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驿站地處偏僻,裏頭一應器具算不上好,不過因為少有人至,這回又是定王殿下親自駕臨,裏頭歸置得十分整潔。

阿殷雖不怕這麽點寒雨,不過出門在外,少病少災自然是好的,于是将那藥取了一粒送服。如意的身子骨比不上她,這會兒已經連着打了兩個噴嚏,阿殷逼着她用了藥,瞧着裏頭備了兩副浴桶,便也不用如意伺候,主仆二人各自沐浴驅寒。

渾身上下的濕膩寒涼在熱水中驅散殆盡,阿殷惬意的閉目,聽着驿站外猶自刷刷作響的雨聲。

如意在那頭沉默了會兒,忍不住低聲問道:“姑娘,咱們真的丢下她不管了麽?”

阿殷“嗯”了一聲,沒有多言。如意惴惴的思量了一陣,便也不再多問。

這一路上都是陶靖、高元骁和常荀三個人交替守值,待得晚間陶靖将事兒交給高元骁,過來阿殷這邊沒瞧見瓊枝時,倒是意外,“瓊枝呢,怎麽不在這邊伺候?”

“父親先坐,如意去外頭問問,看驿站有沒有安神香。”阿殷支開了如意,扶着陶靖坐下了,才道:“瓊枝在飛龍谷受傷後掉進了河谷,女兒沒救她。”

許是她的言語神情都太過淡然,反倒叫陶靖更加意外,“你不是連那個孩子都救了,怎麽反倒丢下瓊枝?”審視般将阿殷瞧了片刻,看到她眉目中的淡漠,才道:“你猜到了?”

“父親是說郡主的安排麽?”阿殷自顧自的笑了笑,“瓊枝很不安分,這回去西洲的時候我就故意給她放了口風,結果呢,樣樣适合的甘露沒能前來,倒是她跟着來了。說是要伺候我,哼,誰知道她存了什麽心。”

陶靖固然不知細節,卻也了解臨陽郡主的性情,知道她安排瓊枝未必是好心。只是為女兒的割舍而遺憾,陶靖将阿殷的肩膀輕拍了拍,“既然有了二心,留在身邊也是個禍患,去了就去了吧。”

阿殷點頭,“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她造化。”

“那麽如意呢?”

“如意很讓懂事,父親不必擔心。”

陶靖嘆息了幾句,又提起今日阿殷在谷中救人的事,瞧着天色晚了,且今兒在飛龍谷實在耗費精神,便叫阿殷早些歇息。

誰知道陶靖走了沒多久,外頭就又響起了敲門聲,如意過去開門,卻是平常跟在秦姝身邊的丫鬟,款款施禮道:“我們少夫人想答謝姑娘對小少爺的救命之恩,只是夜深了不便過來,特地遣奴婢過來,送些謝禮。”

她的身後還跟着個小丫鬟,将手中的漆盤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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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頭的大丫鬟便續道:“路上行裝簡薄,這只是我們少夫人的一點心意,還請姑娘笑納。”

如意接了阿殷的眼神兒,輕輕将那漆盤上的錦緞揭開,裏頭黃澄碧翠,皆是上等的金玉之物。從釵簪手镯到耳珰玳瑁,一樣樣都尋了錦盒裝好。

阿殷身在郡主府中,多少也見過世面,一眼掃過去便知這一盤謝禮價值不菲。

她今日救下那孩子也只是心有不忍,舉手之勞,剛才跟陶靖說話時才知道那是柱國公的孫子,名叫崔如松。柱國公夫人是當今皇後的親姐姐,且這孩子的父親崔忱是為了救護定王而死,所以自幼金貴嬌養,比王府世子差不到哪兒去。

秦姝畢竟是定王帶着的人,今日又不算大事,即便要謝,言語加上合适的謝禮也就是了,如今卻送了這般厚重的禮物,又是深夜遣了丫鬟前來……

阿殷将那丫鬟的面容打量着,微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府上少夫人的心意我心領了,只是這禮物太重,實在愧不敢受。”

那丫鬟猶豫了片刻,作難道:“奴婢奉命而來,姑娘若是不受,實在不好複命。其實少夫人原打算親自過來的,也可跟姑娘說說話,只是小少爺受寒體熱,少夫人才騰不開手,吩咐奴婢過來,務必要重謝姑娘。”

這說來說去,阿殷隐約明白她的意思,便以探視受寒的崔如松為由,前去拜望。

那頭秦姝像是早料到了阿殷會來,滿面笑意的迎着她,“深夜叫人去驚動姑娘,實在是因為心中感激,不表謝意,心中難安。只是夜寒風重,姑娘怎麽又過來了?”

“夫人謝禮太重,阿殷愧不敢受。”阿殷含笑直言,“聽說小少爺受寒,就過來瞧瞧。”

“他服了郎中開的藥,已經睡下了。”秦姝攜她入內看了看已經睡着的崔如松,繼而往外頭的桌邊坐着,“這些日子同行,跟姑娘也算有緣,今日姑娘救護如松,真是身手不凡。看姑娘舉止必定是出自大家,不知是哪個府上的?”

“家父金匮都尉。”阿殷不明白秦姝這般做派是要做什麽,便是言簡意赅。

秦姝便笑道:“原來是臨陽郡主府上的千金,難怪如此出彩。”

“夫人過獎。”阿殷謙笑,心內卻是微沉。

陶靖這金匮都尉是才當了沒多久的,這樣的都尉朝堂上下有數百人,若非軍伍中人,也不會留意,京城之中知道的并沒幾個。以阿殷近日對秦姝的觀察,秦姝此人容貌柔美出衆,性情也挺安靜,白日裏坐在車中,晚間也不見她在驿站外散步吹風,就連上下車馬的時候都要戴個帷帽,怕被那些侍衛們瞧見。

似這般安靜的人,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竟會知道這金匮都尉就是陶靖?

若說是途中定王跟她提過,她既然知道陶靖是金匮都尉,又怎會不知這隊伍中僅有的另外幾個姑娘便是陶靖的家眷?

心中疑慮一閃而過,就聽秦姝又開口誇贊她今日救人的功夫,順便打探她如何習武,為何要去西洲等等。

阿殷原就心存疑慮而來,此時便只敷衍作答。

末了,秦姝就着清茶果脯,閑談道:“這隊伍裏的人都是定王殿下點出來的,姑娘既然能夠同行,莫非也是與定王殿下相識?”

“我不過一介民女,如何能與定王殿下相識。”阿殷不喜她這般兜兜轉轉,漸漸不耐煩,“只是定王殿下寬仁,不計較罷了。”

“我還以為……”秦姝抿着唇笑了笑,“似姑娘這等美貌,會是定王殿下舊識。”

阿殷只勾唇微笑。

秦姝雖然出身不算太高,畢竟是國公府的少夫人,将一杯茶飲盡,适時的道:“夜也深了,姑娘今日勞累,還是該早點歇息。倒是沒想到能與姑娘如此投緣,路上時間還多,咱們明日再說話兒。”

“夫人車馬勞頓,也請早些歇息。”阿殷起身,告辭出門。

裏頭秦姝待她走了,才走至內間将旁人遣散,嗔怪身邊親信,“不過是個郡主府上的庶女,容色雖好,卻沒什麽心機,殿下哪會注意她,白費了我這半天精神。叫你準備的夜宵都好了麽?”

那親信丫鬟低聲道:“興許是奴婢看錯了,殿下并不是對着她出神。夜宵倒是備好了,只不知殿下……”

“你只管送去,他不受時再說。”

那丫鬟應命而去,秦姝取了榻上的軟枕靠着,将一縷發絲兒繞在指尖,往微敞的胸口慢掃。她雖是個四歲孩子的母親,年紀卻也只二十,身體輪廓曼妙起伏,目光瞧向緊鎖的窗戶,喃喃道:“定王,定王……你真能清心寡欲當一輩子和尚?”

阿殷出了秦姝的客房,只覺得莫名其妙。她大略能猜出秦姝今日拐着彎兒叫她過去,又說那一籮筐話是在做什麽,卻想不透秦姝為何如此。

這驿站就在郊野,前後不見人家,只有曠野的風涼涼掠過,撩起衣衫。

漫天星辰比在京城時更加繁多,明月懸在半空,将各處照得明亮。

已經月中了,不知道前方的西洲是什麽模樣,不過今日之後,定王對她的印象能更深些吧。阿殷漫步而行,有些享受這清涼的夜色。遠處似有河流的聲音回響,在夜裏格外分明。近處就只有客房裏的燭火搖晃,據說定王帶兵時軍紀嚴明,這侍衛之中也便沒人敢胡鬧出動靜。

拐過長長廊道,忽然碰見巡夜的侍衛,阿殷瞧着服侍不對,收回心神時兀自一驚,竟是高元骁。

今夜該他帶人值夜,小小的驿站占地并不多,值夜的侍衛們分頭巡邏,衣甲嚴整。他原是右衛軍中的人,身負守衛皇宮之責,且宮廷大內規矩嚴明,選的多是儀表悅目、身手出色的貴家子弟,這般靜夜巡邏,自比旁人更加精神奕奕。

阿殷退無可退,假裝忘記了那日在北苑的相遇,只側身讓開,并未招呼。

高元骁卻緩了腳步,看着靠在木欄杆邊上的她,“陶姑娘,還沒休息麽?”

他已知道了她的身份?阿殷對高元骁并無好感,便只客氣道:“嗯,将軍辛苦。”

“我叫高元骁。”他像是有話要說,故意攔住了阿殷的道路。

阿殷只好再度側身,客氣的道:“高将軍請。”擡目而視,驀然瞧見廊道另一端拐過來個人影,颀長高健的身材投下斜長的影子,檀色織金的圓領長衫磊落随風,卻是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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