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螟蛉娘5
淩娘買的菜?!
高良姜心涼了, 第一個反應,這回要吃死多少人?這些人家屬到店裏來鬧事,派多少人攔着?要賠給人家多少錢?地契還在手裏,把店賣了, 這錢夠不夠?
電光火石之間, 她已經想好了一切,包括最後她拄着拐杖沿街乞讨是怎樣的, 手裏的破碗是什麽花紋、多少個缺口。
淩娘翹着二郎腿坐了下來, 拿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得了, 別怕, 妾身不是來害你的,是來幫你的。”
高良姜看着淩娘, 兩只眼睛以及全身上下,都寫着“不相信”,有狂草有小楷有隸書。
“小高掌櫃, 別介啊,你這麽瞧着,小奴家心慌。”淩娘兩條長腿一晃,換了個二郎腿,擰巴着身子靠近了高良姜,“笑笑,多笑笑好看。”
高良姜勉強咧嘴一笑,都要哭出來了。這哪兒來的姑奶奶老妖怪, 吃人前的用餐規矩太多了。心裏比較了一下,她的力量小于老妖僧,老妖僧小于螟蛉蟲妖。總而言之,硬碰硬,必敗無疑。高良姜摸了摸頭,腦子,全靠你了。
“王家嫂子,深更半夜,你一個婦人出來,不方便吧?你家男人要是看見了……”
“別說這個。”淩娘擺擺手,“都是明白人,妾身是個什麽東西,就算你不知道,你身邊這位假和尚真廚子還不知道嗎?你倆如此親密無間,他在床頭枕邊,難道沒告訴你?”
高良姜站了起來,脫口而出:“別瞎說。”
淩娘捂嘴一笑,“咯咯咯”,清脆悅耳,她做了一個“我都懂”的眼神。
阿藏站了出來,他調戲姜兒可以,別人不行,女人也不行。阿藏冷冷道:“螟蛉娘,你到底要做什麽?”
淩娘說,“來幫高掌櫃啊。高掌櫃,你不知道吧,你如今是唐僧肉了,各路的妖魔鬼怪都想來嘗一口。就連妾身這種住在深山老林的小妖都聽說了,‘前門街上金鑰現,一宮之間動亂生’……”
高良姜點點頭,這兩句她聽阿藏說過。
“……‘更有嬌娘味鮮美,奪之便可與天争’。”淩娘說完,注視着高良姜的表情。
高良姜又點點頭,“原來這是個七言絕句,韻腳不好,平仄也不規範,估計造謠的文化水平不高……螟蛉娘,你也是來吃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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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王淩娘與高良姜對視着,她期盼着對方眼裏看到恐懼,看到求饒,看到人類的懦弱與膽小。
什麽都沒看到,高掌櫃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
“我不信。你若是要吃我,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還特地跑上門來,說一堆廢話。”高良姜撇撇嘴,心裏卻還是忐忑。
淩娘又咯咯地笑,拍拍手道:“哎,妾身喜歡跟高掌櫃這樣的聰明人說話。不錯,妾身不僅不會害你,還要幫你度過難關。”
“為什麽呢?”
“不為什麽,也不圖什麽,您別把恩情記在妾身頭上,妾身也不過是奉命而來、領命行事。你也別問妾身奉誰的命,主上是樂善好施的人,他不需要你報恩。你以後只管還保護好你男兒的身份——哎,不對,你怎麽變回女人了?”王淩娘驚呼。
什麽叫變回,這螟蛉娘原就知道我是個女的?
王淩娘捋了捋腦門邊上的劉海——這是她的觸須,想事的時候,習慣摸這個——不對啊,之前看這高掌櫃,明明是個男的,怎麽如今,怎麽看怎麽都是個女人呢?她想了想,問:“小高掌櫃,你原先是不是有什麽寶物,欺世人眼,掩蓋了你的女兒身?寶貝呢?”
阿藏在邊上聽了這話,回想當日在陰間路上,想了起來,他也是忽然發現姜兒是女人的。
高良姜說:“是有一個,讓陰間路上的亡魂搶走了。”你要我也沒有。
王淩娘說:“那不行,詩裏說的,就是在高家莊開店的女人,你要當活靶子啊?你要找死啊?你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想了想,“得,以後妾身在你店裏幫活兒,妾身好歹是個十足十的女人,有什麽沖着妾身來。”
阿藏插話道:“但凡有點兒腦子,都能看出來那首詩說的是姜兒。姜兒,咱還得把護身符找回來。”
高良姜不太相信螟蛉娘,這位大嫂子說是來幫她的,可她被老妖僧追殺的時候,她沒出來幫過忙,與她說的不符。況且,淩娘還害了黑米,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好妖精。“王家嫂子,我要如何信你?”
淩娘一愣,想了想,一拍大腿:“嗐,你說那小孩兒啊?妾身也是一時豬油迷了心,那小孩兒資質好,是個絕佳的肉皮囊,妾身看着就心癢難耐,就把自己個兒的娃娃種在黑米的身體裏,溫養着。職業病,別往心裏去。”合着之前對黑米好,吃好喝好穿好,全都是為了養他那副皮囊給螟蛉娘的親子做養料。好狠的心。
高良姜更加不信淩娘的話,這女人說話真真假假,七分真三分假。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她略略思量,道:“淩娘啊,既然咱都是自己人,以後就別折騰黑米了。”
“行啊。”淩娘一口答應了下來。黑米動手術那天晚上,她跟純王打了一架,兩敗俱傷,誰也沒能弄死誰,最後,她的寶貝蛋兒被純王搶走了,“純王都把妾身的寶貝蛋兒拿捏住了,妾身哪兒還敢啊?”淩娘示弱,她以為純王跟高良姜是一道的。
“純王……”高良姜想了半天,想起來,老妖僧帶着吸血妖怪到店裏鬧事那天,有一個白衣人,跟粟粟小公主一起的,好像就叫純王。
“可不就是嘛?就王家以前那小白貓。”淩娘沒看到高良姜臉上的震驚,繼續滔滔不絕,“純王也是義氣,不就是虎落平陽的時候讓那小子照顧了幾天嗎?忙前忙後地跑,沒少給我添麻煩。”
“你活該。”阿藏手攏在袖子裏,白了一眼。
“得了,天兒是真晚了,妾身得回去了。”淩娘起身要走,回頭又說了一句,“別送了,就這點兒路。小高掌櫃,你放心,妾身只會幫你,不會害你。”捂嘴一笑,走了。
這以後淩娘天天都來店裏幫忙,攔她也攔不住,買買菜,打打雜,有時也往大堂裏端菜,行為舉止無一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婦人。黑米的身體也一日日好起來,拆了線以後,有時候也來店裏玩玩,但是他很怕淩娘,都是趁着淩娘出去買菜的時候過來,淩娘一回來他就躲回後院去。等到了晚上,淩娘回了後院,他就躲到房裏去,蒙上被子睡覺。
天香樓的那個廚子和跑堂的小工也被挖了來,包吃不包住,月錢還按之前他們在天香樓的月錢算,以後幹得好了再談。本來這二人,一個打算收拾包袱回山東老家,一個打算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都走投無路了。高掌櫃不計前嫌,收了他們,工錢一樣不說,還包了吃飯,要知道,以前那位柳掌櫃,吃個飯都要從工資裏扣,摳到姥爺家了。這二人特別滿足,在店裏幹得很踏實。
尤其是廚子,跟着阿藏做副手,每天都在學習,學習新的菜式和做菜技巧,精神狀态特別高昂。
店裏的生意一天天好起來了,那天金副局長來頒獎後,不少人來吃飯,一吃忘不了,太好吃了!北京城裏有這樣好的館子我們竟然不知道?!回頭客漸漸多了起來,高家莊進入了正常的運轉之中。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這幾個月高家莊也不是一派寧靜祥和,經常晚上睡着睡着,就聽見房頂上“咚咚咚“的腳步聲,丁零當啷的打鬥聲,第二天,王淩娘一準拖着什麽雞精、兔子精、王八精的屍體扔在廚房。
高良姜拍着王淩娘的肩膀:“淩娘,辛苦你了,以前是我誤會了。”
王淩娘感覺自己逐漸獲得了信任,很自得,見高良姜先低了頭,她也退了一步:“以前妾身也做得不對,剛從妖界出來,貪玩了些,見諒。”
一轉眼到了六月,天越來越熱,食客漸漸少了。不止是高家莊,其他的飯館、點心鋪子、首飾鋪子等等,顧客也越來越少,大有撐不下去的感覺。
只有水鋪子,生意特別的好。
北京氣候幹燥,鮮少下雨,多少年都這樣。北京城裏的人要喝水,要麽打井,要麽買水。這井只有富裕人家才打得起,一般人家打不起,為什麽?
因為京城地下的水一般都是苦水,打上來不能喝,小門小戶的,家裏就那麽大一塊地,花許多錢,打出一口苦水井,錢就全白花了。
當然,也有人家運氣好,一打一口甜水井,那就是子孫的福氣,以後就是沒落了,靠着這口井在北京城裏賣水,也能活下去。說是甜水井,其實就是不苦、能喝而已,
大戶人家地方大,錢多,這裏不行,那裏再打一口,有懂行的打井人看着,總能打出甜水井的。苦水井洗衣服,甜水井飲用,很方便。
小戶人家就不行了,只能買水。
京城居,大不易。
最近這些天,井裏的水位越來越低,水越來越少,水價也越漲越高。
都快沒錢喝水了,誰還出門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