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親,大哥!”唐樟年恭恭敬敬地先後向王氏、唐柏年行禮。
王氏還沒說什麽,倒是唐柏年臉色不怎麽好看:“你怎麽來了?”
“是我請了二哥來的。娘,你方才說湊出了什麽來着?”唐松年故意問。
王氏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吱吱唔唔了好一會兒,直到不經意地對上唐柏年那黑得像是能滴出墨來的臉色,呼吸一窒,終是結結巴巴地回答。
“你、你大哥有了好門路,只是苦于一時手頭緊,我想着反正家裏的錢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湊一湊,先把你大哥的前程給定下來再說。”
“原來如此。”唐松年點點頭,唐樟年則是飛快地望了王氏一眼,而後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一旁。
“父親臨終前曾把家裏六成的産業分作了三份,我們兄弟三人各一份。父親遺命,餘下的四成家産由娘保管,待娘百年之後再分與我們幾個。如今大哥既然想要動用二哥與我的銀子,那必要打個欠條來,也免得日後牽扯不清。”唐松年不疾不徐地又道。
唐柏年一拍方桌,‘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唐松年,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大哥這話我倒是不明白了,借錢打欠條不是天經地義之事麽?”
“松年,怎麽與你大哥說話呢?都是一家子,分什麽彼此?你大哥既是急着用,便先給了他。只待日後你們兄弟二人有他用,自然也會還給你們。”王氏不贊同地望着兒子。
唐松年意味深長地又道:“親兄弟,明算賬,我以為大哥深明此意才是。”
唐柏年額上青筋頻頻,略平複一下怒氣,望向始終默不作聲的唐樟年:“二弟,你的意思呢?”
唐樟年斟酌了一下才緩緩地道:“我自是信得過大哥,只是三弟所說也有他的道理。左右大哥是個言出必行的端方君子,倒不如……”
倒不如什麽,他雖沒有說出口,可在場之人都聽明白了。
唐柏年眼神陰鸷地瞥了王氏一眼,氣極反笑:“好,好,好,原來都在這等着我呢!”
王氏張張嘴還想說什麽,可唐松年一揚手,墨硯很快便捧着文房四寶走了進來,一一擺放在桌上,将那毫筆恭敬地遞到唐柏年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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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爺,請用!”
唐柏年很想拂袖而去,大聲地說不稀罕他們這幾個臭錢,可一想到還差一大截的銀兩又不得忍下來,恨恨地瞪了墨硯一眼,正要落筆,又聽唐松年道:“大哥且不急,這要借多少還未有定論呢!總不能全讓你給借了去。”
唐樟年暗暗松了口氣,一直緊繃着的身體也放松了幾分。
就是,難不成要把全副身家都借出去?天底下也沒這個理兒!況且以他這位好大哥的為人,借出去能否收回來還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你又待如何?”唐柏年此時已然知道今日不會那般輕易便成事,只是形勢壓人,吳知府那裏可不能久等,故而勉強壓着怒氣問。
唐松年接過墨硯遞過來的算盤,‘噼噼啪啪’地敲了起來,邊敲邊道:“當年父親交給母親的那四成産業,經過這幾年的積累,總價值已是翻了兩番,按照父親當年定下的分派比例,你是嫡長子,占大頭的五成,二哥占兩成,我占三成,如今我願與二哥平分……”
他嘴裏嘣出一個個數字,敲着算盤的動作飛快,一旁的墨硯拿筆迅速記下每一個數據,主仆二人配合得相當默契。
唐樟年微張着嘴,一臉震驚地望着他。
“……綜合計算,大哥所得應是四千兩,我與二哥各是兩千兩,扣除不動産業,大哥能支配的白銀應是一千六百兩,我與二哥各是八百兩。大哥若是對數目有任何懷疑,可請人重新計算一遍。”唐松年示意墨硯将寫着各數據的紙張遞給唐柏年。
唐柏年陰沉着臉,并沒有接。
墨硯又遞給唐樟年,唐樟年只接過大略掃了一眼便道:“我無異議。”
早些年天下正亂,父親生前雖是行商好手,可扣去四處打點孝敬的銀兩後,家裏餘錢其實并不算多。臨終前拿出六成家産分給他們兄弟三人,他占的兩成也不過六十兩。
大齊立國,戰亂平息,另外未曾分配的四成家産,縱然盈餘比以往多,但他以為自己最多能分得幾百兩,沒想到加加減減後竟有總價值兩千兩之多,這可真是天上砸下來的大餡餅啊!
唐松年點點頭,繼續道:“既然兩位兄長無異議,那便按這個結果。我這八百兩自是不可能全部借給你,願拿出三成,也就是兩百四十兩借與大哥,兄弟一場,這利錢就不要了。不知二哥是個何打算?”
“我自是與三弟一樣。”唐樟年迅速回神,忙不疊地道。
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這個三弟請自己來的用意了,原來是籍此機會将家業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縱然明面上不能分家,但至少得把家業算清楚,不能教任何人白占了便宜!
他感激地瞅了唐松年一眼,知道三弟是有意要幫補自己。大房眼高手低不擅經營,三房乃是官身,他縱是再有生財的本事,也是經不起折騰。
一番你來我往針鋒相對之後,唐柏年黑着臉扔下兩張欠條,捧着價值兩千零八十兩的銀票氣沖沖地離開了。
王氏嘴唇翕動,幾度欲開口說話,都被唐松年給打了岔。
最後,待唐樟年感激涕零心滿意足地告辭後,王氏才恨恨地沖着兒子道:“你這是做什麽?哪有你這樣做弟弟的?事關你大哥的前程,你、你怎的就……”
“且不說大哥所謀是否能成,今日娘傾囊而出助大哥謀求前程,那二哥呢?二哥也是父親的兒子,父親留下來的産業他也有一份,你可曾問過他是否願意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讓大哥挪了去用?”
“倘若明日二哥也有急用,娘又該從何處拿來給他?”
“娘,我不欠唐柏年,二哥也不欠他!”唐松年神情平靜,緩緩地道。
“況且……”他嘲諷一笑,“娘倒是待他一片慈心,事事為他打點周到,甚至……甚至能以親生兒子的性命換他的性命,可他可曾承你的情?可曾真正把你視作長輩?”
王氏臉色一白,喃喃地道:“當年之事,你終究還是在怪我。可是,你又怎會知道,繼母難為啊!他若有什麽不好,不但娘要被人戳脊梁骨,便是你也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
“我只知道,做人只要問心無愧,心懷坦蕩,便無懼世間上任何異樣眼光。再說——”他頓了頓,終是沒忍住道,“再說,娘既然知道繼母難為,為何當年還要同意這門親事?”
“你……”王氏煞白着臉,不敢置信地望着兒子。
話音剛落時唐松年便已經後悔了,再一看生母瞬間蒼白了的臉色,悔意又濃了幾分,只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話來緩得一下場面。
——
正屋裏。
這會兒,阮氏在外間與前來回話的婆子說着話,翠紋碧紋各有差事在身,裏屋便只得周哥兒與許筠瑤兩個。
許筠瑤依然邁着一雙小短腿學走路,如今她已經可以不讓人扶便走幾步了,會說的話也多了,盡管能說的只是單字。
只不管阮氏與翠紋碧紋她們如何哄,她都不肯叫爹叫娘,每回都只是裝傻充愣地沖她們甜甜地笑,笑得衆人心都快要化掉了,也就将此事給略了過去。
周哥兒還是拿着他的布藝老虎,口中學着老虎的叫聲玩得不亦樂乎,一會兒,又抓着老虎尾巴用力地甩,甩着甩着,‘啪’的一下,竟是沒抓牢脫了手,整個‘老虎’呼的一聲飛撞到圓桌上阮氏那裝着一捆捆棉線的籃子裏。
那籃子搖搖晃晃,終是不堪撞力從桌上掉了下去,恰好便掉在了正歪歪扭扭地走過來的許筠瑤腳邊,好幾捆棉線也挂在了她的身上。
許筠瑤被吓了一跳,一個沒站穩便一屁股跌在地上,與跑過來撿起布老虎的周哥兒大眼瞪小眼。
忽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許筠瑤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見周哥兒眼珠子骨碌一轉,抱着他的布老虎‘噔噔噔’地轉身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叫:“娘,妹妹打翻你的籃子啦!”
什麽?!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急急忙忙地去扯身上的棉線,可她愈是急,那棉線便愈是纏得緊,急得她一張小臉蛋漲得紅彤彤的,不經意擡眸,便撞入阮氏那滿是不贊同的眼睛裏。
不,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撫額,急步上前來将被裹成蠶繭的女兒解救出來,可原來整理得好好的線卻是亂成一團糟,徹底用不成了。
她故意板着臉教訓道:“寶丫不聽話不是乖孩子,瞧你把娘的棉線都弄壞了,下回可不準再淘氣!”
許筠瑤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尤其是看到從阮氏身後探出半邊身子,正朝着她吐舌頭的周哥兒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不……”
不是我。
她大聲叫着,可最後兩個字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愈發急得她哇哇叫。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見女兒做錯了事還不知悔改,縱是好脾氣如阮氏,此刻也皺起了眉,只還是耐心地教導。
“做錯了事不要緊,知錯能改還是好孩子。”
許筠瑤生氣地用力在繡墩上拍,一邊拍一邊大聲叫着:“不……不……不……”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阮氏蹙着眉,輕輕地在女兒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記:“不許說不,虧得剪刀不曾放在籃子裏頭,否則它砸下來傷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這個可能,阮氏便不禁一陣後怕。
阮氏打得雖然一點兒也不疼,可許筠瑤卻深深地覺得被侮辱了,可不管她再怎麽努力想要解釋,卻怎麽也無法将一句話完整地說出來,氣得她愈發用力地拍着繡墩,扯着小奶音尖聲叫着:“不……”
氣死本宮了氣死本宮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般蠢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