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遺忘的真實身分

“唉唷唷,你就沒瞧見,那真是一整個教人心憐,不舍極了。”

潋滟冷眼看着李叔昂唱作俱佳地擰眉捧胸,聽着他又道:“也不知道上哪買的笨丫鬟,真是笨手笨腳得很,也不瞧瞧應多聞根本就起不了身,竟連倒杯茶都拿不穩,全都倒在他身上,還弄濕了他的傷口,我氣得當場要管事将她帶走!”

說完,看向潋滟,等她反應。

“然後呢?”潋滟很捧場地問了。

“結果就沒有半個丫鬟能照顧他了,我便說替他再找幾個,可他說不需要丫鬟,說什麽那些丫鬟心懷鬼胎,竟然趁他受傷想要爬上他的床逼他就範,企圖飛上枝頭當鳳凰,我一聽臉都綠了!”

“然後呢?”

“他當然不會就範,哪怕他傷重得爬不起身,他還是能将人一把推開,喚來管事将人架出去。”

“喔。”潋滟懶懶的拖長了尾音。

李叔昂說到口渴,往她身旁一坐,讨了杯茶喝,又道:“可我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應多聞好歹也是剛升為京衛指揮使,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呀,是護衛宮禁、守禦城門、拱衛京師,更轄及京師十七衛,是紮紮實實的正三品呀!可那宅子裏就只有兩個小厮和一個管事,喔,還有一個廚子,可畢竟都是大男人,全都粗手粗腳得很,怎麽照顧得好他呢?”

“嗯。”潋滟往後退了一點,拍了拍被他噴到口水的衣袖。

“所以,我就在想,你……”李叔昂呵呵笑地望向她,卻見她看仇人般地看着自己,不禁洩氣地肩一垮。

“潋滟,咱們做人不是這樣的,好歹他也曾經有恩于你,你總不能眼見他重傷,卻都不去見他一面吧。”

“不見。”潋滟铿锵有力地回道。

“潋豔,你怎能如此無情?見見他又不會少你一塊肉……我真沒想到你行事果斷就算了,竟連情愛也可以斷得如此狠絕!”李叔昂跳腳了,真是替應多聞打抱不平了。

“二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官運正步步高升,她更不能扯他後腿。慶幸皇上封賞得夠快,快得擋住了她企圖探望他的腳步。

“可是……”

“往後,你也就別在我面前提起他的消息,因為我絕對不會見他。”只要他安好就好,往後關于他的消息,她全都不想知道,時間一久,多少能夠平複她的心痛。

李叔昂聽完,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了兩步,最後還是賴坐在她身旁。“潋滟,讓我最後再說一句,這茫茫人海裏,兩情相悅是何等難得,況且這身分之差……要是你真的在意,大不了和應多聞遠走高飛,不就什麽事都沒了嗎?不像我,心尖上的那個人,是怎麽也碰觸不着的。”

“你是指子慕的娘?”她試探着。

聽子慕說,他沒有娘,她推想也許是因為子慕的母親是個丫鬟,身分太低,于是被逼迫去母留子。

李叔昂橫眼瞪去。“我的重點是在前半句而不是後半句,況且我跟生下子慕的丫鬟一點感情都沒有,我、我是被強的……”李叔昂掩面痛哭了。

潋滟揚起眉,道:“二爺,你不用為了逗我笑,演得這麽賣力。”

“我哭得這麽慘,你還說我演……”嗚嗚,人生最悲哀莫過于此!

潋滟皺了皺眉,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根據安羽的說法,二爺多愁善感兼有怪癖,喜歡找人讨安慰,這時候适時地安慰他,聊表她的心意。

“嗚嗚,我好可憐……”

“好好好,你好可憐。”潋滟嘆了口氣,看向遠方暗笑着,很好,二爺又忘了鼓吹她了,今天總算可以清靜一點了。啊,不對,應該趁這個時候跟他好好談談。“二爺,我記得你說過,年前的時候你在 淘金城買下了一處宅子,找了人修葺,想弄間酒樓客棧玩玩,對不?”

“你要幹麽?”李叔昂二話不說地擺起晚娘面孔。

“這個嘛……”潋滟笑了笑,告訴自己,這麽做絕對是正确的。

這一夜,潋滟不知怎地,翻來覆去了無睡意,惱得她幹脆坐起身發呆。

二王爺叛變之後,她熬過了最痛苦的幾個夜晚,終于能夠阖眼入睡,可為何叛變早已結束,京城也恢複了榮景,她又一直莫名的惶惶不安?

難道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決定離開京城,因為不舍而産生不安感?

他的官運亨通,哪怕沒有她在身邊幫他,也肯定會扶搖直上,正因為如此,她必須遠離他,怎麽也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她仔仔細細地分析過利害關系,确定她的決定沒有錯。

可是……她撫着跳得狂亂的胸口,自問:為何如此不安?

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看向窗外未亮将亮的天色,突見一抹身影掠過窗邊,她随即警戒地坐直身,然那抹高大的身影只緩緩走到門邊,什麽話也沒說,靜靜地伫立在門外,她不禁緊擰着床被。

是他。

不是身上還帶傷嗎?稍能走動又跑來了!他就不能稍稍替自己想想嗎?他的身子到底還禁不禁得起他一再地苛待。

她想罵人,可她忍住了,對門外的影子視而不見。

然此時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傳來,“潋豔,醒醒,我有話跟你說。”

她皺着眉,幹脆拉起被子蒙着臉。別說了,她不想聽!不管他再說什麽都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潋滟,我已經跟二爺說了,要他有所防備。”他的嗓音沙啞,低咳了兩聲才又道:“七王爺方才差王府徐大管事将王爺的腰牌交給了我,要我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我并不清楚狀況,但會逼得七王爺走得如此險,可見宮中局勢有多險惡……”

潋滟猛地拉下被子,瞪着門外的身影,不能理解叛變一事都已經解決了,宮中還能有什麽事!

要他領兵包圍八大宮門……有沒有搞錯?!那是叛變!七王爺要叛變,卻要他當槍使!

“潋滟,能不能開門讓我見見你?”

那沙啞的哀求聲侵蝕着她鋼鐵般的意志,她咬了咬牙,光着腳下床,走到門邊,伸出去的手卻僵在半空中,還在與她的理智拉鋸着。

不行,老是因為害怕擔憂而給他希望,可末了又真切體悟兩人根本無法白頭偕老,逼迫自己一再放手,如此反反複覆,糟蹋的是他倆的心,折磨的是彼此的情愛……她不要也不該再這樣下去!

痛一次就好,狠狠地痛一次就好,傷會好的,痛會消逝的,人生還有那麽多可以追逐的,他們實在沒必要汲汲營營無法圓滿的癡戀。

“潋滟……你還是無法原諒我?”

潋滟瞪着地板默不吭聲,十指糾纏着。

“我想見你,我……想你……”

她吸了口氣,改瞪着房上橫梁,心想着這橫梁還特地雕了花紋,把錢花在少有人注意的地方,前屋主真是個笨蛋。

“我……不知宮內的情況,但我必須依命行事,這一回兇險難料……你記住,待會我走後,你就先往李二爺府上撤,假使宮中傳出了爆炸聲,不要遲疑,帶着我給你的玉勒子,馬上離開京城。”

她垂斂長睫,看着他就貼在粘着紗羅的門板上,仿佛要透過兩層紗羅瞧見她。

“如果可以,盡可能将所有的護院都帶上,直往南走,至少要退到蟠城再打探京城的消息。”

熱意燙着她的眼,她緩緩地調勻氣息,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

好半晌,才聽見他呢喃的說:“如果我死了,能不能請你剪下一绺發絲放進我的墓裏?”

她抿緊了嘴,鬥大的淚水沿頰滾落。

“讓我記得你,讓我來生還能遇見你……今生給不了你的,來生……”

“去你個應多聞!我讓你去考武狀元,不是要你去找死的!今生還未過完,你說什麽來生!”潋滟光火地吼着。“應多聞,我告訴你,我不走,我就在這裏!不管宮裏發生什麽事,你給我擋着,否則你一倒,我後腳就到,黃泉路上你再看我怎麽修理你,咱們這筆帳,有得算了!”

門外的應多聞一楞,激動地扣着門框。“潋滟,你開門,讓我看看你。”他知道她心裏始終有他,她依舊愛他如昔,願與他生死與共。

“不開!我告訴你,我現在火大的很!一個武狀元,一個京衛指揮使竟這般沒出息,國難當前你還在這兒糾纏兒女私情,你羞不羞啊。”如果門一開,她一定會狠狠地揍他一頓,再緊緊地抱着他。

“等我回來,你會見我嗎?”

“現在說這些都嫌太早,等你回來再說!”她又往門板走近一步,踮着腳尖,隔着紗羅吻上他的唇。“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

眼前,至少要先将他安撫好,總不能讓他萬念俱灰地去送死。

“我會回來,等我。”他啞聲承諾。

隔着紗羅,兩人的頰相貼着,濕意卻滲透了紗羅。

在應多聞離開之後,潋滟不知道第幾次後悔要他去考武狀元,讓他無端端地面對這些兇險,熬得過是升官,熬不過是一副棺,而她恐懼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将會是什麽。

她甚至還沒告訴他,她早已為他生了個兒子……

看似七王爺叛變圍宮,可實際上,卻是七王爺率軍護駕有功。

那日之後,京城裏讨論的最火紅的就數這一樁事了。

據說,七王爺接了假口谕,帶着七王妃進宮,可他早已命新上任的京衛指揮使應多聞率軍包圍了八大宮門,千鈞一發之際,成功護駕。

據說,是皇後娘娘痛失二王爺後,設陷騙七王爺入宮,再命人射殺皇上,欲将其罪推給七王爺,慶幸的是七王爺早已有萬全準備,因而化險為夷,深受皇上看重。

然而被衆人多番議論的卻是應多聞,聽說他帶傷包圍宮門,徹底鏟除了亂臣賊子,皇上大喜之際,除了賜下賞銀田宅,還讓他可以讨個恩典。

據說應多聞當場就跟皇上要了恩典,豈料皇上竟然怫然大怒,當場斥退了他。

于是乎,滿京城都在猜測,應多聞到底讨了什麽恩典,竟惹得皇上大怒。

“潋滟,你認為是讨了什麽?”李叔昂一臉扒糞嘴臉問着。

潋滟瞧也不瞧他一眼,任由香兒替她梳髻打理。“二爺問了我這麽多天,不嫌膩嗎?”

“可問題是我問了這麽多天,你都沒答我。”他心裏多悶呀。

待香兒替她插上金步搖後,她才懶懶睨了他一眼,道:“二爺,我那幾個箱籠搬上馬車了沒?”

這一問,教李叔昂整張桃花奶油臉都垮了。“潋滟,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樣一走了之,我會落得什麽下場?”

“就我所知的二爺,這般八面玲珑手段,誰敢對二爺怎地?”

“人家現在是京衛指揮使,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把我整死!”而且還會死得很慘很慘,恐怕連屍體都找不着。

“不會的,他把你整死了,就沒有任何線索了。”

李叔昂捧着心,不敢相信她竟然無情至此。“你這不是要逼他淩遲我?”

“放心,還有雍王爺在。”誰都知道雍王爺對李二爺有興趣的很。

兵部大火與盛昌伯府兩樁案子,在幾天前,由應多聞作證,再加上二王爺叛變時,所擒拿的兵馬軍械,都已證明部分是兵部大火時所遺失的,換言之,兵部大火所遺失的軍械是遭有心人竊取,而兵部員外郎與庫部主事欲阻止卻遭橫禍,二王爺一派因擔憂盛昌伯會查清此案,于是嫁禍栽贓,将之虐死在獄中。

員外郎與盛昌伯皆沉冤得雪,但朝堂上始終未提及花家失蹤的孤女花璃。

“你竟然要我求助雍王爺……你知不知道我會是什麽下場?”天啊,他頭皮都發麻了。

“二爺不是說牙一咬就過了?”

“我去你的——”

“潋滟。”

李叔昂擡眼,就見應多聞已站在門邊,急急收回滿嘴粗話,起身打了個招呼便退到門外。

應多聞徐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噴聲道:“我回來了。”

潋滟垂斂長睫,目光就落在他的腰上,光看那腰帶,她就知道他又瘦了,沒好氣的擡眼,就見他臉色稍嫌蒼白,就算他雙眸炯亮如炬也遮掩不了他的傷勢。

“傷好了嗎?”她問。

話一問出口,她不禁贊嘆自己真是個天才,別離就在眼前,她竟然可以如此從容不迫。

“小傷,不礙事。”他笑道。

潋滟撇了撇嘴,心裏腹诽着:如果真是小傷,早在那日晚上,他就應該趕到照雲樓見她,而不是一拖數天。

今日能見面,還是七王爺心情大好,決定要在王府裏舉行中秋小宴,為了助興要李叔昂從照雲樓挑幾個藝伎前往。

為此,他才特地來接她。

“時候差不多了,走吧。”潋滟起身,一身豔紅繡着纏枝白月季,腰肢不盈一握,臉上胭脂輕點,國色天香勝牡丹,教應多聞不禁看得癡迷。“……應大人,麻煩讓讓。”她沒好氣地道。

“抱歉。”應多聞退到她的床邊上,突見她房裏似乎空了一些,不禁問:“潋滟,以往這個花架上頭不是擺個木箱,還有你床上內牆有只匣子,怎麽都不見了?”

香兒正替潋滟順着裙擺,聽他這麽一問,不禁看了潋滟一眼,就見潋滟不慌不忙地道:“不過是換個地方擺放,由得你大驚小怪的?”

“是嗎?”可他記得潋滟說過裏頭放的都是她的寶貝,擺在自個兒房裏最安心。

隐隐察覺古怪,但耳邊又聽她催促着,應了聲要跟上,卻不慎踢着了花架底下的小木匣,裏頭的書信掉了一地。

潋滟回頭望去,秀眉擰了下,要搶已是來不及了。

應多聞拾起了書信,雖未打開,也知曉裏頭裝的是什麽,只因這都是他在西北時寄回的家書。

“原來你都收着。”他啞聲喃着。

潋滟微惱地轉過頭。“應大人要是不走,我可要先上馬車了。”

“走吧。”應多聞大步走在她面前。

潋滟瞧他竟拿着那只木匣,不禁沒好氣地道:“你拿那個木匣做什麽?”

應多聞回頭,笑得眉眼溫柔。“今晚小宴結束後,我有話要跟你說。”

潋滟不自然地轉開眼。“等我得閑時再說。”

坐上馬車,瞧着擺在馬車裏的箱籠,她不禁疲憊地往後一躺。他哪裏有機會再跟她說什麽,今晚她就要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了。

七王爺府。

小宴只開了一桌,就設在主屋東側的園子裏,假山流水造景绮麗,整座園子飄滿了桂花香。

“潋滟!”

潋滟才剛領着幾名歌女和琴師到亭外的廣場上定位,後頭便聽人喚着自己,一回頭就見是安羽拉着似錦而來。

“安羽?”潋滟詫道。似錦是秦文略的義女,所以似錦出現在七王爺府她并不意外,畢竟她剛剛就瞧見三爺了,可是安羽……

“潋滟,不得無禮。”宋繁從一旁走來,低聲斥道。“七王妃的名諱豈能直喊出口?”

潋滟不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竟是七王妃。

安羽聞言,親熱地挽着她的手。“不用理他,他不知道我與你之間的交情,你可以直喊我的名字就好。”

“這恐怕不妥。”潋滟不着痕跡地退上一步。

“潋滟?”安羽不解地望着她。

“潋滟出身不佳,豈能與王妃交好?”

“潋豔,不打緊的,咱們在家裏頭如此沒有什麽不妥,況且你曾經救過我,這事我都沒能報答你呢。”似錦挽着安羽的手,一手拉着她。

“三夫人想岔了,出手相救的是應大人,并不是我。”潋灤淡淡地抽開了手,與她倆保持着距離,噙笑道:“時候差不多了,請三夫人和王妃入席,我還得跟樂師聊聊待會要奏什麽曲子呢。”

兩人對視一眼,安羽便道:“那好,待會宴席結束,咱們再聊。”

“是。”潋滟乖順地應了聲,見兩人感情好的挽着手走進亭子裏,不知怎地她突然覺得欽羨。

倒不是她想要手帕交或姊妹淘,而是一種……仿佛許久以前沉在心底的渴望,又或者該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擁有過。

她沉浸在某種傷感裏,直到香兒喚了聲,她才走到樂師面前,待她們将樂器都擺放妥當,才開始與她們讨論起曲子。

不一會,宴席正式開始,七王爺和宋繁皆已入席,而應多聞則是守在亭外,灼熱的目光一直纏繞在她身上,她卻視而不見。

她一擺手,樂師撫琴,泛音輕顫,空靈的琴音穿透雲霄,簫聲急起直追,其他幾個樂師随即撫琴合奏。

“梅花三弄?”秦文略詫道。

“嗯……是梅花三弄,可這曲風又稍稍不同,琴音依舊是以泛音為底,但多了合奏又加上簫,還挺特別的。”安羽不禁贊嘆着。“照雲樓的藝伎真的是與衆不同,并非泛泛之輩。”

“王妃真是懂琴,照雲樓的藝伎全都是潋滟一手調教的。”宋繁笑道。

“潋豔?”

“潋滟無不精通,她既能替叔昂理帳,又能出點子,對于各種樂器都頗上手,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大人曾說過潋滟的笛曲是無人能敵的,可惜就連我也沒聽過。”宋繁說着,已說不出幾次惋惜潋滟的出身。

“笛?”似錦眉頭微攢,像是想到什麽,臉色難掩失落。

“怎麽了?”安羽輕問她。

“沒事,我只是想起姊姊的笛子也是一絕。”

“懷安啊……”一提起懷安,安羽也不禁傷感。

一旁的宋繁眼角抽搐了兩下,對于眼前這對母女,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好。想當初他迎娶似錦,便是看中似錦的一絕畫技,豈料七王爺出現在武平侯府後,他們兩人竟是父女相逢。

這話說來吊詭,可是這對父女是貨真價實從另一個時空奪舍而來的,似錦本名唯安,七王爺說得絲毫不差,再加上她鬼斧神工的畫技,實在教他不得不信,于是他這個夫婿只好容忍外頭流言四起,可沒多久,似錦又認了個娘,同樣也是奪舍而來的安羽,如今又聽她提起個姊姊……希望他日她們姊妹相逢時,姊妹年紀別差距太大,省得教他混亂。

就在宋繁不着痕跡嘆口氣時,琴聲與簫聲暫歇,驀地一把清脆笛聲猶如夜莺啼吟,響透雲霄,瞬間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就見潋滟站在樂師之前,幾聲泛音輕巧地打破了開樂時以散音呈現的草木雕零景象,恍若輕吐幽香的梅在這蒼茫天地裏帶來一絲生機。

宋繁不禁眼露驚豔,餘光卻見秦文略驀地站起,他望去,只見秦文略一臉不可思議,随即将應多聞給喚進亭內。

他對着應多聞低語幾句,宋繁沒細聽,反倒是瞧見他的親親娘子和王妃似乎也坐不住了,他不禁微揚起眉,思不透這一家子古怪的反應。

不過這笛聲簡直是無人能出其右了吧,聽這連續泛音如此輕巧花梢,就算是宮內樂師說不準也不過是這程度罷了。

“這首梅花三弄,王爺不喜嗎?”一頭,應多聞低聲問。

“別管那麽多,就叫她換曲,本王要聽她獨奏喜相逢。”秦文略沉着臉道。

應多聞眉頭微攏,猜不透王爺的心思,總覺得他并無不悅,可演奏當下要求樂師換曲實在是太失禮了。

不管怎樣,王爺是主家,想換曲目自然是由他。

想了下便走出涼亭,趁着一段曲子結束,他趕緊對潋滟道:“潋滟,王爺要換曲子。”

“這首梅花三弄犯了王爺忌諱嗎?”她問着,沒有不快,只可惜後幾段重頭戲正要開始呢。

“倒不是,王爺沒有不快,只說了想聽你獨奏一首喜相逢。”

“喔,好啊。”

敢情是她的笛聲太出衆,所以想要她獨奏?早知道剛才就別吹奏得那般歡快,搶了琴音的風采。

應多聞才剛回亭要回複時,就聽見一記強勁的滑音,亮而清澈帶着幽幽情懷,以散板緩慢的速度,娓娓道來情人離別的難分難舍,再繼以剁音連接幾個花舌和吐音表現出情人再重逢的喜悅。

潋滟一身豔紅,閉眼吹着曲,以輕快的滑音和打孔音搭配快速又熱鬧的口哨音,任誰都能感覺得到笛曲中的歡欣雀躍,應多聞聽得不自覺地打着拍,餘光卻見七王妃驀然站起身,壓根不管自己有孕在身,快步直朝潋滟而去。

他疑惑之際,見七王爺和似錦也都跟着離席直朝潋滟而去,趕緊大步趕在他們之前,欲将潋滟護在身後,卻見七王妃只是站在潋滟的面前。

明明是一首久別重逢的熱鬧曲子,七王妃卻淚流滿面,待潋滟吹奏完,一張眼,就被眼前的陣仗給吓得說不出話。

該不會王爺府有什麽禁忌,而這首曲适巧犯了忌諱吧?可這是王爺點的耶?

“懷安……”安羽吶吶喊着。

潋滟不禁皺起了眉,往身後望去,再看向身旁的應多聞,輕扯了下他。

他也懵了,壓根搞不懂眼前是什麽狀況。

“姊姊!”似錦主動拉起她的手。“我是唯安。”

潋滟怔怔地看着她,嘴角抽了兩下。“我……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是懷安嗎?”安羽不死心地再問。

“我……”她用力地又扯了應多聞一下,低聲問:“懷安是我的小字嗎?”

“我不知道。”應多聞攢緊了濃眉,低聲回複,“應該與小字無關,如果她們識得你,一見你就該認出了。”

潋滟輕點着頭,完全認同他的說法,那眼前這看似要認親的大陣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是秦文略出面打了個圓場。“瞧瞧你們這是怎麽着,吓着人家了。”

“可是她那吹奏的習慣和懷安如出一轍,喜相逢這曲子不是這麽吹的,當初懷安就偏愛用雙花舌和滑音,吹出滿屋子熱鬧……”她那大女兒才多大的年紀就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天分,本想好好栽培她的,自己卻是早早撒手人寰,連女兒長大的模樣都沒瞧見。

“是啊,那是姊姊的吹奏法沒錯。”似錦也急聲應和。

秦文略心底自然清楚,要不怎會特地點了喜相逢印證他心底的懷疑,但他将激動抑在心底,垂眼思索片刻,便在似錦的耳邊低語幾句。

似錦用力地點了點頭,抓起了潋滟的手。“潋滟,我在王府裏擱了一幅畫,我帶你去瞧。”

“可是,樂師們還要奏曲,我……”

“你不在這兒,她們一樣能演奏。”安羽也拉着她另一只手,硬是将她拉向主屋大廳。

潋滟不住回頭向應多聞求救,應多聞卻只能定在原地,只因他不得跟随女眷進主屋。

當潋滟被帶進主屋大廳後的暖閣,聽前頭的琴聲又響起,也就沒那麽在意,只是想搞清楚這一對義母女到底是怎麽了。

“潋滟,你瞧。”似錦一把拉開覆在畫作上的白布。

潋滟擡眼望去,畫上的月季栩栩如生,仰倚在灰白色的圍牆邊上,仿佛正随風搖曳,而畫作的右方是一幢宅子,與平常所見的宅子建構有所不同,但她卻絲毫不覺怪異,甚至有點似曾相識。

她伸手輕觸着畫,哪怕畫中未将宅子畫個仔細,但她就是知道,再往右邊那一頭還有一座園子,園子裏有間花室,而花室裏是一家人常待的去處,他們在那兒吹笛撫琴合奏,每天每天都笑語不斷……

不知怎地,淚水猝然落下,她疑惑極了,她并不覺得悲傷,可是眼淚卻有些止不住,仿佛什麽勾動她失去的記憶。

“潋滟,你是懷安吧,你一定是,要不你怎會哭了?”

潋滟側眼瞅着安羽,只見她也已經淚流滿面,好半晌,她才啞聲道:“我不知道懷安是誰,我沒有記憶,但是應多聞知曉我是盛昌伯府唯一的嫡女花璃。”

“花璃?”

“我想,你們應該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懷安。”話落,她抹去了淚,婷袅福身。“我先告退了。”

潋豔快步地離開主屋大廳,直朝大門而去,一上馬車,就見香兒已經抱着入睡的李子靜候着。

“小姐,眼睛怎麽紅紅的?”

潋滟搖了搖頭,示意充當車夫的燕回趕緊啓程。

她捂着臉,淚水還是從指縫中滑落。

她不悲傷,但是她知道,當她失去記憶之後,她失去了很多很多,全都是她再也要不回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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