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哥兒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幾下,突然歡呼一聲,颠兒颠兒的往外跑:“找爹爹去喽,找爹爹去喽……”
阮氏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倒是墨硯笑着道:“老爺一直遺憾姑娘不曾叫過爹,這會兒姑娘好容易開口了,若是讓老爺聽到,必是高興極了。左右又沒有什麽大事,幹脆便讓姑娘一起去吧!”
有公子和姑娘在,那孩子自然會更容易放松,老爺想要的答案想必也更容易得到。
見他這般說,阮氏便也作罷,喚了碧紋過來,讓她抱着女兒跟着去了。
目的達成,許筠瑤心中得意,聽話地讓碧紋抱着自己,跟着墨硯和賀紹廷往前院方向而去。
行至書房外的屋檐下,她便聽到從裏面傳出男子粗曠的聲音:“……那孫有才歸來得知田氏害了他小妾肚子裏的孩子,如何不惱,必然是怒氣沖沖地要去找田氏晦氣,夫妻二人因此起了争執,才會導致後頭的……”
墨硯正想上前推門而入,一直乖乖地跟在他身後的賀紹廷突然爆發,用力推開門沖了進去,憤怒地叫道:“你血口噴人!!姨母根本沒有害過人,是那婦人自己不小心把肚子摔沒的,和姨母沒有半點幹系,我不許你诋毀她!!”
突如其來的怒吼把許筠瑤吓了一跳,掙紮着從碧紋懷裏落地,扒着門往屋裏瞧,便見賀紹廷如同盛怒中的小老虎,雙手握成拳頭,憤怒地瞪着屋內一名面容粗曠的漢子。
唐松年也難得地愣了一下,與沈銘快速地交換一記眼神。
馬捕頭被個小孩子怼了一通,臉色頓時有些挂不住。
唐松年掩嘴佯咳一聲,正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卻被門口處探進來的小腦袋吸引了視線。
他無奈地問:“寶丫怎的也來了?”
許筠瑤生怕他讓人把自己抱回去,連忙沖他甜甜地喚:“爹爹!”
唐松年先是一怔,繼而大喜,‘嗖’的一下從座上離開,幾個箭步上前,将小丫頭高高舉起:“寶丫終于叫爹爹了!”
整個人驟然高高離地,許筠瑤吓得尖叫一聲,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腦袋。
該死的老匹夫,吓死本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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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叫一聲,再叫一聲爹爹。”唐松年哈哈笑着,哄女兒再喚。
許筠瑤小心髒還呯呯亂跳呢,哪還會理他。
唐松年不死心地繼續哄。
沈銘揉了揉太陽穴,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那個高興得昏了頭的唐大人,該辦正事了!
唐松年這才回神,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要将女兒交給碧紋帶回去,許筠瑤察覺他的打算,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嬌嬌地道:“不嘛不嘛……”
呸呸呸,本宮可不是向老匹夫撒嬌,不過是為達目的不得不使的小手段!
最後,許筠瑤被唐松年抱着坐在書案後,聽到老匹夫和善地問着未來的少年将軍:“馬捕頭并非有意诋毀,只是他從孫宅裏查來的消息确是如此說,不曾想竟是別有內情,廷哥兒莫要惱,我讓馬捕頭向你賠個不是。”
馬捕頭也是個敢作敢當的漢子,也不覺得向一個小孩子賠不是有什麽問題,直接便道了歉。
賀紹廷緊抿着雙唇,雙手握緊了松開,松開了又握緊,只是臉上的惱意卻是明顯消去不少。
“如今想來,必是那日……”唐松年頓了頓,望向懷中的女兒,見小丫頭懵懵懂懂地沖自己甜甜地笑,不禁疼愛地揉了揉她的發頂,這才望向賀紹廷繼續道。
“必是那日孫有才被人刻意誤導,誤以為其妾室滑胎乃是田氏所為,一氣之下亦不曾深究便去找上了田氏。”
說到此處,他刻意放緩了語速,不錯過賀紹廷臉上每一分表情:“田氏無端遭人陷害自然惱怒,因此與孫有才起了争執,雙方推揉之下,田氏失手拿起壇子把孫有才砸……”
“不是,才不是!姨母沒有拿壇子砸他,是……”賀紹廷漲紅着臉,可話未曾說完又想起了田氏的囑咐,唯有紅着眼眶咬着唇瓣死死地瞪着唐松年。
許筠瑤早已從雙方的對話中對賀紹廷的出現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沒有想到這當中竟然牽扯了一樁人命官司。
而且從老匹夫的話中明顯可知,賀紹廷還是這樁命案的關鍵人物。
“不是你姨母砸的,那會是誰?”馬捕頭心急地問。
唐松年亦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賀紹廷卻仍是紅着眼眶一言不發,不管旁人再問什麽,他都始終沒有再多說半個字。
許筠瑤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看着他漲紅着臉,眼眶裏明明有淚珠在打着轉,卻偏是倔強地不肯掉下來,心裏滿不是滋味。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心裏的月光少年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她還是許淑妃的那一輩子,從來沒有人提過這個少年将軍的出生來歷,他的突然崛起,是因為在戰場上以死相拼,救回了陷入敵軍陷阱的太宗皇帝,随後便被提拔到太宗皇帝身邊,追随太宗皇帝征戰沙場,憑着他過人的膽識在戰場上屢戰屢勝,最終揚名立萬。
她再也聽不下去了,掙紮着下地,朝着屋裏那個倔強的少年走過去,不顧他的掙紮,硬是拉着他的手,仰着小臉糯糯地道:“不哭。”
賀紹廷握着她軟綿綿的小手把她推開,眼眶不知不覺地又紅了幾分,卻還是緊咬着唇瓣別過臉去。
誰哭了?!這蔫壞的丫頭盡胡說!
唐松年靜靜地凝望着這一幕,良久,暗嘆一聲,走過去将女兒抱了起來,又揉了揉固執別扭的少年發頂,拍拍他的肩膀,揚聲喚來碧紋,吩咐她将兩個孩子帶了下去。
“大人,為何不再問問,那孩子明顯是知道內情的。”馬捕頭有些不甘心。
唐松年搖了搖頭:“不必再問了,我都弄清楚了。”
“那是何人拿壇子砸了那孫有才?”馬捕頭追問。
唐松年沒有回答,反而望向一旁默不作聲的沈銘:“先生認為呢?”
沈銘笑道:“我猜的這個人,也許與大人猜的是一樣。”
唐松年微微一笑。
見兩人但笑不語,馬捕頭急了:“哎呀,快急死我了,到底是誰砸的?”
唐松年笑着搖了搖頭,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門,打算回去繼續哄小丫頭多叫幾聲爹爹。
畢竟那丫頭有張金口,平常是輕易不肯叫人的。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這案還沒有審完呢!”馬捕頭有點兒糊塗了。
沈銘啞然失笑,好心地提示他:“你方才不過是說了幾句對田氏不怎麽友好的話,那孩子便如此憤怒。假若他親眼看見孫有才毆打田氏,你說他會有什麽反應?”
馬捕頭一驚,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是他砸傷的孫有才?”
沈銘點點頭。
“可是大人曾說,這孩子之所以會昏迷,乃是藥物所致。這又是怎麽回事?是何人把他給藥昏迷過去的?”
沈銘呷了口茶,緩緩地替他解惑:“只怕是當時田氏與那孩子都以為孫有才被砸死了,田氏出于維護小輩的心理,必是要讓他趕緊離開。而以那孩子的心性,自是不肯,田氏不得已之下,便用藥把他給迷昏。”
“只是她卻沒有想到,孫有才那時候根本沒有死,也許是他醒過來時又說了什麽話激怒了田氏,才導致田氏憤而拿刀捅死了他。”
“殺了孫有才之後,田氏恐怕已經存了死志,否則她不會刻意把孩子抱到四周空蕩蕩,也就是起火後最安全的那口井邊,只怕也是希望在大火燒起來時,旁人能在救火時第一時間發現他。”
馬捕頭不解:“那是口枯井,縱然起火,旁人救火也不會到那裏去打水。”
沈銘嘆了口氣:“一個尋常婦道人家剛殺了人,哪裏會事事考慮周全,必有些疏忽之處。況且,那孩子倒地之處是整個宅子最寬廣空蕩,也是離正屋最遠之地,縱然一時無人發現他,也不會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
“田氏在決意自裁前,怕也是盡力想法子保全他了。”
馬捕頭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這兩人,不是母子,卻是勝似母子。莫怪方才那小家夥如此激動。”
沈銘拍拍他的肩膀:“誰說不是呢!”,這才施施然地走出了書房。
案情雖已大白,只還有許多後續之事要處理,大人這會兒不理會,不代表着他也能偷閑。
此刻,許筠瑤乖巧地趴在碧紋懷裏,望着前邊那個越走越快的小身影,表情若有所思。
賀紹廷繃着有幾分蒼白的臉,眼中卻隐隐有水光閃現。
他知道,縱然他什麽也沒有說,可唐大人那麽聰明,只怕早就猜到了孫姨父是他砸的。
不過,他不後悔,即使是重新再來一回,他的選擇也會一樣,那個人根本不配做姨母的夫君。
他緊緊地握着拳頭,足下步伐卻是越來越快。
他不能留在這兒了,這兒不是他的家……
突然,從路邊的花叢中“嗖”的一聲鑽出一個小腦袋,把他給唬了一跳,随即便聽到周哥兒清脆的歡喜聲音:“廷哥兒,你看,好看麽?”
他望過去,見花叢中,周哥兒舉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正沖他咧着嘴笑得眉眼彎彎。
“這是我抓到的喔!”周哥兒得意地又補充了一句。
賀紹廷難得地呆了須臾。
怪道明明之前他叫着要去找爹爹,可方才在唐大人處卻見不着他,原來竟是撲蝴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