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許細溫
相比較其他屋子, 這間明顯是被精心呵護着的, 所以畫面上并沒有積滿塵埃,以至于她能一眼就看出來話裏面的人是誰。
如果不是再看到這張照片, 許細溫心中的那個疑問,可能永遠不會得到答案。
這張照片是許細溫職業生涯中,稱得上尺度最為放得開的一張了。
那時候有個十分有名氣的攝影師在無意中, 看到了模特卡上, 鮮少出現的東方面孔,用蹩腳的中文贊美着這個亞洲姑娘。
該攝影師主動熱情聯系并請求,要幫許細溫拍組照片, 這可是十分難得的,因為一向都是別人提前一月甚至一個季度預約這位才華橫溢的攝影師。
所以經紀公司十分重視這次機會,要求許細溫無條件,完全配合這位攝影師。許細溫卻是懵的, 那時候她的英文還不夠好,被帶去現場前,她連具體要做什麽, 都并不是完全清楚。
在見到這位叽裏呱啦的攝影師,又艱難地聽到他要拍攝的主題時候, 許細溫連連擺手,急得憋紅了臉,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對于經紀公司來說,這是毫無背景資源可言的許細溫能走到公衆視野範圍內, 最快的方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又知道林小雨十分護犢子,就幹脆連林小雨一起瞞着。
林小雨也是在現場後才知道這個情況,許細溫僵在角落裏,鄭馳文也是沒經歷過事情的,六神無主地看着林小雨讓她解決。
林小雨當時也是十分為難,首先她自然知道這次拍攝機會對許細溫來說,是如何的難得。其次,她不只是許細溫的經紀人更是她的經紀人,是了解許細溫害羞膽怯的性格的。她們來這個每年舉行幾百場走秀的城市已經快一年時間,許細溫還是不适應在嘈雜,男女同用的後場換衣服,更何況是讓她……拍攝完全不穿衣服的照片。
林小雨盡量和攝影師交談,能不能更換主題,盡量和經紀公司交涉,試圖能為許細溫換取其他的工作內容。當時的公司主管是将近兩米的大高個,虎背熊腰的滿臉兇相,揮揮手都像是要把林小雨拍打在地上。
交談意料中的不順利,那位主管用純熟的英文,說着那四個字母的詞語,林小雨氣急了,在英文裏夾着中文詛咒的詞彙,噼噼啪啪地吐出來。
除了被公司趕出來,并沒有什麽結果。
許細溫、林小雨和鄭馳文三個人,蜷縮在狹窄的房子裏,度過了漫長又無望的一周。
後來是許細溫主動去找那位攝影師,她用坑坑巴巴的英文,解釋了來意。可能是她說話時候的表情太過認真,也可能是走投無路讓她看起來十分的勇敢,這位攝影師同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只是對拍攝的內容,不願做任何的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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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細溫答應了,因為對方承諾幫她介紹另外一家更為專業些的模特經紀公司。
這位攝影師後來評價她,“你的英語發音很漂亮。”
拍攝的過程并不順利,這位攝影師和太多的大咔合作過,其中又有太多是對性!感這個詞語把握得十分到位的外國藝人,許細溫處處放不開,不是動作就是眼神,渾身僵硬又遮遮擋擋。
“sun,你必須想象,你面對的是你愛着的男人,他在用炙熱的眼神看着你,等着你放開自己,像他走過來……”
攝影師用英語描述着美妙的場景,試圖緩解許細溫的尴尬和不自在。
這對許細溫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唯一用炙熱眼神看過她身體的人是郝添頌,他如同虔誠的學徒一樣,伏在她上側,低頭膜拜地看着他。他的手老老實實地撐在她頭兩側,只是用眼神在她身體上巡視,卻足以讓那片皮膚,火燒火燎地幹涸……
許細溫在那刻是感謝郝添頌的,起碼讓她有些經驗可以拿來參考。
面前站着的是郝添頌,她該怎麽做?
郝添頌用火熱的眼神看着她,在等着她走過去,她會怎麽做?
許細溫放開遮蓋住自己的手臂,她臉上的表情終于不再是緊繃着的,眼神也不再是無處安放的膽怯。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臉頰紅紅的,含羞帶怯地朝着那個愛她的人走過去。
沒有不安,是因為完全的信任,信任把自己完全的交給他。
攝影師看着許細溫漸漸進入狀态,心花怒放把鏡頭對準她,時刻準備着拍攝下最為美麗的瞬間。可不知誰碰到了什麽,發出尖銳的聲音,吵醒了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裏的許細溫。
沒有郝添頌,沒有他的眼神,只有三五個陌生的面孔,和一臺儀器。
後來,無論別人怎麽說,許細溫都難再陷入那個夢。
而現在牆壁上挂着的這幅,是在那位攝影師幾乎崩潰時,而許細溫也幾乎崩潰時,無意中拍下的。還記得,攝影師暴躁地宣布中場休息,林小雨幾乎是同時沖上來,要為她披上衣服。許細溫的右手攬過身前,搭在左側腋下,左腿彎曲往右側着,側着身子,臉頰紅得幾乎滴出血來,畫面并不算暴露,更多顯示的是背部和左側大腿。
片場,不知誰叫了她的名字,許細溫擡頭應答。
攝影師就是在那刻,用炸耳的聲音,“就是這樣。”
林小雨抱着衣服還來不及閃躲,許細溫的模樣同樣是迷迷糊糊,就這樣被拍下來。
雖然不如未來得及記錄的那片刻,這被拍攝下來的照片,得到攝影師極大的稱贊。結束後,攝影師用玩笑的口吻說,“Sun,那刻你臉上幸福的笑容,真是太美了,實在讓人覺得你是想起了愛着的人。”
愛着的人,而不是,愛過的人。
而在那個晚上,發生了一件讓許細溫覺得十分難堪的事情,她竟然做起了帶有顏色和氣味的夢,夢的另一個主角竟然是郝添頌,場景是他們的第一次。那個休息房間的沙發上,讓骨頭疼痛的莽撞用力可清晰感覺到,汗濕的後背和堅毅的臉頰,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又義無反顧用力撞她的人,是那麽的真實。
她感覺像是抱着他,緊緊的,聽着他說話又聽不清楚,可就是知道是他。
後來她從夢裏醒來,緊緊抱着自己,那時,她是真的想郝添頌,也是真的恨他。
再看到這幅畫,許細溫的情緒,不可能是毫無波瀾起伏的。她這一路走來,有無數可以稱為轉折點的事情,可這一件,卻是最光輝和閃耀的那個,後來她得到了全球數一數二化妝品品牌的代言,成為歷史上為數不多的亞洲面孔,又承接了幾個國外最具權威雜志的封面和內頁拍攝,還有後來數不完的服裝、飾品、鞋類等一線品牌的代言。
她也從那個秀場的秀霸,轉成了最賺錢的模特,後來才有了那個炙手可熱的孫頻頻。
在這一連串的後續開挂事件中,那個以高價買了這幅畫推波助瀾的人,無疑是最值得感謝的。如果不是他抛下大量錢財,也要堅決入手這幅在許細溫看來并沒有那麽好的照片的話,她可能還是那個在秀場後面席地而坐、無人知曉的亞洲人。
這幅畫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一個聲音在大腦裏游來蕩去,撞得她頭有些發蒙。
意外,可又覺得其實沒那麽難想象。
如果不是真的缺心眼,又有哪個人肯買這張毫無價值的照片呢。如果不是缺心眼,又有哪個人肯為她花這樣震驚數字的錢財呢。
想明白這些,再想那個名字,心裏只剩幾個字:原來是這樣啊。
如夢般,站在樓梯口,往下走,就能走出這個小洋樓,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繼續過她越來越精彩的人生。
理智告訴她:下去吧,那些都是過往。
感性卻在說:你明明看到了,明明很感動,真的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嗎?
悲觀在說:就算感動有個屁用,你們以前相愛還不是分開,不過是揪着不放罷了。
沖動在反駁:試試呗,反正已經受傷了。
張揚說過,郝添頌已經離開這裏,她就算去看看他的房間,又不會遇到他。
二樓右側只有一個房間門,很明顯,這個就是郝添頌住過的房間。
他是上午離開的,盡職的工作人員一定早已經把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不會看到絲毫關于郝添頌留下來的痕跡。
這麽想着,許細溫才鼓起勇氣擰開門把手,沒那麽覺得自己像個偷窺別人的變,态。
門擰開一條縫,看到的仍舊是黑暗,卻又不是那麽黑。
房間很大,窗戶很大,通過玻璃能看到樓下亮着的燈,屋裏的擺設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出輪廓。
許細溫的手摸索在牆壁上,已經按在那個翹着的按鈕上。
“別開燈。”突然,有人說話。
許細溫的心跟着一跳,她反射性地縮回手,心突突跳。
這才看清楚,窗口那裏是站着一個人的,他站的位置稍偏,大半個身體是面對着牆壁的。所以她剛才掃的那眼,才沒有分辨出來,哪個部分是人哪部分是窗簾。
“對不起。”許細溫被吓了一跳,趕快退出來。
張揚是說郝添頌上午就走了,卻沒說會不會有人住進來,如果她不是輕易被張揚那個中二風的人擾亂了情緒,不會做出這樣出格的事情。
“沒關系。”那個人說,應該是沒動。
許細溫不走也不關門,明知道唐突卻仍舊那麽做。
她站在門口,盯着那個人的背影看。
他面對着牆壁,許細溫不能清晰看到他的腿是怎麽站的,卻是看到他兩側不一樣高度的肩膀,這說明,那個人站得不直,或者說他是把力氣攢在一條腿上站着。
在她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
過了幾分鐘,可能是沒有聽到關門聲,房間的主人才肯轉過身。
許細溫眼睛還不能适應黑暗,她看不清楚那個的五官,只是大致看出那個人的輪廓。他身後是窗,窗外是樓下辦趴亮着的燈,他逆光站着,看起來清瘦不少。
那個人在黑暗裏站了那麽久,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轉身那刻,就認出來她。
應該有吧,因為他沒有出聲驅趕,同樣看着她。
沒有炙熱的目光、沒有熱情的期盼,沒有在等着她走過去,只是如同看到一個熟人一樣,在等着對方做着開場白和結束語,結束這場不期然的偶遇。
許細溫沒有開口說話,而是把手再次放在牆壁上,摸到那個開關。
啪嗒一聲,室內通亮,刺得許細溫的眼眶疼了一下。
郝添頌慢騰騰地伸手,蓋住一只眼睛,他低垂着視線,看着不遠處的桌角,語氣無奈地說,“孫頻頻,不是不讓你開燈嗎。”
看清楚他的臉,之前在心裏萦繞着的煩惱,突然就散了,許細溫和他打招呼,“誰讓你裝神弄鬼吓唬我。”
郝添頌的确是支着一條腿站着的,這是不知什麽時候養成的省力的站法。他想往前走,站得太久讓一條腿無法打彎,腿未伸出去,身子竟然往一側傾斜。
郝添頌看到許細溫陡然緊張的表情,和不自覺往前邁出的一步和伸出準備接住他的雙手。他放棄了立刻走路的準備,而是換另外一條腿站立,腳尖點在地上,小幅度地活動着小腿和麻木的腳掌。
“這是我的房間。”郝添頌說。
許細溫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不大自然地收回來,背在身後,“我知道啊,所以來看看。”
“看什麽?”郝添頌好奇地問。
許細溫揶揄他,“看看這房間裏有什麽好玩的,讓你寧願聽着樓下的吵鬧,也不願下樓去參與。”
“找到了嗎?”
“沒有。”許細溫搖頭,她已經走到郝添頌跟前,指了指他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你不難受嗎?”
“……”郝添頌舒口氣,無奈地承認,“難受。”
郝添頌的手臂搭在許細溫的肩膀上,許細溫帶着他,走到床邊上坐下。
郝添頌坐下就沒有其他動作,雙手放在膝蓋上,低着頭,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許細溫像是沒看到,她同樣坐在床邊,“你腿怎麽了?是不是上一次……”
“不是。”郝添頌急聲打斷她,“不是因為你,是後來又受傷了,落得毛病。”
“哦。”許細溫三年前離開時,郝添頌是能走路的,而且那時候醫生說沒有問題,這次回來也只是見他有些坡腳,沒想到竟然已經到了無法長時間站立的程度。
郝添頌不願過多說,尋着其他話題,“怎麽不和他們一起玩了?”
“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許細溫不提張揚,省得顯得自己腦殘。
停了會兒,郝添頌放在膝蓋上的手已經握成拳頭,可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你上來已經很久,朋友們會找你的。”
許細溫沒應聲。
“細細。”郝添頌又喚她。
終于不是孫頻頻。
許細溫擡頭看他,眼睛裏亮晶晶的泛着水光,“你是不是腿疼得難受,想找藥。”
“……”郝添頌怔了怔,否認,“不是。”
“你平時用什麽藥,在哪裏放着?”許細溫問他,已經站起來,“在櫃子裏面嗎?”
郝添頌阻止不及時,許細溫已經蹲在床頭,拉開裏面的抽屜。
“你走吧,我會自己找的。”
許細溫扒拉了一陣,沒找到任何東西,可她不放棄又把視線投向另外一側的櫃子。
郝添頌伸手拉住她,恰好抓住她的手腕,“真的不是因為你受傷那次才疼痛的,你走吧,藥我會自己塗上的。”
許細溫一聲不吭,過了會兒,用力甩開他的手。
郝添頌以為她執意去看另外一個抽屜,松開手,坐在床邊上,無奈地看着她。
沒想到許細溫根本不是去另外一側,而是大步朝着門口走。
郝添頌坐着,看着空蕩蕩的門口,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想了些什麽。
他站起來,撐着床拖着腿往另外一側走,按摩油的确在那邊的抽屜裏。
他剛走了半張床,有個人氣沖沖地進來,那人徑直走過去,拉開裏面的抽屜。
拿出藥,摔在床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
郝添頌坐着,要仰頭才能看到她的臉。
覺得她氣鼓鼓的樣子,竟然是從未見過的樣子,不由得看得癡了。
許細溫本來還想數落他幾句,比如“好心當作驢肝肺”之類,看他盯着自己的臉看,又化作一聲低嘆,“怎麽用?”
在郝添頌極力堅持又毫無作用的要求下,他的褲腿還是被許細溫抿起來。
許細溫看了下說明書,明了了使用辦法和功效。她倒在手心裏一部分,雙手對着搓了幾下,才放在郝添頌的腿上。不知道是到底不舒服還是僅僅因為站着太久,郝添頌腿的顏色明顯很深,青紫青紫的,又冰冰涼涼。
許細溫做的認真,郝添頌看得專注。
郝添頌從三年前,就再不敢奢望,許細溫還能對他好言好語的說話,更不敢奢想,她會這樣耐心又專注地給他按摩腿。他不敢動,怕是夢,怕醒了就再也做不到這樣的夢。
火辣辣的感覺,從終于有知覺的腿,往四肢全身傳達,郝添頌醒了。
郝添頌沒等腿上幹,他把褲腿放下來,稍微往後坐了坐,“細細,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一直沒能找到合适的機會。”郝添頌看着她的眼睛,“既然你來了,我們就說說吧。”
“說什麽?”許細溫明知故問,她和郝添頌能說什麽,對于他要說的內容,她能猜到幾分,無非就是三年了他還愛她,兩個人還有沒有機會和好之類的話。
因為許細溫知道,所以她對他要說的話,并不是好奇,只是說,“你要不要靠在床頭?”
郝添頌看着她,覺得要重新認識這個姑娘,以一個朋友或者前任的角度來看她。
“我的腿不是因為救你那次留下的舊傷,而是……”郝添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有次喝多了,壓着這條腿睡了一天,醒來後就有了這個問題。去過醫院,說是長時間的重壓血液不通造成了,不用力就沒問題。”
“哦。”許細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腿,沒再說其他的。他非要把她撇的這麽幹淨,她又何必非要攬着責任往上靠呢。
郝添頌說,“細細,我變成現在這樣,和你沒有關系,你不用覺得有負罪感,是我該得的。”這句話說完,郝添頌很久沒有開口。
許細溫擡頭看他,接下來他會說什麽呢?按照以前的模式,他該說“可你看我已經這麽可憐,能不能可憐可憐我”或者是“細細我需要你”。
許細溫等着他開口,她有些等不及,竟然已經開始準備答案。
也許張揚那個腦殘說得對,他們互相折磨了這麽多年,其實大多是自尋煩惱,再說她真的不願意看到,郝添頌娶其他人,用為她疼過的手臂和腿,抱其他的女人。
所以問我吧……
郝添頌看許細溫眼睛裏亮着的光,她似乎很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她是應該期待的吧,那會是她一直想聽的吧。
郝添頌轉開頭,笑了笑,“細細,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了。如果你願意,我以後也叫你溫溫吧。”
“什麽意思?”許細溫瞪着眼睛,有點傻。
郝添頌又笑了笑,卻沒有真的笑意,“我放過你了,你自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這麽寫,會不會顯得許細溫情緒轉變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