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兩人剛走到塑膠操場, 一眼就望見了校門前鶴立雞群的岑溪。
他穿着一套簡潔低調的煙灰色筆挺西服, 一件解開了兩顆紐扣的條紋襯衫,漫不經心地站在校門外看着手機, 沒有拿手機的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兜裏。
他的身上仿佛有光, 吸引着周遭衆人的目光。
岑念還在不遠處發現了幾個激動的小女生在拿手機對他偷拍。
“你哥太帥了, 你們岑家的基因太了不起了……”諸宜用比平時大幾倍的力氣抓着她,滿臉抑制不住的興奮。
岑念剛要向岑溪走去,諸宜連忙拉住她:“等等等等……”
岑念疑惑地看着她。
“我臉上的妝有花嗎?”諸宜朝她眨了眨眼,神色透出一絲緊張。
“沒有。”
“衣服有亂嗎?”
岑念又朝她身上寬大的校服看去。
“沒有。”
“那就好……”諸宜松了一口氣, 把她挽得更緊:“我們走吧。”
在諸宜的帶動下,岑念快步走完了剩下的路程。
她們還沒走到岑溪面前,岑溪就已經發現了她們, 他站直身體,對兩人揚起一邊嘴角, 擡腳走了過來。
“念念。”他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看向她身旁的諸宜:“這是你的朋友?”
“是!我是念念的好朋友!我叫諸宜!”諸宜一臉燦爛的笑容:“念念哥哥好!”
岑溪也跟着笑了:“你好。”
“我好羨慕念念啊, 還有哥哥來接!”諸宜說。
“我不放心念念——”岑溪看向一旁沒說話的岑念, 說:“身體怎麽樣了?”
岑念點了點頭。
“什麽怎麽樣了?你怎麽了?”諸宜馬上看向岑念。
“發燒……”岑念話音還沒落下,諸宜的手掌就貼上了她的額頭。她無奈地說:“已經退燒了。”
“走吧, 帶你去吃飯。”岑溪說完, 看向諸宜,他還沒開口, 諸宜就已經叫了起來:“我有約啦, 你們去吃吧, 不用管我!”
她回過身來抱了抱岑念,說:“我先走了,有事情電話聯系!”
諸宜風風火火地離開後,岑溪笑着,伸手接過她手裏的背包,說:“車停在對面。”
兩人走到停在對面的布加迪威龍面前後,岑溪為她拉開車門,等她上車後才走到駕駛席上車。
關門後,街道上的嘈雜也被一并關在門外。
車廂裏的氣氛安靜而放松。
“吃藥了嗎?”岑溪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
“吃了。”岑念說。
“回去再量一次體溫。”
“嗯。”
“說句三個字以上的話聽聽?”岑溪笑道。
岑念瞥了他一眼,他笑吟吟的眼睛在後視鏡裏看着她。
“今天你遇到了好事。”她收回視線,平靜無波地說。
“怎麽這麽說?”
“人在真正發自內心快樂時露出的微笑和假笑時牽扯的肌肉弧度不一樣,每個人都是。”岑念看着前方,目不斜視:“你也一樣。”
岑溪一愣,接着忍俊不禁。
“看來以後在你面前都說不了謊了。”岑溪說。
岑念不置可否。
她只能判斷熟悉的人,她自己也沒想到,已經能夠分辨岑溪臉上的神情真僞。
岑溪斂了笑意,恢複沉靜的表情,說:“我已經給你的班主任聯系過了,她答應你明天下午請假。到時候我會到校門來接你,等我電話。”
“好。”岑念說。
第二天下午,岑溪如約出現在校門前,接她去上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
黑色的布加迪威龍在大氣肅穆的中級法院大門前停下,莊重的大理石門庭前空無一人,鮮紅的國徽挂在正門上方,金色的星星在陽光下折射着耀目的光輝。
兩人緩步走進法院,在大廳中和等待多時的梅婧彙合。
梅婧穿着黑色的職業裝,高挺的胸口上別着一枚小小的律師徽章,她把短發別在耳後,帶着氣定神閑的微笑朝他們走了過來。
“例行公事,我要再問一句——這是最後一次庭外和解的機會,你的想法有所改變嗎?”梅婧笑着看岑念。
“不。”岑念的回答一貫簡潔有力。
做人要有誠信,說告你就告你。
“我明白了。”梅婧笑道。
在這場非公開的庭審開庭前十分鐘,岑念在被告席上看見了憔悴消瘦的宋思琪,她虛弱地靠在母親肩上,仿佛她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被害人。
作為未成年人,岑念也有家人陪着出席。
身穿灰黑色西服的岑溪坐在她身邊,神情自然,仿佛只是走累了在這裏小坐一場。
“緊張嗎?”
開庭前最後一分鐘,岑溪問。
“不。”岑念面色平靜。
岑溪笑了:“和我猜的一樣。”
牆上的時間走完最後一分鐘——
開庭了。
這場訴訟結束得很快,宋家請的辯護律師在梅婧的攻擊下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原本預計會在一個半小時內結束的庭審僅僅過了一個小時零三分,法官就敲下了花梨木的小法槌。
全體人員起立。
岑念站在岑溪身旁,平靜地聽着法官宣讀判決。
因為宋思琪坑蒙拐騙的金額沒有達到構成詐騙罪的最低金額,所以法官只是判她在限定期限內返還非法獲取的金錢,這場訴訟的重點還是放在宋思琪對岑念的名譽侵犯上。
“……綜上,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被告宋思琪個人新浪微博賬號置頂位置,向原告岑念公開賠禮道歉,致歉聲明的置頂時間不少于三天。”
宋思琪聞言,無力的身體一下摔到了身後的木椅上。
她呆呆地看着還在宣讀判決的法官,腦子裏一片嗡嗡聲響。
她的個人微博賬號主要發女學生的生活日常,經過數年的經營,目前已經有近四萬人的關注,其中不乏現實生活中的同學朋友,要她在微博上公開道歉,和殺了她一樣嚴重。
從今以後,她怎麽可能在周圍人面前擡得起頭來?
“……二、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被告宋思琪賠償原告精神損失撫慰金五千元、公證費一千元及律師費六千元,以上共計一萬二千元。”
宋母抱住癱軟的宋思琪,嗚嗚哭了起來:
“這是要逼死我們娘倆呀……”
站在旁聽席前的宋父激動地握住欄杆,怒聲說:
“我們哪有那麽多錢來賠?!什麽律師費要六千元?憑什麽我給他們負擔?!”
“肅靜——”法官皺眉瞧着法槌。
“你爸爸失業兩年,全家都靠我一個人的收入養家,他們那麽有錢,現在還要我們賠他們錢,這些有錢人心都是黑的呀——”宋母的哭聲配合着宋父的怒喝響蕩在偌大的法庭裏。
宋思琪在母親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不下氣。
岑念冷眼看着他們。
這家人敢在法院裏撒潑,腦子裏可能有個太平洋。
在幾次敲槌警告無果後,法官讓安保人員将激動的宋父帶出了旁聽席,宋母一看自家男人都被兩個健壯的男人毫無反抗之力的架走了,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瞬間安靜下來。
宋思琪也只敢嗚咽,不敢放聲大哭了。
庭審結束,岑溪攬住她的肩,擋在宋思琪母女充滿怨恨的目光前,輕聲說:“走吧。”
兩人走出庭審間後,岑溪自然地将手放了下來。
他拿出庭審過程中亮了幾次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過了一會,開口到:“琰珠。”
岑念看了他一眼。
她想起下午岑溪來接她前打的那個電話,電話裏他的聲音是輕柔的,帶笑的,此刻他的聲音也算是輕柔,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冷淡的。
“我在人民法院,念念的案子開庭了……你們先吃吧,不用等我們……好,我知道了。”岑溪最後說:“再見。”
挂斷電話後,他迎上岑念的目光,笑着說:“琰珠的電話,問我們回去吃飯嗎。”
岑念有些意外,岑琰珠居然會關心他們會不會回去吃飯?
“你覺得這通電話是為了什麽?”岑溪問。
岑念坦白了真實想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也這麽想。”岑溪笑着說:“所以我們吃晚一點再回去。”
岑家寬敞的別墅小樓裏,岑琰珠剛放下手機,一旁的友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怎麽樣?你哥哥什麽時候回來?”
岑琰珠對她急迫的态度有些不快,皺着眉頭說:“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我、我也是希望他能回來陪你吃飯呀。”盧娅英尴尬地笑道:“你哥哥剛回國不久,要拉近你們的關系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你再不主動,我怕那個私生女就把你哥哥給搶走了,他畢竟是你們家唯一的兒子,以後你……”
岑琰珠聞言,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嗎?他不搭理我,難道我還要熱臉去貼冷屁股?”
她不耐煩地打斷盧娅英的話,一臉氣悶地把手機扔到一旁,說:
“他要是因為我媽媽的原因不喜歡我就算了,岑念和他也不是一個媽生的,憑什麽要區別對待?憑她長得好看?還是憑她整天用鼻孔看人?他對我還沒有對岑念十分之一上心,他算什麽哥哥!”
盧娅英看着她的臉色,說:“你有沒有想過把她趕出岑家?”
“怎麽趕?”岑琰珠冷笑一聲,說:“用嘴巴趕?還是用紅墨水趕?”
盧娅英臉上一紅,說:“琰珠,我也是為你好呀……”
岑琰珠不發一語。
盧娅英繼續說:“我……我雖然不知道辦法,但是你可以和你媽媽商量,她一定也巴不得把那個私生女趕出家,你這麽聰明,一定能想到……”
她的話還沒說完,再一次被打斷。
“你是不是以為我傻?”岑琰珠眯起眼,冷冷地看着盧娅英:“你喜歡我哥哥,所以覺得在他身旁晃來晃去的岑念礙眼對不對?”
盧娅英的臉這下真的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喜歡誰是你的事——但是有一點我要警告你。”岑琰珠說:“想做什麽自己去做,別把我拉下水。”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盧娅英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她只能繼續做低伏小,期待着岑溪能早一點回來,她好有機會和他說上幾句話。
只是說上幾句話她就很開心了。
然而直到她快十點離開岑家的時候,岑溪依然沒有回來。
盧娅英只能失望離去。
同一時間,岑念正和岑溪站在一個寬敞幹淨的人行天橋上俯瞰着橋下繁忙的車龍。
天上繁星遍布,地上流光溢彩。
他們雙腳所站的天與地之間,是善惡交加、喜怒混雜的人間。
“我能在這裏看上一晚。”把雙手撐在欄杆上的岑溪輕聲說。
“我也可以。”岑念說。
岑溪笑着側頭看了她一眼,說:“你能喜歡就好,我原本擔心你會覺得無聊。”
“能在一個小時內路過數千人的人生,我覺得不無聊。”岑念說。
“你知道嗎,你和別人不一樣。”岑溪說。
“哪裏不一樣?”
岑溪笑着轉過身,後背靠上欄杆,望着蔚藍色的蒼穹,笑道:
“哪裏都不一樣。”
岑念看了他一眼,他嘴角噙着笑,藏在黑發中的鑽石耳釘閃着冷冷的光芒。
她轉頭,繼續看着橋下飛逝的車龍。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