泱,學着小孩張大嘴巴等着她喂。
郁泱皺眉,這男人今天是發瘋了嗎?幹麽這樣,想曬恩愛?甭吧,這裏有未滿十二歲的兒童,不宜過早污染她們的心靈。
郁泱不動作,顧祺等不及了,也熱心的技術指導。“叔叔,你的嘴巴張得太小,要像我這樣,泱姨,我要!啊……”她拚命張大嘴巴,眼巴巴地看着郁泱。
顧玥見狀也來湊一腳。“泱姨,我也要!啊……”
三張嘴巴張在郁泱面前,看得牡丹、芍藥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郁泱無奈,抓起開口笑一個個往他們的嘴巴塞。
“好吃,我還要。”
檠豐得寸進尺,過分到讓人想翻白眼,但她能翻嗎?基于身教原理,兩個小孩也跟着張嘴,她只好一路一路喂下去,兩人的甜蜜變成四人組甜蜜,你說一句笑話,我搶一聲得意,呵呵笑聲不停。
牡丹在旁看了,忍俊不住道:“誰說多兩個吃貨,明明就是一屋子吃貨。”
“行了、行了,開大火再多做一點吃食,否則挨不了幾天就沒啦。”
芍藥話落,阿松的聲音跟着響起,只不過芍藥的話讓人很開心,阿松的話純粹是掃興。
“世、世子爺,王妃剛剛派人過來,請世子、世子妃到前頭用年夜飯。”
只有世子、世子妃,年夜飯名單裏沒有顧祺、顧玥,由此可見過去幾年,兩個小孩子也不在受邀行列。
檠豐輕嘆,眼底滿滿的全是對孩子的憐惜。
顧玥、顧祺噘起紅嘟嘟的小嘴巴,好不容易可以過個熱鬧的除夕夜,她們從好幾天前就等今晚,哪裏曉得……
看她們的失望,幾個大人不曉得該怎麽安慰,衆人目光全聚在檠豐身上,期待他發話。
可讓他別到前院用年夜飯未免強人所難,怎麽說他都是顧家大房的獨生子,平日就算了,逢年過節的怎麽能夠強留人?
檠豐也不是不了解衆人的希望,也相信她們籌劃這頓年夜飯肯定費不少心思精力,只不過……
“錦繡、芍藥,你們先弄點吃的讓大家填填肚子,那邊一結束,我們立刻回來圍爐。”
意思是,他們不會在那裏待太久?
郁泱望向他,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似的,點點頭,應承下。
淺哂,郁泱蹲下身摸摸顧玥的臉、再拉拉顧祺的手,道:“你們幫幫芍藥和牡丹,把菜給撿撿洗洗,該下鍋的先下鍋熬,把餐桌擺好,然後洗好澡,等我們回來一起吃頓年夜飯。”
知道還是可以一起吃飯,兩個小孩歡呼一聲,卷起袖子就要幫忙。
錦繡看向檠豐的表情越來越複雜了,在她心裏,他是兇手的兒子,可他對待顧玥、顧祺……想當年,主子很喜歡這個弟弟的,只是……越想越煩,低下頭,她只能勸說自己,如果利用他可以讓兩個孩子過得更好,為什麽不?
世子妃也說了,在他的教導下說不定兩個孩子能夠成材。孩子們那樣聰明,容貌又與秋水夫人相似,倘若有機會讓孩子們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一定會想起夫人、想起少爺,那麽顧玥、顧祺就能揭開順王的真面目,替爹和奶奶報仇了。
多年來,報仇的念頭始終沒有在她腦中淡過。
見孩子們又重新開心起來,郁泱松口氣,回到屋裏打扮起來。
梳洗過,她發現檠豐已經換好衣裳坐在軟榻邊等她。
他是個紳士,個頭那麽高、身量那麽大,卻每天窩在軟榻上不曾越雷池一步,要是在現代恐怕就要被誤認為是Gay了。
郁泱一面梳理頭發一面從鏡裏偷望他,檠豐拿着書卻一個字都沒讀進去。
他是個喜歡讀書的男子,書時刻不離手,他對她的嫁妝毫無興趣,但對她帶來的那兩箱子書情有獨鐘,那些不是科考必備用書,更多的是地方志、人文風情、散文、傳奇、小說……對許多讀書人而言,那是用來打發時間的閑書,但他喜歡,一看再看也不厭倦,尤其最近他總是拿着那本《北疆風情》一讀再讀。
他的眉頭微蹙,碰到困難了嗎?事情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容易?
她猶豫片刻,出聲問道:“事情進展得順利嗎?”
那日皇帝一句準了之後,兩人便開始密議,郁泱假藉倒茶退出屋子,那是男人們的事,重點是她不确定皇帝是否喜歡多一個人參與。
“你在關心我?”側過臉,檠豐臉上淨是笑意。
她鼓起腮幫子,嘴硬道:“錯了,我在關心自己,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成功的可能性,我有沒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顧家。”
“聽起來,你這種人有點冷漠、習慣獨善其身。”
檠豐放下書走到她身後,接過郁泱手上的梳子替她梳理一頭長發,他想做這件事很久了,她的頭發像絲緞似的黑亮滑順,手指插在其間有着說不出的興奮,難怪電視裏的男子總喜歡摸女人的頭發,只不過這裏的女人總在頭發間上一層厚厚的桂花油,頗為黏手,幸好郁泱不喜歡。
“我是啊。”她似笑非笑地從鏡中望他。
不明所以的,總在一個下意識裏,他的某句話、某個表情會挑動她的心,好像、彷佛、似乎是……“他”回來了,從她的心裏走到她身邊。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對玥兒、祺兒用心?”
他問得她語頓,是啊,獨善其身的女人不會多事。
他續道:“也許你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人。”
“聽起來你比我更了解自己。”
“沒錯。”檠豐微微一笑。識人、讀人、了解人,是他無數專長當中的一項,這讓他順利打進澧親王、俞親王的圈圈,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信任,也使他的計劃……提早了不只一點點。
“所以呢?”
“所以周郁泱,你是個很好的女人,玥兒、祺兒和我能夠碰到你,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驀地,她臉紅了,回望他,他的眼睛像一潭幽泉,将她的靈魂深深吸入。
檠豐笑開了,因為臉紅的她看起來沒那麽高傲冷漠,像是去了殼的栗子,沒了僞裝,只剩下香甜軟糯。
三房的長輩、平輩都到了,圓圓滿滿地坐齊四大桌,連鄒涴茹都上桌。
照理說她不過是個姨娘,這種家族聚會沒有她的位置,但鄒氏知道自己委屈了這個侄女,只是情勢如此也由不得她,于是她讓滿府的姨娘通通上桌。
連姨娘都能參加的家宴,顧玥、顧祺卻沒有機會加入,可見得顧氏根本沒把她們當成自家人,既是如此卻還想着從她們身上獲得利益,這樣的顧家更令檠豐感到惡心。
郁泱因為有公主的身分,與王爺、王妃以及其它長輩同席。
杯盤交錯間,她表現得落落大方、行止合宜,回答長輩時态度不卑不亢,讓人見着真正的名門淑媛風範。
“大房媳婦,聽說你在皇上跟前說譽豐好話,皇上就封他一個六品官位,是真是假?”
二房嬸娘眉開眼笑的問道。
今日不同往昔,她老早就想和郁泱打交道了,可這位公主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想進秋水閣拜訪還被譽豐派在門口守着的人阻擋,氣得她啊……娶到公主了不起嗎?他不過是運氣好,如果當初讓她家敬豐娶進門,六品官?哼!至少得個三品大員!
“回嬸娘,媳婦不過是引薦相公,是相公在皇上跟前問答時表現得不卑不亢、處處得宜,皇上喜歡相公的學問人品才有這番造化,全是相公自己本事。”
本事?這顧譽豐肚子裏有多少墨水,大家是從小看到大的,誰不知道他不愛念書、只喜歡玩槍耍棍,若是皇上遇險,他救下皇帝一命而被看重還合理些,學問人品?別哄人啦!
郁泱這話聽在二嬸娘耳裏叫做推托,但聽在鄒氏耳裏就是會做人了,看一眼郁泱,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媳婦順眼。
三嬸娘似笑非笑,心道,不就是不把這些堂兄弟們當成一家人嗎?
譽豐那塊料可以當官,她的兒子可比他強上好幾倍,說到底就是沒娶個好媳婦罷了。
“大房媳婦,你也別謙虛,誰不曉得當今皇上是你親伯父,要不下回進宮,你帶嬸娘、堂妹們去見見世面?”三嬸娘厚顏道。
“嬸娘想進宮也不是不可以,我同皇奶奶說一聲就是,不過,嬸娘要不要請個教養嬷嬷回府把宮裏的規矩先學學,宮裏不比家中,說錯一句話是會要人命的。上回有個武官的女兒進宮,本是讓賢貴妃娘娘先見見,皇上有意替她指婚,沒想到不知說錯什麽話犯到了哪宮的娘娘,竟挨上二十大板,身子落下殘疾,日後……怕是再難以婚配。”
“這麽厲害?”她狐疑地望着郁泱,忖度她欺騙自己的可能。
“後宮規矩本是如此,一個行差踏錯就會惹下殺身大禍,再說了,就算沒有做錯,要是惹得後宮貴人心頭不喜,話往外傳,以後妹妹們想找個好對象怕是困難重重。”
一推二推,郁泱讓兩個嬸娘不高興了。
從鼻孔裏重重哼一聲,三嬸娘道:“媳婦莫不是看咱們沒見過世面,故意吓唬我們吧?”
這會兒鄒氏不滿了,板起臉孔道:“我媳婦兒哪裏是唬人,上回過年命官婦見駕,李尚書家的媳婦站得久了,心頭不耐竟耍小聰明故意裝昏,太醫過來,銀針沒下,自己先吓醒過來。
“詭計被拆穿,她家長輩吓得臉色慘白,這叫什麽,叫不敬、叫做欺君大罪,二十個板子拍下去,把肚子裏剛懷上的孩子給打沒了,以後還能不能生再說。宮裏貴人哪一個眼睛不比刀子利?想在她們跟前玩花樣,是嫌命太長?你們想進宮,心裏打什麽主意,真當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實話說了吧,你們的丈夫沒有官身,就算賢貴妃看上眼想指婚,怕也沒有哪個大戶人家願意點頭,這年頭成親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就算人家勉強同意,頂多就是無媒無聘,擡回去當個姨娘妾室。
“你們可得想清楚,那些權貴世家的子弟各個見多識廣,什麽女人沒見過?咱們家的女孩品貌普通又不懂琴棋書畫,便是大字也識不得幾個,到底憑哪一點能留得丈夫的心?
“依我說呢,心小一點、別眼高手低,替女兒們尋個小戶人家嫁了,看在順王府這塊招牌分上,說不準兒還有些沒門路的小辟想攀一攀,至于多的呢,就別妄想了。”
鄒氏冷言冷語的諷刺一通,方才幾個弟妹的表情她可是一一看在眼裏,瞧不起她兒子?
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兒子、女兒是哪路貨色。
好歹譽兒現在可是堂堂的六品官,何況王爺說了,可別小看這個官,宮廷裏的帶刀侍衛就是皇帝的身邊人,天天在皇上跟前晃,要是能讨得皇帝開心,還怕沒有再升官的機會?
何況她家媳婦是皇帝的親侄女呢,看在她無父無母分上,豈能不多看顧幾分。
兩個嬸娘被鄒氏一番夾槍帶棍的話,說得沒臉,怒氣沖沖的卻不敢鬧将起來,誰讓二房、三房的人都得仰仗大房的鼻息過活。
郁泱想笑,這一家人真有趣,貌合神離卻非要硬湊在一起,營造家庭祥和的表相,這是在欺負誰啊?
郁泱低頭,身旁的檠豐卻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她有些詫異,目光迎向他的。
卻聽得他說:“大堂兄、二堂兄如果有空的話倒是可以跟我出去走走,多認識些朋友,日後說不定能找到些門路,身為男子總是待在家裏也不成。如果他們将來有出息了,對顧家也是好事,一枯俱枯、一榮俱榮嘛,一家子當然要互相幫忙。”
這話說得大方得體,顧伯庭聽在耳裏,心中熨貼極了,兒子終算長進懂事了。但郁泱看他一眼,心起懷疑,他這是要把二房、三房也拖下水?
這話讓兩位嬸娘沉下去的臉頓時飛揚起來,忙道:“這話說得在理,嬸娘在這裏先謝謝你了,譽豐從小就是個寬厚、友愛兄弟的,要不,當年怎麽會為了大少爺的死哭了三天三夜,滴水不進。”
她這話是在諷刺鄒氏,檠豐是大老婆的兒子并非鄒氏所出,衆人嘴裏不說,心裏彎彎繞繞才多呢。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死得莫名其妙?怎會秋水閣裏鬧鬼傳聞,甚嚣塵上?小氣的鄒氏又怎會允許二房、三房搬進順王府,不就是想多些人氣好驅鬼嗎?人人心裏都有一本譜呢。
可他們并不知道顧伯庭賣妻求榮的事,不知這話諷刺的不僅僅是鄒氏,連顧伯庭也給諷刺了。
他臉一沉,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擺,怒道:“好端端的吃個年夜飯也要唇槍舌戰?你們當這裏是什麽地方?”
大家長一吼,二房、三房的男人立刻縮了頭,拉扯自家的女人要她們閉嘴。
幾個小輩見狀,五堂弟顧國豐走過來,端起一杯酒水走到顧伯庭跟前,奶聲奶氣地說道:“祝大伯升官發財,變成大宰相。”
這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說話的模樣嬌俏可愛,有再大的火氣被他這樣一說,顧伯庭也不好再發作,何況小男孩說的是升官發財、是大宰相,那可是他一輩子的夢想。
小孩的天真言語讓氣氛重新熱絡起來,杯觥交錯間,郁泱彷佛看到紅樓夢裏的熱鬧場面,雖然人人歡言笑語,她卻隐約見到“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頹敗之氣。
轉頭望向檠豐,冷不防發現他也在回望自己,不管是她或他,他們都沒有加入這場喜慶歡樂。
鄒涴茹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壺酒,巧笑的走到王爺席間,嬌言嫩語道:“這是我娘最拿手的桃花釀,味道極為香醇,這門手藝,涴茹學好幾年才得成,這酒已經在窖裏收藏五年了,前兒個出窖,大嫂派人送來說是要給公公、婆婆、叔叔、嬸嬸們嘗嘗。”說完,幫着把每個人手邊的酒杯注滿。
鄒氏幫腔。“是啊、是啊,涴茹親手制的桃花釀比起一品樓的,要好上十倍不止,大家快點嘗嘗。”這些日子冷落了涴茹,鄒氏多少覺得抱歉,這會兒自然是要站在她那邊說話。
衆人舉杯一飲而盡,果然是美酒佳釀,味醇甘香,是上好的酒。
郁泱沒喝,不是怕涴茹動手腳,她認為對方沒有笨到這等程度,滿屋子都是人,要做壞事至少得等四下無人、月黑風高時。
她不喝,純粹是因為自己喝不得酒,碰到一點酒精就會頭痛不已,何況待會兒還得回去陪顧玥、顧祺吃年夜飯。
見郁泱笑而不飲,鄒涴茹倒是不肯放過她了,她滿臉的楚楚可憐,委屈道:“莫非姊姊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妹妹?”
那天?哪天?郁泱被她弄得滿頭霧水。
檠豐的臉色難看極了,他冷冷橫鄒涴茹一眼,但她一心想讓郁泱把酒給吞下去,習慣眼觀四方、打探別人表情的她,居然忽略了檠豐的不豫。
“鄒姨娘說什麽我不明白,我并不記得你做過什麽會令人生氣的事兒。”
她口口聲聲鄒姨娘,打死不認她做妹妹,當姊妹是需要緣分的,郁泱不認為自己和鄒涴茹有這種緣分。
“那日我沒經過姊姊的同意就進入秋水閣,沖撞了姊姊是我不對,姊姊就喝下這杯酒,泯了前仇好不?”
她說得委屈至極,到最後聲音還出現哽咽,眼眶瞬間紅起來,本來就是個美女,再加上這樣一副表情,惹得二房的堂兄們心癢難耐。
顧敬豐、顧儀豐本就是兩個急色鬼,這會兒心裏正想着譽豐運氣怎麽這麽好,娶到一個助他仕途光明的妙人,又迎來一個溫柔解語的美人,男人一輩子想要的,他全有啦。
郁泱暗贊鄒涴茹高明,不說她打人、罵人卻說沖撞了自己,在場所有人肯定都認定是她嫉妒,不讓鄒涴茹出現在丈夫跟前。
“鄒姨娘多想了,你何曾沖撞過我?那天不過是世子爺性急數落妹妹幾句,妹妹倒是惦記在心裏,怨錯人了。”
不過幾句話,郁泱把事情給推回對方身上,意思是:你惹火的是男人,男人看你不上眼,是你自個兒沒本事,別把帳往我身上算。
這會兒,滿屋子女人還有不明白的?就是個一廂情願又沒手段的。
鄒氏心裏雖然清楚卻也舍不得下侄女面子,趕緊站出來圓場。“小事情何必鬧大,不管是沖撞誰,媳婦啊,譽兒都把酒給喝了,你也喝下這杯酒就當沒那回事兒,免得涴茹胡思亂想,老擔心怕自己做錯事。”
郁泱不想在這上頭打圈圈,對這種鬥心機的事非常不感興趣。
她嘆氣,算了,就兩口酒,只要大夥兒別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行,于是舉盞仰頭喝了。
當着鄒涴茹的面,她翻了翻杯子,似笑非笑地問:“鄒姨娘可滿意了?”
自鄒涴茹逼郁泱非喝下那杯酒之後,檠豐的臉色就異常難看。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後院的手段他算是多了幾分清楚,雖然他也認為鄒涴茹不會傻到在大庭廣衆之下對郁泱動手,但眼見郁泱被迫喝酒,不自覺地,他眉頭緊擰。
“謝謝姊姊,以後妹妹定會謹守本分再不讓姊姊生氣。”鄒涴茹說來繞去,就是不肯放過郁泱善妒這個點。
郁泱笑而不應,與這種女人糾纏什麽,她對宅鬥不喜歡、不樂意,更不願意為此浪費心情。
可……酒才下肚不久,她便開始暈眩,全身燥熱不已。
郁泱酒量不好,自己是知道的,她是俗稱的半杯醉,這會兒還真是發作得很快。臉越來越紅,心跳越來越快,一股說不清的欲望與興奮油然而生,這桃花釀還真的讓人很“桃花”。
鄒涴茹的目光沒離開過郁泱,發現她臉色轉紅,鄒涴茹刻意多喝兩杯,也搖搖晃晃地支着桌面,刻意說起醉話。
郁泱忍過好一陣子,心頭像是有什麽蟲子在鑽似的,那是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覺,她是天生的酒精代謝失調症,一個哆嗦,再控制不住。
她起身對王爺和鄒氏說:“媳婦不勝酒力,到外頭吹吹風。”
大堂妹顧彩蝶見狀,連忙上前扶起郁泱,笑道:“我也頭暈呢,這桃花釀後勁真不小,堂嫂,不如咱們一起出去走走。”
郁泱瞄她一眼,發覺自己的判斷力正在降低中,也好,有人一起走,至少不會走錯路。
“去吧、去吧,你們姑嫂是該好好培養感情,都是一家人嘛。”見女兒主動,二嬸娘眉開眼笑,這個世子妃好好攏着準沒錯。
顧彩蝶扶着郁泱走出屋子前,朝顧敬豐挑挑眉,而鄒涴茹“不勝酒力”,順勢趴倒在桌面。
三人細微的表情動作全落入檠豐眼裏,這下有趣了,他倒真想知道三人合力演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